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习室里静得只剩下书页翻动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经过论坛风波的短暂冲击，以及江辰那个无声却强有力的回应后，林暖暖发现自己原本浮躁不安的心，竟真的奇异地沉淀了下来。
她不再刻意去关注周围是否有窥探的目光，也不再强迫自己不去点开那些标着“hot”的论坛帖。她的世界仿佛被简化了，焦点重新汇聚到眼前摊开的高数课本，和对面那个清冷专注的人身上。
“江老师”的辅导依旧严格。一道题目的解题步骤稍有跳脱，逻辑不够连贯，便会被他用那支简洁的黑色钢笔轻轻点住，伴随着一句听不出情绪的：“这里，再想。”
林暖暖便会乖乖收回那些天马行空的“感觉”，重新扎进公式与定理的海洋里，循着他划定的、严谨的航道前行。这个过程无疑是枯燥甚至痛苦的，但当她绞尽脑汁，终于凭借自己的力量抵达正确答案的彼岸时，那种纯粹的、智力上的愉悦感，足以抵消所有疲惫。
此刻，她正对着一道空间解析几何的题目蹙眉。抽象的图形在脑海中旋转、拼接，却始终找不到那个关键的切入点。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对面的江辰。
他并没有在看书，而是微垂着头，右手握着他常用的那支钢笔，在一本摊开的、似乎是用来随手记录思路的草稿本上，无意识地勾勒着什么。他的神情是惯常的专注，长而密的睫毛在镜片后投下淡淡的阴影，薄唇微抿，侧脸线条在自习室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冷峻。
他思考问题时，周身会自然形成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仿佛所有的精神都凝聚在了他所关注的那个微观世界里。林暖暖常常觉得，那个时候的江辰，离她无比遥远，像是悬挂在夜空最顶端、光芒清冷而恒定的星辰。
她不敢打扰，正想收回目光，继续与那道难题死磕，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被他在草稿本上的动作吸引。
他的手腕稳定地移动着，笔尖流畅地划过纸面，发出极有规律的细微声响。那似乎不是在演算公式，更像是在……画画？
这个认知让林暖暖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屏住呼吸，借着书架投下的阴影和自己座位的角度，小心翼翼地、更加仔细地望过去。
距离有些远，她看不太清细节。但大致能分辨出，那似乎是一个人物的侧影轮廓。简单的线条，却极其精准地捕捉到了某种神韵——蓬松微卷的马尾，微微仰起看人时显得格外圆润的侧脸弧线，还有……那略显俏皮的、小小的鼻尖。
林暖暖的呼吸骤然停滞！
那个轮廓……分明是她！
血液仿佛在瞬间涌上了头顶，耳膜嗡嗡作响，周围所有的声音都褪去了。她的世界里，只剩下对面那个低头勾勒的身影，和他笔尖下那个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熟悉的轮廓。
他画的是她？
那个对除了物理模型和数学符号之外的一切似乎都缺乏兴趣的江辰，那个被奉为“行走的冰山”的学神，在思考问题的间隙，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画下了她的样子？
这比论坛上任何一张照片、任何一条分析，都更具冲击力。那是来自他内心世界最不经意、也最真实的一次流露。无关流言，无关猜测，仅仅是他潜意识里的映射。
林暖暖感觉自己的脸颊在以惊人的速度升温，心跳声大得几乎要冲破胸腔，在安静的自习室里引起回响。她慌忙低下头，假装认真看书，但眼前的字母和符号已经扭曲成了一片模糊的黑白噪点。
脑子里乱成一团。是巧合吗？他只是随手一画，恰好有点像她？不，那线条勾勒出的特征太明显了，她无法自欺欺人。那就是她。
所以……他看着她的时候，并不仅仅是在审视一个需要辅导的“麻烦学妹”？他的目光，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如此细致地描摹过她的样子，甚至刻印在了脑海里，以至于能在放空思考时，信手拈来？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震惊、窃喜、慌乱和难以置信的情绪，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心间荡开层层叠叠的涟漪。原来，在她偷偷仰望他的时候，他的目光，也曾为她停留。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粘稠而缓慢。林暖暖坐立难安，既希望他一直画下去，让她能多偷看几眼这独属于她的“秘密”，又害怕他突然抬头，撞破她窥探的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江辰手中的笔停了下来。他似乎对自己的“作品”审视了片刻，然后，极其自然地，用空着的左手，随意地将那张画着她侧影的草稿纸翻了过去，盖住了。
