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当晚7:20
地点：省人民医院，重症监护室
监护仪的电子音在寂静的病房里规律地回响。苏清越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如纸，氧气面罩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左胸的绷带下，那道十七厘米的伤疤再次开裂，失血量达到八百毫升。医生说，再晚送来半小时，可能就救不回来了。
但她还活着。
周维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握着妻子冰凉的手。他的眼睛布满血丝，整个人像一夜间老了十岁。病床另一侧，安安趴在床边睡着了，小手紧紧抓着妈妈的手指，哪怕在睡梦中也不肯松开。
下午的绑架案以绑匪全部落网告终。王建军和四名同伙被当场抓获，其中两人在枪战中负伤。特警队员无一重伤，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但代价是苏清越再次躺进了医院。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小陈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看到周维的眼神，他压低声音：“周主任，专案组的同志们都到了，在隔壁会议室。”
周维小心地把安安抱到旁边的陪护床上，给她盖好被子，然后跟着小陈走出病房。
隔壁临时改成的会议室里，坐了十几个人。除了专案组核心成员，还有省公安厅、省检察院、省高院的负责同志。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凝重。
“周主任，苏书记情况怎么样？”公安厅副厅长关切地问。
“刚脱离危险，但需要静养。”周维坐下，声音沙哑，“医生说她至少半个月不能下床。”
会议室里一阵沉默。大家都知道，接下来的收网行动，原本应该由苏清越亲自指挥。
“那就由周主任暂时代理指挥。”省纪委分管案件工作的副书记开口，“苏书记昏迷前说了‘可以收网’，我们不能再等了。多等一天，就可能多一分变数。”
周维点点头，看向技术组长老刘：“证据链完整了吗？”
“完整了。”老刘打开投影，“从王建军处查获的手机里，我们恢复了大量加密通讯记录。包括他与刘明辉、李正明、赵天龙等人的所有通话和短信。最关键的是——”
他切换画面，显示出一份转账记录：“王建军交代，赵天龙昨天下午通过地下钱庄，向境外转移了最后两千万美元。收款账户就是开曼群岛那家空壳公司。我们通过国际刑警组织，已经冻结了这个账户。”
“干得好。”检察院的同志说，“那刘明辉和李正明呢？”
“都在监控中。”老刘继续汇报，“刘明辉今天下午请了病假，在家‘休息’，但实际上一直在打电话。我们监听到他至少联系了六个人——都是司法系统的相关人员，疑似在统一口径或销毁证据。”
“李正明那边，”公安厅的同志接话，“他在律所销毁文件时被我们的人当场控制。从他办公室搜出了三本秘密账本，记录了过去五年所有非法交易的明细。涉及的法官、检察官、律师、鉴定人，总共八十七人。”
八十七人。
会议室里响起倒吸冷气的声音。这已经不是个别腐败，而是系统性的塌方。
“名单呢？”周维问。
老刘递上一份打印件。周维快速浏览，越看脸色越沉。名单上不仅有基层办案人员，还有中级法院的副院长、检察院的处长、甚至省司法厅的副巡视员。
“这些人……必须一网打尽。”他抬起头，眼神坚定，“但动作要快，不能给他们串供或潜逃的机会。”
“我们建议今晚零点统一行动。”公安厅副厅长说，“全省调动三千警力，同时抓捕名单上的所有人。检察院同步介入，对涉及司法人员的案件进行指定管辖。”
“需要协调武警部队吗？”
“已经协调好了。省委主要领导亲自批示，要求‘依法从快从严查处，无论涉及什么人，都要一查到底’。”
周维环视会议室：“同志们，这次行动关系重大。我们要面对的不仅是腐败分子，还有他们背后的保护伞，甚至可能遇到的暴力反抗。大家准备好了吗？”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准备好了！”
时间：当晚11:30
地点：东州市各预定抓捕点
夜幕下的城市灯火璀璨，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
东湖区，某高档小区。
刘明辉坐在书房里，面前摊着一堆文件。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灰缸已经满了。书桌上的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十几个未接来电——有赵天龙的，有李正明的，还有一些他不知道的号码。
下午王建军失联后，他就知道大事不妙。本想立刻潜逃，但机场、火车站、高速公路出口都出现了可疑的监控。他被困在这座城市里，像一头困兽。
门铃响了。
刘明辉浑身一颤。他走到窗边，透过窗帘缝隙往外看——楼下停着几辆黑色轿车，没有警灯，但车里明显坐着人。
他深吸一口气，回到书房，打开抽屉。里面有一把手枪，还有一本护照和一张银行卡——这是他准备好的后路。
但他知道自己走不了了。
门铃又响了，这次还伴随着敲门声：“刘明辉同志，我们是省纪委的工作人员，请开门配合调查。”
