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纪委三楼会议室的窗帘拉得很紧,遮住了九月的阳光。十二块显示屏在昏暗的房间里亮着幽幽的光,上面滚动着密密麻麻的数据:银行账户、转账记录、公司架构、股权关系。空气里只有键盘敲击声和偶尔的低语。
苏清越站在中央大屏前,左手的伤臂微微发颤——不是疼痛,是咖啡因摄入过量。她已经二十个小时没合眼了。
“刘志远的资金出境路径,目前梳理出十七条。”技术组的年轻人小陈指着屏幕上的蛛网图,“最主流的是通过地下钱庄,以‘外贸货款’名义汇往香港,再从香港转到开曼群岛的空壳公司,最后进入缅甸的赌场账户。”
“赌场?”专案组副组长、省公安厅经侦总队的老刑警张猛皱起眉,“一百多亿,全进了赌场?”
“不是赌博,是洗钱。”苏清越调出另一组数据,“缅甸妙瓦底的银河赌场,表面是赌博,实际是东南亚最大的地下钱庄枢纽。资金进去转一圈,出来就变成‘合法赌场盈利’,再通过投资渠道回流国内。”
屏幕上出现一张卫星地图,标注着缅甸东南部靠近泰国的边境地区。一个红点闪烁:银河赌场。
“这个地方,”张猛眯起眼,“三不管地带。缅甸政府管不了,地方武装控制,和泰国黑帮勾结。我们的人去过,差点没回来。”
会议室里一阵低沉的议论。
苏清越敲了敲桌子:“所以常规的司法协作渠道走不通。我们需要其他方法。”
“什么方法?”有人问。
“从资金链的薄弱环节突破。”苏清越切换屏幕,调出一份合同扫描件,“东州财富发行了二十七款理财产品,其中‘稳盈宝’系列最受欢迎,受害人也最多。但这款产品的资金流向,和其他产品不一样。”
她放大合同细节:“看这里——‘资金用途:投资缅甸翡翠矿’。很拙劣的借口,但老年人信。而实际上,这批资金根本没有出境,还在国内流转。”
“没出境?”小陈惊讶,“可我们追踪到的……”
“那是幌子。”苏清越又调出另一组账户,“刘志远做了两套账。一套给投资人看,显示资金出境投资;另一套真实账目,显示资金一直在国内三十七个账户里空转,制造虚假流水。”
她顿了顿:“而这三十七个账户的实控人,我们都认识。”
屏幕上跳出七个名字。会议室里有人倒吸冷气。
陈建军排在第一个。
“仁爱慈善基金会,”苏清越的声音很平静,“只是他洗钱的渠道之一。更大的池子,在这里。”
第二个名字:宋建国。
第三个:东州市某商业银行副行长。
第四个:某区财政局原局长。
第五个……
“这些人,”张猛盯着屏幕,“都是东州本地的?”
“都是。”苏清越点头,“而且他们之间,存在交叉持股、互相担保的复杂关系。刘志远不是一个人在作案,他背后是一个盘踞东州多年的利益集团。”
会议室陷入沉默。只有显示屏发出的嗡嗡声。
李文涛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刚收到的。银河赌场那边传回消息,刘志远上个月在赌场输了八千万,现在被当地武装扣住了,要求还钱。”
“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张猛问。
“不好说。”李文涛坐下,“人被扣住,我们有机会抓。但扣他的是地方武装,不讲法律只讲钱。如果我们要人,得拿钱赎。”
“多少?”
“两亿。人民币。”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吸气声。
“不可能。”张猛直接说,“拿纳税人的钱赎罪犯?开什么玩笑!”
“所以需要其他方案。”李文涛看向苏清越,“清越,你有什么想法?”
苏清越盯着屏幕上刘志远的照片——五十多岁,微胖,笑得像个憨厚的商人。谁能想到,这张脸背后是三万七千个破碎的家庭。
“两条路。”她说,“第一,通过外交渠道施压,要求缅甸政府配合引渡。但这需要时间,而且对方可能提前转移人。”
“第二呢?”
“第二,派人过去,伪装成买家,接近刘志远,拿到他手里的核心账本。”苏清越顿了顿,“刘志远这种人,一定会留后手。账本里,应该有这个利益集团的所有秘密。”
“太危险了。”张猛摇头,“妙瓦底那地方,进去了就出不来。去年我们一个线人死在那里,尸体都找不到。”
“所以要去,就必须有周密的计划和接应。”苏清越看向李文涛,“李书记,我需要查看所有关于妙瓦底、银河赌场的情报,包括地形、武装势力、出入境路线。”
李文涛沉默良久:“你要亲自去?”
