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案组的早餐会定在早晨七点半，但苏清越六点就到了会议室。她昨晚几乎没睡，眼前不断闪过那行键盘记录代码、子弹的照片、还有坤沙手腕上的鹰蛇纹身。
她在白板上写下三个关键词：
内鬼
坤沙
两亿赎金
然后用红笔将它们连起来，画了一个问号。
“苏委员这么早？”小陈端着咖啡进来，眼睛比昨天更肿。
“睡不着。”苏清越接过咖啡，“昨天的恶意程序，技术部有进一步发现吗？”
“有。”小陈调出平板，“我们反向追踪了那个程序的数据传输记录。虽然终端Ip被隐藏，但中间有个跳板服务器在国内——广州一家网吧。凌晨三点，我们已经协调当地网安去调监控了。”
“传输了什么内容？”
“主要是你的键盘记录，包括账号密码、搜索记录、还有……”小陈顿了顿，“你昨天下午整理的案件关联图。”
苏清越的心沉下去。那张关联图，她标注了王建国、陈建军、宋建国三人的资金流向，还推测了他们背后可能存在的“保护伞”。如果这张图泄露出去……
“泄露范围能确定吗？”
“程序只运行了七小时就被我们发现了，应该只传输了你昨天的工作内容。”小陈说，“但问题是，对方既然能植入一次，就能植入第二次。技术部建议专案组所有电脑全部格式化重装，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他们认为，内鬼可能就在专案组内部。”小陈压低声音，“昨天下午会议室里，能接触到你这台电脑的人，不超过十个。”
苏清越看着白板上的“内鬼”二字，沉默。
会议室门被推开，李文涛和张猛一前一后进来，两人脸色都很凝重。
“清越，看新闻了吗？”李文涛把手机递过来。
东州本地新闻头条：“百亿理财爆雷案主要嫌犯刘志远在缅甸被绑架，绑匪索要两亿赎金”。配图是赌场霓虹灯，但打了马赛克。
“谁泄露的？”苏清越问。
“不知道。”张猛坐下，“但消息一出，今天早上省纪委门口又聚集了上百名受害人。有人举着牌子，要求政府出钱赎人，拿回血汗钱。”
“绝对不能开这个口子。”李文涛斩钉截铁，“用公款赎罪犯，这是原则问题。但舆论压力……”
他话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三万七千个家庭，上百亿资金，一旦处理不当，就是群体性事件。
“我有个想法。”苏清越突然说。
三人都看向她。
“既然坤沙要两亿，我们就给他两亿。”苏清越在白板上写下“假交易”三个字，“但钱是假的，人是假的，只有账本是我们要的。”
“你是说，伪装成送赎金的人，接近坤沙，拿到刘志远手里的账本？”张猛皱眉，“太冒险了。坤沙那种人，不会轻易上当。”
“所以需要周密的计划。”苏清越看向李文涛，“李书记，我需要三个人：一个懂缅语、熟悉当地情况的翻译；一个身手好、有实战经验的特警；还有一个——金融专家，能当场判断账本真伪。”
“你就是那个金融专家。”李文涛看着她，“但清越，你不能去。你是专案组副组长，还是女同志……”
“正因为我是女的，才更容易让坤沙放松警惕。”苏清越打断他，“而且我最熟悉这个案子，只有我能判断账本里哪些是关键证据。”
会议室陷入沉默。窗外的天光渐渐亮起来，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出一道道光栅。
“我需要请示省委。”李文涛最终说。
“没有时间了。”苏清越指着新闻，“消息已经泄露，坤沙随时可能转移刘志远，或者直接撕票。一旦刘志远死了，账本就永远找不到了。”
张猛站起来，在房间里踱步：“就算要去，也得有完整的接应方案。妙瓦底那地方，进去容易出来难。我们需要缅甸政府军配合，但那边的地方武装和军方关系复杂，很可能走漏风声。”
“那就不要军方。”苏清越说，“用民间渠道。”
“什么渠道？”
“翡翠商人。”苏清越调出一份资料，“我查过了，坤沙除了赌场，还做翡翠原石生意。他的合作伙伴里，有个云南腾冲的商人，叫岩温，中缅混血，经常往返两地。这个人……可以争取。”
“你怎么确定他能争取？”
“岩温的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缅甸人。三年前，他父亲在东州投资被骗了两百万，报过案，案子到现在没破。”苏清越调出案件记录，“骗他父亲的人，是陈建军。”
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张猛点头，“但这个岩温，敢和坤沙作对吗？”
“不需要他作对，只需要他提供信息，牵线搭桥。”苏清越说，“我们可以承诺，事成之后，帮他追回被骗的资金，还有——抓捕陈建军。”
李文涛看着苏清越，看了很久。这个三十二岁的女干部，手臂上还带着伤，脸色苍白，但眼睛里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光。
“清越，”他最终说，“如果这是你的决定，我支持。但你必须答应我两件事。”
“您说。”
“第一，活着回来。第二，有任何危险，立刻撤，不要逞强。”
苏清越点头：“我答应。”
上午十点，紧急方案启动。
苏清越在保密会议室里，见到了岩温的视频连线。屏幕上的男人四十岁左右，黝黑，精瘦，眼神锐利。
“岩温先生，情况张队已经跟你说了。”苏清越开门见山，“我们需要你帮忙安排一次和坤沙的会面，以购买翡翠原石的名义。”