刘明辉拿起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手在抖。
书桌上，有一张全家福。妻子，儿子，女儿。儿子去年刚考上大学，女儿还在读高中。
如果他死了，他们会怎么样？会被指指点点，会抬不起头，会……
敲门声变成了撞门声。
刘明辉闭上眼睛，扣动了扳机。
“咔。”
空膛。枪里没有子弹。
他早就把子弹取出来了。他根本没有自杀的勇气。
门被撞开了。六名穿着纪检制服的人冲进来，迅速控制住他。
“刘明辉，经省纪委研究决定，对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问题进行立案审查调查。”带队的中年男子出示了文件，“请你配合。”
手铐戴上手腕的那一刻，刘明辉反而松了口气。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与此同时，龙腾集团总部大厦。
赵天龙站在顶楼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俯瞰着城市的夜景。他手里端着一杯红酒，但手在微微发抖。
秘书已经失联三个小时了。安保主管汇报说，大楼周围出现了可疑车辆。财务总监发来最后一条消息：“账户全部冻结了。”
他知道，自己完了。
但他不甘心。他从一个农村穷小子，打拼到今天的百亿身家，凭什么就这样倒下去？凭什么输给那个三十出头的女人？
办公室门被推开。不是秘书，不是保安，而是十几个穿着不同制服的人——有纪检的，有公安的，有税务的。
“赵天龙，你涉嫌行贿、洗钱、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等多项犯罪，这是逮捕令。”带队的是省公安厅经侦总队长。
赵天龙慢慢转过身，把酒杯放在桌上。他整理了一下西装领带，脸上甚至挤出一丝笑容：
“各位领导，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可是省政协委员，工商联副主席。我每年给国家交税几个亿，捐款几千万……”
“这些话，留着到法庭上说吧。”经侦总队长打断他，“带走。”
手铐冰凉的触感传来时，赵天龙终于崩溃了。
“我要见律师！我要打电话！你们知道我是谁吗？知道我和谁吃过饭吗？”他嘶吼着，挣扎着，但被两名警察牢牢按住。
电梯下行时，他看着镜面墙壁里自己扭曲的脸，突然大笑起来。
笑声在密闭空间里回荡，疯狂而绝望。
时间：次日凌晨2:15
地点：省纪委案件监督管理指挥中心
大屏幕上，抓捕进度实时更新。八十七个目标，已经控制八十一个，其余六人在追捕中。
周维站在指挥台前，眼睛盯着屏幕。他已经连续工作超过二十个小时，但精神高度亢奋，毫无睡意。
“周主任，李正明开口了。”一名审讯组的同志匆匆走进来，“他交代了更多细节。除了那八十七人，还有一个‘保护伞名单’——涉及更高层级的人员。”
“名单呢？”
“他说要见了苏书记才交。”
周维皱眉：“苏书记还在重症监护室，不可能见他。继续审，用政策攻心。”
“是。”
就在这时，小陈拿着一个平板电脑跑进来：“周主任！苏书记醒了！她要和你通话！”
周维一把接过平板。屏幕上，苏清越躺在病床上，脸色依然苍白，但眼睛已经睁开，眼神清明。
“清越！”周维的声音有些发颤，“你感觉怎么样？”
“死不了。”苏清越的声音很轻，但清晰，“抓捕进展如何？”
“八十一个已经控制，六个在逃，正在追捕。”
“好。”苏清越深吸了一口气，胸口的疼痛让她皱了下眉，但她继续说，“李正明要见我？”
“对，他说有一个‘保护伞名单’，要见了你才交代。”
“安排视频审讯。”苏清越毫不犹豫，“现在。”
“可是你的身体……”
“现在。”苏清越重复，语气不容置疑。
十分钟后，指挥中心的大屏幕切换成视频审讯室的画面。李正明坐在审讯椅上，手上戴着手铐，神情颓丧。而分屏的另一半，是躺在病床上的苏清越。
“苏书记……”看到苏清越，李正明的表情复杂，“没想到我们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
“李律师，听说你有话要对我说。”苏清越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出来，平静而有力。
李正明沉默了几秒，然后抬头：“我交名单，但有两个条件。”
“你没有资格谈条件。”
“那就让那些保护伞继续逍遥法外吧。”李正明笑了，笑容苦涩，“你以为抓了八十七个人就够了吗？我告诉你，这潭水比你想象的深得多。有些人的名字，说出来能吓死你。”
“说。”苏清越只说了一个字。
“第一，保证我的家人安全。我妻子、女儿，她们什么都不知道。”
“只要她们没有参与违法犯罪，法律会保护她们。”
“第二……”李正明顿了顿，“我要立功。我知道你们查到了什么程度，但有些关键证据的位置，只有我知道。比如赵天龙在瑞士银行的账户密码，比如刘明辉藏在老家的金条，比如……那些保护伞收钱时的录音录像。”
审讯室外的周维和其他人都屏住了呼吸。
苏清越盯着屏幕里的李正明：“如果你说的属实，并且愿意全部交代，法律会给你机会。”
李正明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拿纸笔来，我写名单。”
十分钟后，一张纸从审讯室递出来。上面写了七个名字。
周维接过名单，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七个名字，每一个都如雷贯耳。有已经退休的省级老领导，有现任的厅级实权干部，甚至有一个……是省高院的院长。