“我是最合适的人选。”苏清越说,“第一,我熟悉东州这些人的关系网,能判断账本的真伪;第二,我办过跨境追逃案,有经验;第三——”
她停顿了一下:“第三,这个案子,我必须亲手了结。”
会议室里的人都明白她没说出口的话——因为这个案子,她的女儿被绑架过,她的家人被威胁过。这是私仇,也是公愤。
“先不急着决定。”李文涛最终说,“继续深挖国内这条线。清越,你带人梳理那三十七个账户,看能不能找到突破口。”
下午三点,苏清越回到临时办公室。
说是办公室,其实是个小隔间,堆满了卷宗和电脑。专案组给她配了两个助手:小陈,技术天才,二十五岁,黑眼圈重得像熊猫;小何,女警,二十八岁,经侦专业,心思缜密。
“苏委员,咖啡。”小何递过来一杯,“不加糖,双份浓缩。”
苏清越接过,一饮而尽。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短暂的清醒。
“三十七个账户的流水,全部整理出来了。”小陈指着电脑屏幕,“从2019年到2023年,总流水额八百七十三亿。但净流入流出……”他敲了下键盘,“只有十二亿。”
“什么意思?”小何问。
“意思是,大部分资金是在空转。”苏清越解释,“A转给b,b转给c,c转回A。每转一次,就制造一次交易记录,看起来业务很繁忙。实际上钱没动,只是数字在跳舞。”
“那真实的资金去哪了?”
“这就是我们要找的。”苏清越坐下,开始翻阅打印出来的流水单,“找异常。找那些没有转回原地、而是流向陌生账户的记录。”
三个人埋头工作。房间里只有翻纸声、键盘声、偶尔的交流声。
窗外天色渐暗。苏清越看了眼手机,晚上七点。有一条周维的未读信息:“安安今天画了幅画,说这是妈妈抓坏人。想你。”
下面附了张照片:稚嫩的蜡笔画,一个长发小人(应该是她)牵着一个小小人(安安),面前是一群倒地的火柴人(坏人)。画纸角落,孩子用拼音写着“mama jia you”。
苏清越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然后锁屏,继续工作。
晚上九点,小陈突然喊:“找到了!”
屏幕上显示一条转账记录:2022年11月3日,从“东州宏达建材有限公司”账户,转出一笔三千万,收款方是“云南边境贸易有限公司”。
“这个云南公司,”小陈快速搜索,“注册地在瑞丽,法人代表是缅甸籍。主要业务……翡翠原石贸易。”
“翡翠。”苏清越重复这个词,“刘志远骗投资人时说,资金用于投资缅甸翡翠矿。”
她调出宏达建材的资料——控股股东:王建国。又是这个人。
“查这个云南公司的资金去向。”
小陈手指飞舞。十分钟后,结果出来:“三千万进入云南公司后,分三笔转出。一笔八百万转到缅甸仰光的账户,一笔一千万转到泰国清迈,最后一千二百万……”
他顿了顿:“转到香港,然后消失了。”
“消失了?”
“进入了一个离岸信托,查询需要司法互助。”小陈说,“但信托的受益人名单里,有一个名字——”
他把屏幕转向苏清越。
受益人:刘志远(英文名:Lau chi Yuen)。
“终于连上了。”苏清越盯着那个名字,“王建国通过宏达建材转出三千万,经过云南公司洗白,最后进了刘志远的离岸信托。这是贿赂,还是分赃?”
她拿起内线电话,拨给李文涛:“李书记,找到突破口了。申请对王建国、陈建军、宋建国等人的资产进行查封冻结。”
“证据充分吗?”
“资金链条完整。可以先动,边动边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好,我协调。你继续。”
深夜十一点,办公室只剩下苏清越一个人。
其他人已经下班,她留下来整理材料。左臂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她吞了片止痛药,继续对着电脑屏幕。
突然,邮箱弹出一封新邮件。
发件人是一串乱码:x8j3k9l@darkwebmail.
标题:For Su qingyue
内容只有一行英文:“Stop digging, or you will regret.(停止调查,否则你会后悔。)”
苏清越盯着那行字,手指在鼠标上停顿。她移动光标,没有点开邮件,而是直接截屏,然后关掉邮箱。
起身,走到窗前。省纪委大楼只有零星几个窗户还亮着灯,夜色浓重,街道空旷。
这不是她第一次收到威胁。但这次的感觉不一样——对方知道她在省纪委的临时邮箱,知道她正在查什么。这意味着什么?
内鬼?还是技术入侵?
她回到电脑前,打开内部网络监控日志。没有异常登录记录。但对方能绕过防火墙发邮件进来,技术水平不低。
手机震动,又是陌生号码。
苏清越接起来,没有说话。
听筒里传来经过处理的电子音:“苏委员,邮件收到了吧?”
“你是谁?”
“一个希望你活下去的人。”电子音没有情绪,“刘志远的事,到此为止。再查下去,下次送到你手上的,就不是邮件了。”
“是什么?”
