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对折的纸张，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林暖暖坐立难安。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宿舍。万幸，苏晓去了校外参加一个媒体沙龙，赵小薇也还没回来，寝室里空无一人，给了她一个喘息的空间。
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林暖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剧烈的心跳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她缓缓摊开一直紧攥着、甚至有些汗湿的手心。
那张纸安静地躺在那里，边缘因为被她用力捏过而显得有些褶皱。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已经从窗外彻底消失，房间内光线昏暗。林暖暖没有开灯，就着这朦胧的暮色，她走到书桌前，几乎是屏着呼吸，将那张纸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展开。
动作轻缓得如同在拆解一枚易碎的蝴蝶标本。
纸张完全铺平。
果然，是那张草稿纸。
纸上，除了边缘一些零散的、属于江辰字迹的物理公式片段，最中央，便是那个用黑色钢笔线条勾勒出的侧影。
在近距离、清晰的光线下（尽管昏暗），这个轮廓显得更加生动传神。线条简洁利落，没有任何冗余的笔触，却精准地捕捉到了她最显着的特征——那总是扎不整齐、带着些许碎发的蓬松马尾，额头到鼻尖那一段柔和又带着点稚气的弧度，微微翘起的唇珠，以及那双总是显得圆而专注的眼睛轮廓……甚至连她习惯性在思考时会微微咬住下唇的小动作，那线条都隐约暗示了出来。
这绝非漫不经心的随手涂鸦。这需要观察者极其专注的凝视，才能将对象的细微特征如此烙印在脑海里，再通过笔尖流畅地复现。
林暖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抚上那墨迹已干的线条，指尖传来纸张微糙的触感，但她的心却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着，泛起一阵阵酥麻的战栗。
他画她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是在思考某个艰深的物理难题的间隙，她的脸孔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还是在她低头认真演算时，他曾无数次这样，隔着书桌，静静地、细致地描摹过她的样子？
无论是哪一种，都让林暖暖感到一种近乎眩晕的喜悦。
这不是论坛上那些捕风捉影的猜测，不是旁人起哄的暧昧。这是来自江辰内心世界，最直接、最无法伪装的证据。证明她的存在，不仅仅是一个需要辅导的学妹，更是一个已经侵入他视觉习惯、在他思维放松时悄然占据一隅的……特别的人。
“暖暖？你回来啦？怎么不开灯？”赵小薇清脆的声音伴随着开门声响起，瞬间打破了满室的静谧与林暖暖旖旎的思绪。
林暖暖像受惊的小鹿，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啪”一声将那张纸反扣在桌面上，心脏狂跳，脸颊绯红。
“啪嗒。”灯亮了，刺目的白光洒满房间。
赵小薇看着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地站在桌前的林暖暖，疑惑地眨眨眼：“你怎么啦？脸这么红？发烧了？”说着就要走过来摸她的额头。
“没、没事！”林暖暖慌忙侧身挡住桌面，强自镇定，“刚……刚从外面跑回来，有点热。”
“哦，”赵小薇不疑有他，放下书包，立刻又兴奋起来，“对了对了，跟你说个大事！明天下午，体育馆有篮球联赛的半决赛！我们学院对物理学院！张恒学长会上场！江辰学长……好像也会作为替补出席哦！”
篮球赛？江辰？
林暖暖的心又是一动。她几乎无法想象江辰那样清冷的人，在篮球场上奔跑跳跃会是什么样子。
“江学长……他也打篮球？”她忍不住问，声音还带着一丝未褪的紧张。
“听说打的还不错呢！虽然不常上场，但毕竟是物理系的招牌嘛，这种重要比赛露个脸也能提振士气啊！”赵小薇双眼放光，抓住林暖暖的胳膊摇晃，“去吧去吧！我们一起去给张恒学长加油！顺便……嘿嘿，你不想看看江学长在球场上的风采吗？”
想看吗？
林暖暖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江辰那双修长有力、惯常握着钢笔或点击键盘的手，运起篮球来会是什么模样。她下意识地又瞥了一眼被反扣在桌上的那张纸。
或许，在另一个不同的场景下，能看到他不一样的一面？
“去吧，暖暖！就当是放松一下！你最近被高数折磨得够惨了！” 赵小薇继续怂恿。
最终，林暖暖点了点头。“好。”
第二天下午，体育馆内人声鼎沸，热烈的气氛几乎要掀翻屋顶。空气中弥漫着汗水、橡胶地板和激动呐喊混合的独特气味。
林暖暖被赵小薇拉着，挤在信息学院啦啦队的区域，位置很好，能清晰地看到场上的情况。
比赛异常激烈，双方比分咬得很紧。张恒作为主力，在场上格外显眼，阳光健气的他每一次突破上篮都能引来一阵欢呼。赵小薇更是激动得小脸通红，卖力地挥舞着临时做的加油牌。
林暖暖的目光，却更多地在物理学院的替补席逡巡。
江辰果然在那里。
他穿着一身深蓝色的队服，外面套着宽松的白色外套，拉链并未拉满，露出里面队服的颜色。他没有像其他队员那样大声呐喊助威，只是安静地坐在角落，背脊挺直，目光落在赛场上，神情是一贯的冷静，与周围热火朝天的氛围格格不入，却又自成一道引人注目的风景。
即使是在这样充满雄性荷尔蒙和竞争意味的环境里，他依然保持着那种清冽的、学术般的气质。
他似乎并没有上场的打算。
就在林暖暖这么想着的时候，场上的形势陡然发生变化。物理学院的一名主力前锋在争抢中不慎扭伤了脚踝，痛苦倒地。比赛被迫中断。
物理学院的教练皱着眉头，在场边焦急地踱步，目光在替补席上扫视。最终，他的视线落在了那个安静的角落。
“江辰！”教练喊了一声，朝他做了个手势。