动作流畅，没有丝毫迟疑或留恋，仿佛那真的只是一个无意识的、微不足道的小习惯。
随后，他重新拿起之前放下的专业书，翻了一页，神情恢复到一贯的冷静与疏离，仿佛刚才那温情（或许他自己并未察觉）的一幕从未发生。
林暖暖的心却还在狂跳不止。她偷偷抬眼，看着他恢复成那个完美无瑕的“江学长”，仿佛刚才那个在纸上描绘她轮廓的少年只是她的一场幻觉。
但心底有个声音在坚定地告诉她：不是幻觉。
那是真的。
江辰，在无意识的状态下，画了她。
这个认知像一颗破土而出的种子，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瞬间在她心里扎根、疯长。
“哪里不会？”
清冷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几乎要将林暖暖淹没的内心风暴。她猛地回神，发现江辰不知何时已经抬起头，正看着她面前摊开已久、却一字未动的习题册，微微蹙眉。
“啊？哦……这，这道题。”林暖暖慌忙指向那道让她卡壳许久的解析几何，声音因为紧张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江辰的视线落在题目上，略一思索，便拿起钢笔，在她空白的草稿纸区域开始演算讲解。
“建立空间直角坐标系，设点p坐标为……”他的声音平稳，逻辑清晰，将复杂的空间关系拆解成一步步易懂的步骤。
林暖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跟上他的思路。然而，他修长的手指握着钢笔，在纸上写下一个个公式的样子，与刚才他握着同一支笔，勾勒她侧影的画面，不断地在她脑海中交叠、重合。
他指尖划过纸面的动作，他微微蹙眉思考的神情，他低沉悦耳的嗓音……一切的一切，都因为那个意外的发现，而被赋予了截然不同的意义。
她的心跳，再也无法恢复到平时的频率。
辅导结束时，已是黄昏。夕阳的余晖透过巨大的玻璃窗，给整个自习室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光晕。
江辰像往常一样，开始整理自己的书本物品。林暖暖也慢吞吞地收拾着，内心挣扎着，目光忍不住一次次瞟向他那本被合上的、封面是深蓝色的草稿本。
那张纸，就夹在里面。
他会不会……根本就不记得自己画了什么？或者，他根本觉得那无关紧要？
正当她心乱如麻之际，江辰已经收拾妥当，站起身。他看向还坐在原地、有些神思不属的林暖暖，淡淡开口：“还不走？”
“走，这就走。”林暖暖像是被惊醒一般，连忙抓起自己的背包。
江辰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先行离开了自习室。
林暖暖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她也背上书包，准备离开。
然而，就在她经过江辰刚才坐过的位置时，脚步却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他的座位已经空无一人，桌面整洁。但是，在那张深蓝色的草稿本旁边，似乎……遗落了一张对折起来的、边缘有些参差的纸张。
林暖暖的心，猛地一跳！
那会不会是……他刚才翻过去的那一页？他是不小心遗落的，还是……故意的？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般瞬间燎原。她紧张地环顾四周，自习室里的人已经走了大半，无人注意她这边的动静。
理智告诉她，不应该去看，那是别人的隐私。
但内心深处那股疯狂滋长的、名为“心动”的藤蔓，却紧紧缠绕着她，驱使着她，诱惑着她。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着，碰触到了那张对折的纸。纸张微凉粗糙的触感，却像带着电流，瞬间传遍了她的全身。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那张纸迅速捡起，紧紧攥在了手心，然后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了自习室。
一直跑到图书馆楼下，站在傍晚微凉的空气里，林暖暖才停下脚步，心脏依旧在胸腔里剧烈地擂鼓。
她摊开手心，那张被对折的纸张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潘多拉的魔盒，充满了未知与诱惑。
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芒落在纸上，映出背面隐约透出的、墨水的痕迹。
那里面，到底是什么？
是他随手丢弃的废纸？
还是……他未曾言说，却悄然留下的……答案？
林暖暖紧紧握着那张纸，却失去了立刻打开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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