电话挂断。
苏清越握着手机,掌心有汗。她站起来,在房间里走了两圈,然后拨通技术安全部门的电话。
“我是专案组苏清越,我的邮箱收到境外威胁邮件,申请做安全检测和溯源。”
“收到,马上派人过去。”
等待技术人员的间隙,苏清越重新打开那封邮件。这次她点了下载附件——一个加密压缩包。
她没有贸然打开,而是用隔离沙箱加载。压缩包解压后,里面是一个视频文件。
她点开。
画面很暗,像是在某个房间里。镜头晃动,然后对准了一个人——刘志远。他被绑在椅子上,脸上有伤,眼睛半闭着。
一个画外音,说的是缅语,字幕自动翻译成中文:“这是你们要的人。想要他活,拿两亿来。否则,下次送回去的,就是零件了。”
视频最后三秒,镜头突然转向窗外——能看见赌场的霓虹招牌,还有远处山峦的轮廓。
苏清越反复看了几遍视频,然后暂停在窗外画面。她放大,再放大,在霓虹招牌的反射玻璃里,看见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拿着摄像机的人。
她截取那个模糊人影,用图像增强软件处理。虽然还是看不清脸,但能分辨出一些特征:男性,中等身材,右手腕有纹身。
纹身的图案……
她再次放大。是一个鹰头,嘴里叼着蛇。
这个图案,她在哪里见过。
苏清越闭上眼睛,快速回忆。卷宗,照片,案卷材料……想起来了——去年公安部通报的跨境赌博案,一个缅甸地方武装的头目,绰号“鹰蛇”,右手腕就有这样的纹身。
那个头目,控制着妙瓦底三分之一的赌场。
包括银河赌场。
她拿起电话,拨给张猛:“张队,帮我查一个人。缅甸妙瓦底,绰号‘鹰蛇’,真实姓名不详,右手腕有鹰叼蛇的纹身。”
“你从哪知道的?”张猛的声音带着睡意。
“威胁邮件里的视频。拍摄者可能是他。”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我马上查。但清越,如果真是‘鹰蛇’,事情就复杂了。这个人不仅控制赌场,还贩毒、走私军火。是真正的亡命徒。”
“我知道。”苏清越说,“所以才要查清楚。”
挂断电话,技术部门的人来了。两个年轻人,带着设备。
“苏委员,我们检查一下您的电脑。”
苏清越让开位置。技术人员操作了十几分钟,脸色越来越凝重。
“怎么样?”她问。
“邮件是通过暗网服务器发送的,溯源很困难。”一个技术人员说,“但我们在您的系统里发现了这个——”
他指着一行代码:“隐形键盘记录程序。安装时间……昨天下午三点左右。”
昨天下午三点,她正在会议室开会。
“能查出安装来源吗?”
“正在尝试,但对方用了多层跳板,最终Ip指向境外。”技术人员看向她,“苏委员,建议您立即更换所有密码,这台电脑也最好停用。”
苏清越点头。她看着那行恶意代码,心里发冷。
对方不仅能发威胁邮件,还能入侵她的电脑。这意味着,她在专案组的一举一动,可能都在监视之下。
凌晨一点,苏清越回到临时宿舍。
省纪委的干部公寓,简单的一室一厅。她冲了个澡,左臂的伤口沾水后刺痛更明显。她对着镜子换药,看着那道暗红色的疤痕——这是救证人女儿时留下的。
现在,又要添新伤了吗?
手机亮起,周维发来视频请求。她犹豫了一下,接通。
屏幕里出现丈夫疲惫的脸,背景是家里的书房。
“还没睡?”周维问。
“刚回宿舍。安安呢?”
“睡了,抱着你送的兔子。”周维顿了顿,“今天怎么样?”
苏清越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说威胁邮件的事:“还行,找到一些线索。”
“清越,”周维看着她,“你脸色很差。手臂还疼吗?”
“好多了。”
两人沉默了几秒。视频信号有些卡顿,周维的脸在屏幕上断断续续。
“今天收到一个快递。”周维突然说,“没有寄件人信息。我拆开看了,是……”
他停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是一颗子弹。9毫米手枪弹,用过的。”
苏清越的呼吸一滞。
“我已经报警了,警察取走了证据。”周维的声音很平静,但苏清越听出了压抑的愤怒,“清越,他们不光威胁你,还威胁家里。”
“爸妈和安安……”
“我明天送他们去外地,我战友的老家,很安全。”周维说,“你专心办案,家里的事交给我。”
苏清越看着屏幕里的丈夫,眼眶发热:“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周维摇头,“这条路是我们一起选的。我只是……希望你小心。子弹不是空包弹,是真的。”
通话结束后,苏清越在黑暗中坐了很久。
子弹。威胁邮件。键盘记录程序。还有视频里被绑架的刘志远。
这个案子,比她想象的更黑暗。
她走到窗边,看着省城璀璨的夜景。万家灯火,每一盏灯下,都有一个家庭在平静地生活。而她要守护的,就是这份平静。
哪怕代价是自己的平静。
手机又震了,是张猛的信息:
“查到了。‘鹰蛇’,真名坤沙,缅甸地方武装‘掸邦解放阵线’的小头目,控制妙瓦底三处赌场。国际刑警红色通缉令名单上,涉嫌跨国绑架、谋杀、贩毒。极度危险。”
苏清越回复:“收到。明天开会研究下一步。”
她放下手机,躺到床上。闭上眼睛,脑子里却全是数据、账户、转账记录,还有那颗子弹,那封邮件,那个纹身。
睡着前最后一个念头是:
这盘棋,对手已经先手了。
她要怎么破局?
窗外,夜色如墨。
一场更危险的游戏,刚刚开始。
喜欢别叫她苏书记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别叫她苏书记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