“这……”公安厅副厅长看到名单，手都在抖，“这要是真的……”
“立刻向省委主要领导汇报。”周维当机立断，“同时，对这七个人实施监控，但不要惊动。等证据确凿再行动。”
他看向视频屏幕里的苏清越。苏清越也看到了名单，她的表情依然平静，但眼神深处，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寒意。
“李正明，”她对着麦克风说，“继续交代。把所有证据的位置、存放方式、提取方法，全部写出来。”
“苏书记，”李正明突然问，“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这么拼命？以你的年龄和背景，完全可以走一条更轻松的路。为什么要一次次把自己置于险境？”
指挥中心里所有人都看向屏幕。
苏清越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开口：
“我父亲在我刚参加工作时，给我讲过一件事。那是三十年前，他办一个案子，当事人是一个农村妇女，因为土地纠纷被村干部打断了腿。她拄着拐杖，走了三十里山路到检察院，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里面是一沓皱巴巴的零钱——那是她攒了半年的积蓄，说要‘请青天老爷做主’。”
她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心上：
“我父亲说，那个布包他保存到现在。每次遇到诱惑、遇到压力、遇到想放弃的时候，他就拿出来看看。他说：‘清越，我们穿这身制服，不是为了权力，不是为了名声，是为了那些把最后一点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的人。’”
她停顿了一下，胸口起伏，显然说话很费力，但她继续说：
“李律师，你问为什么要拼命。那我问你，那些因为枉法裁判而家破人亡的当事人，他们该怎么办？那些被黑恶势力欺压而不敢说话的百姓，他们该怎么办？那些相信法律、相信正义，却一次次失望的普通人，他们该怎么办？”
李正明低下了头。
“总得有人站出来。”苏清越最后说，“如果连我们这些穿制服的人都不敢站，那这个社会就真的没希望了。”
视频通话结束了。
指挥中心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还沉浸在刚才那番话里。
周维第一个回过神来：“继续工作！技术组，按李正明交代的线索，立即取证！行动组，加大追捕力度，务必将剩余六人全部抓获！”
凌晨三点，城市最寂静的时刻。
但在看不见的地方，一场风暴正在席卷整个政法系统。从省城到各地市，从法院到检察院，从机关到监狱，一个个曾经高高在上的人物被从睡梦中带走。
这是一场迟来的清算。
时间：清晨6:00
地点：省人民医院病房
天亮了。
第一缕晨光照进病房时，苏清越再次醒来。周维趴在床边睡着了，安安还在陪护床上熟睡。
她慢慢坐起身，胸口还是很疼，但比昨天好多了。她拿起床头的平板电脑，查看最新进展。
八十七个目标，全部落网。冻结涉案资金超过十五亿元，查封房产四十七处，扣押车辆六十三辆。更重要的是，从李正明交代的藏匿点，搜出了大量关键证据——账本、录音、录像、银行凭证。
铁证如山。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省委主要领导在秘书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清越同志，躺下躺下。”领导快步走到床边，“你怎么起来了？医生说你必须卧床休息。”
“领导，我没事。”苏清越想要下床，被按住了。
“这次行动，你立了大功。”领导坐在床边，神情严肃，“但你也太冒险了。为了查案，差点把命搭上，值得吗？”
苏清越沉默了几秒，然后抬起头：“领导，如果我的冒险能换来司法系统的清白，能换来老百姓对法律的信任，那就值得。”
领导看着她，眼神复杂。这个三十出头的年轻女干部，身上有太多他看不懂的东西——那种近乎执拗的坚持，那种不惜一切的勇气，那种清澈见底的初心。
“好好养伤。”最后，领导拍了拍她的手，“接下来的事，交给同志们。等你康复了，还有更重的担子等着你。”
领导离开后，安安醒了。小姑娘揉着眼睛坐起来，看到妈妈，立刻光着脚跑下床，扑进苏清越怀里。
“妈妈！”她抱着苏清越的脖子，声音带着哭腔，“我做梦了……梦到那些坏人又来了……”
“不怕不怕，”苏清越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坏人都被抓起来了。以后不会有人伤害安安了。”
“真的吗？”
“真的。”苏清越看着窗外升起的太阳，“妈妈答应你，以后一定让你生活在一个更安全、更公正的世界里。”
周维也醒了。他看着妻子和女儿，眼圈红了。
一家三口紧紧抱在一起。
窗外，旭日东升，阳光洒满大地。
这场持续了数月、牵扯数百人、惊心动魄的反腐败斗争，终于迎来了曙光。
但苏清越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只要还有腐败，只要还有不公，她的战斗就不会停止。
因为她不仅是安安的妈妈，不仅是周维的妻子。
她更是一名纪检监察干部。
是守护这片土地清朗的最后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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