沈清晏闻言,指尖轻轻抚过女儿的脸颊,那点暖意透过指腹传过来。
“但母后也不愿看到,你跟母后年轻时一个样,把心封在匣子里,等想打开的时候,锁都锈死了。”
昭华没吭声,她想起儿时在王府里的点点滴滴。
那时的母后,还是个愿为夫君洗手作羹汤的女子,见了父皇也会脸红,得了礼物便要偷偷藏在妆奁里。
后来呢?
后来是府里的侧妃、庶妃先后入府,是父皇书房里的婢女也成了姨娘……
再后来,是母后的凤印越捧越沉,是她每次见父皇,都得先在心里过上三遍规矩。
沈清晏望着窗外的宫墙,语气里添了丝怅然,“咱们这样的女子,能顺着心意活的日子本就不多。若他真的有几分真情,你也不必拒之门外。”
“该欢喜时且欢喜,该暖时且暖,莫要因怕失去,就错过了眼前的光。”
“额尔赫肯在京城办婚事,说明他心里有你。”沈清晏顿了顿,声音忽然变得沙哑。
“就算里头掺着算计,可真心和算计本就掰扯不清。就像你小时候喝的药,苦是真苦,可喝下去能救命也是真的。”
沈清晏将女儿揽入怀中,却只能一声轻叹,“你是大景的公主,这身份能护着你,也能拖累你。这其中的分寸难拿捏,但母后信你。”
她一下一下轻抚着女儿的长发,就像儿时,她的娘哄自己安睡一般,“但你别忘了,你首先是你自己,然后才是我的女儿,最后才是大景的公主。”
这句话,像一把重锤,敲在了昭华心上。
这些年,她学诗书、习六艺,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嫡长公主需要的样子。
却从没想过,原来在母后眼里,她不只是个公主,更是个活生生的人,是母后心爱的女儿。
“别学母后。”沈清晏忽然松开手,不厌其烦地叮嘱,“母后把一辈子都押在了这宫里,到了最后才明白,真心要是全给了别人,自己就什么都不剩了。”
昭华望着母后的眼睛,突然懂了那些深夜里的叹息,那些压在政务册子里的沉默。
母后看似手握大权,其实和这宫里的所有女人都一个样,都是被困在宫墙里的人。
“可母后又盼着,你能比母后幸运。”沈清晏别过头,眼角闪着光,“若他真对你好,就别硬撑着。该笑就笑,该哭就哭。日子是自己的,不是过给别人看的。”
“女儿知道了,母后。”她闷声说,眼泪滴在母后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子。
沈清晏没说话,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
“母后,”昭华伸手,替母后擦掉眼泪,“女儿到了北漠,会给你写信的。”
“写北漠的落日有多么壮丽,写那里的马跑得有多快,写......”她顿了顿,“写……那里的人好不好。”
沈清晏点点头,把女儿的手包在自己的手里。
两人的手叠在一起,都能感觉到彼此手心里的温度。
“去吧,”沈清晏松开手,“你一清早就来照顾母后,该歇着了。”
昭华点点头,站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
母后还坐在榻上,对着窗外发呆。
日光里,那影子被拖拽得又细又长,斜斜地投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却带着一种执拗的清晰。
它一动不动地钉在那里,像极了旷野里的一株孤零零的老树。
枝干虬结着,早已被经年累月的劲风,磨去了所有柔和的线条,只剩下倔强的、与无形之力默默抗衡的姿态。
与此同时,太和殿里的气氛同样凝重。
额尔赫仍跪在殿中央,群臣们也沉默着,都在等待着皇帝的回应。
“亲王此举...”萧衍揉了揉眉心,声音里带着疲惫,“确有诚意。但事关两国,容朕再议。”
阶下的额尔赫再次行礼,身姿沉稳如松,垂眸时,眼底掠过一丝了然。
他心里清楚,这步棋,走对了。
他要的,从来不都是一个,顶着公主头衔的棋子;而是一个,能在沙漠里与他并肩的妻。
用中原的婚礼迎娶大景的公主,才能敲开她心门的,第一道栓。
………………
夜色渐浓,养心殿的灯还亮着。
萧衍把奏折推到一边,对着棋盘发呆。
棋盘上黑子白子杀得正酣,却卡在中盘动弹不得。
“陛下,”崔来喜轻声提醒,“夜深了,该歇着了。”
萧衍没吭声,只是拿起一枚白子,在手里搓了又搓。
那枚棋子被焐得温热,像块暖玉。
“额尔赫这小子,”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疲惫,“倒是打了朕一个措手不及。”
崔来喜不敢接话,只是垂着脑袋站在一旁。
“你说,”萧衍将棋子轻轻搁在棋盘上,“他是真疼咱们家昭华,还是算计着更深的东西?”
这话像是在问崔来喜,又像是在问自己。
崔来喜哪里敢接话,只是无声地咧嘴笑笑,将头垂得更低了。
这问题的答案,谁都知道。
他一个做太监的都明白,皇上哪里会不明白呢?
可……皇上也是做父亲的,这答案,他就算明了,也未必乐意听。
殿里一时间静悄悄的,只有香炉里的龙涎香在慢慢燃烧,飘出一缕缕淡色的烟。
“罢了,”萧衍挥挥手,“且让他等着吧,明日召集群臣,再议。”
崔来喜应和着点点头,“陛下说的是呢。”
萧衍没再说话,只是摆摆手让他退下。
崔来喜躬身行了一礼,便悄声退了出去。
萧衍盯着棋盘,忽然觉得,这盘棋跟人生似的。
看似步步为营,却总有意料之外的棋子落下来,把原本的算计,搅个稀烂。
他想起昭华小时候,总爱拽着他的衣角要糖吃,要他抱。
那时候,她还那么小。
可转眼间,就要嫁去那么远的地方了。
“真心......”萧衍喃喃自语,拿起那枚白子,又放下,“真心能值几个钱?”
“夫妻若想长久,单靠男人的真心最是无用,可偏偏......”
他没说下去,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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