一瞬间，看台上响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许多人的目光，包括林暖暖的，都聚焦到了那个缓缓站起身的身影上。
江辰脱掉了外面的白色外套，露出了里面完整的深蓝色队服。他身材颀长，虽然不像张恒那样肌肉贲张，但肩宽腰窄，线条流畅，蕴含着一种内敛的力量感。他摘下眼镜，递给旁边的队友，微微活动了一下手腕和脚踝，然后迈步走向赛场。
失去了镜片的遮挡，他那双总是隐藏在反光之后的眼眸彻底显露出来。眸色偏深，此刻因为专注而显得格外幽邃，平添了几分锐利。
林暖暖感觉自己的呼吸一滞。这样的江辰，陌生，却又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他上场后，并没有立刻成为持球进攻的核心，而是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队伍的防守体系。他的跑动不算特别积极，但每一次移动都卡在关键的位置，预判精准得可怕。
几次传球过渡后，机会悄然出现。
队友的一个击地传球，恰到好处地送到了切入禁区的江辰手中。他接球的动作流畅而稳定，没有丝毫犹豫，面对对方补防过来的高大中锋，他没有选择强打，而是做了一个极其逼真的投篮假动作。
对方被骗得跳起封盖。
而就在这一瞬间，江辰冷静地收球，矮身，从对方身侧灵巧地抹过，用一个几乎不像是篮球动作、更像是在解一道几何题般简洁高效的垫步，轻松将球送入了篮筐。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多余的花哨，只有极致的效率和一种冷静到近乎漠然的优雅。
“哗——！”
全场静默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惊人的欢呼和议论声！
“卧槽！刚才那是江辰？”“这过人……太冷静了吧！”“感觉他像是在脑子里计算好了所有角度和时机……”
物理学院的士气瞬间大振。
而江辰，在完成这个漂亮的进球后，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迅速退回后场参与防守，仿佛刚才那个惊艳全场的人不是他。
但林暖暖清晰地看到，在回防经过信息学院啦啦队这边区域时，他的目光，似乎极其短暂地、若有似无地朝着她所在的方向，扫了一眼。
那眼神很快，快得像错觉。
可林暖暖的心脏，却因为这一个可能存在的眼神，再次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他看到她了吗？
他知道她在这里吗？
接下来的比赛，仿佛进入了“江辰时间”。他并不贪功，传球依旧优先，但只要出现机会，他的出手必定果断而精准。中距离跳投，底线穿插后的反手上篮，甚至还在一次攻防转换中，送出一记跨越半场、如同手术刀般精准的助攻。
他用自己的方式，冷静地掌控着比赛的节奏。物理学院的进攻因为他的存在而变得条理清晰，效率倍增。
“我的天……江辰学长打球也这么帅的吗？”赵小薇在一旁喃喃自语，已经完全忘了自己是来给张恒加油的。
林暖暖没有说话，她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场上那个深蓝色的身影。她看到他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看到他因为快速跑动而微微起伏的胸膛，看到他与其他队友击掌时，那微微缓和了一瞬的冷硬侧脸……
这和她平时在自习室里认识的那个江辰，截然不同。却又奇异地重合在了一起——同样的专注，同样的高效，同样的……令人移不开视线。
最终，物理学院凭借江辰上场后带来的改变，以微弱的优势赢得了比赛。
终场哨声响起的那一刻，物理学院的队员们都激动地拥抱欢呼。江辰站在人群中，微微喘着气，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让他看起来比平时多了几分鲜活的气息。
他没有参与队友的狂欢，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再次抬起，越过欢呼的人群，这一次，无比明确地、直直地看向了林暖暖。
四目相对。
隔着喧嚣鼎沸的人声，隔着偌大的体育馆。
他刚刚经历完一场高强度的比赛，眼神里还带着未褪去的锐利和一丝运动后的亢奋，但那目光深处，有一种林暖暖熟悉的东西——那种独独在面对她时，才会隐约流露的、不易察觉的专注。
林暖暖感觉自己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周围所有的声音都仿佛在远去。
他看到她了一直都知道她在这里。
那他刚才在场上的表现，那份突如其来的锐利与光芒，是否……也有那么一点点，是因为知道她在看？
就在这时，她看到江辰抬起手，用指尖随意地抹去下颌即将滴落的汗珠，然后，对着她的方向，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
勾了一下唇角。
那是一个短暂到几乎不存在的弧度，却像一道划破夜空的流星，瞬间点亮了他整张清冷的面孔，也彻底搅乱了林暖暖的心湖。
他……是在对她笑吗？
还没等林暖暖从这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就看到江辰已经收回目光，转身朝着队友和教练走去。
比赛结束了，人群开始涌动、退场。
赵小薇兴奋地拉着林暖暖的胳膊：“赢了赢了！物理学院赢了！江辰学长太厉害了！暖暖你看到没……诶？暖暖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林暖暖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江辰消失在球员通道的背影，手心里仿佛还残留着那张草稿纸的触感。
球场上的他，草稿纸上的她。
这两个画面在她脑海中不断交错、融合。
一个大胆的、让她心跳失序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他留下那张纸，真的只是……无意间的遗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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