岩温盯着她：“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凭这个。”苏清越调出陈建军的案件材料，“骗你父亲的人，我们已经掌握了足够证据，随时可以抓。只要你配合，他是第一个。”
岩温沉默，手指在桌面上敲击。良久，他开口：“坤沙这个人，多疑，残忍。你们想从他手里拿东西，很难。”
“所以需要你的帮助。”
“我可以安排见面，但之后的事，我不管。”岩温说，“而且我要先看到诚意——陈建军被抓的消息。”
“可以。”苏清越看向张猛。
张猛点头：“东州那边已经准备好了，随时行动。”
“好。”岩温说，“三天后，坤沙在妙瓦底有个原石拍卖会。我会引荐你们作为中国买家。但记住——不要带武器，不要录音录像，不要试图耍花样。那里是他的地盘，你们玩不过他。”
视频挂断。
苏清越看向张猛：“陈建军那边……”
“已经布控了，下午三点收网。”张猛说，“但他背后可能还有人，抓了他，可能会打草惊蛇。”
“那就一起抓。”苏清越调出内鬼的分析报告，“技术部那边有进展吗？广州网吧的监控？”
“调到了。”小陈推门进来，手里拿着平板，“凌晨两点十七分，一个戴帽子和口罩的男人，在网吧23号机上传了一个加密文件。虽然看不清脸，但我们截取了他的身形特征。”
平板上出现监控截图。男人中等身材，穿深色夹克，背微驼。
“这个体态……”苏清越皱眉，“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快速回忆。会议室，走廊，食堂……想起来了——昨天下午她离开会议室时，在电梯口撞到一个人。那人也是这个体态，还说了声“对不起”。
“查昨天下午三点到四点，进出三楼会议室的记录。”
五分钟后，名单出来。昨天下午在那段时间进出会议室的，有九个人。其中七个是专案组成员，两个是后勤保洁。
“后勤保洁……”苏清越调出两人的资料，“王师傅，五十二岁，在省纪委干了二十年。李师傅，四十八岁，入职五年。”
她看向监控截图里的身形——更像年轻一点的。
“查李师傅今天的行踪。”
小陈操作了一会儿，抬头：“李师傅今天请假了，说是老家有急事。但我们查了他的手机定位……在广州。”
空气瞬间凝固。
“立刻控制他！”李文涛下令，“不，等等——先别打草惊蛇。查他的社会关系、银行流水，还有……他和东州那些人的联系。”
下午两点，调查结果出来了。
李师傅，原名李建军，四十八岁，东州云山县人。银行流水显示，过去三年，他每个月都会收到一笔五千元的转账，汇款方是“东州宏达建材有限公司”——王建国的公司。
“保洁员，月薪三千五，却每个月多收五千。”张猛冷笑，“这不是内鬼是什么？”
“但他怎么接触到专案组的电脑？”苏清越问。
“昨天下午会议室空调坏了，他是维修工带进来的。”小陈调出监控，“看这里——三点二十，他推着清洁车进来，说要打扫。当时会议室没人，他在里面待了八分钟。”
八分钟，足够安装一个键盘记录程序。
“现在抓吗？”张猛问。
苏清越想了想：“再等等。他不是最终目标，我们要通过他，钓出后面的人。”
“怎么钓？”
“信息陷阱。”苏清越在白板上写下计划，“给他提供一份假情报，看他传给谁。”
下午三点，东州方面传来消息：陈建军在准备出境时被抓获。同时，岩温发来信息：“诚意收到，拍卖会安排好了，后天下午两点，妙瓦底银河赌场二楼。”
时间突然变得紧迫。
苏清越在办公室里准备假情报——一份伪造的“省纪委跨境抓捕方案”，里面详细“规划”了如何通过外交途径引渡刘志远，还“透露”了缅甸军方某位将领会提供协助。
这份方案里，有个致命的“漏洞”：缅甸军方那位将领的名字是假的，而且此人实际上与坤沙是死对头。如果坤沙得到这个消息，一定会有所行动。
“把这份文件，用我的账号发到内网工作平台。”苏清越对小陈说，“然后，重点监控李师傅的电脑。”
“如果他不上钩呢？”
“他会。”苏清越说，“每个月五千，干了三年，十八万。这么多钱，足够买通一个人冒生命危险了。现在雇主被抓，他一定急着表功，或者……急着撇清关系。”
下午六点，陷阱布好。
苏清越回到临时宿舍，开始收拾行李。去缅甸不能带太多东西，她只准备了几件换洗衣物，还有——一个特殊的项链。
项链坠子是个微型摄像头，带定位和录音功能。这是技术部特制的，外表看起来就是普通的银饰。
手机响起，是周维。
“清越，爸妈和安安已经安顿好了。”周维的声音很疲惫，“你在哪儿？”
“省里。”苏清越顿了顿，“明天要出差，可能有一段时间联系不上。”
电话那头沉默。
“去哪里？”周维问。
“还不能说。”苏清越握着项链，“但我答应你，一定回来。”
“每次你这么说，我都害怕。”周维的声音很低，“清越，我们结婚五年，你受过三次伤，安安被绑架过一次。我有时候在想，如果当初……”
“如果当初我没进纪委？”苏清越轻声说，“周维，那你呢？如果你没进省纪委，现在可能在某个轻松的部门，朝九晚五，不用天天面对腐败和罪恶。”
“我不后悔我的选择。”周维说，“但我后悔……把你卷进来。”
“是我自己选择的。”苏清越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暗的天色，“这条路很难，但总得有人走。如果连我们都退了，那些被骗光养老金的老人，那些被腐败侵蚀的企业，谁去帮他们？”
周维很久没有说话。然后他说：“什么时候走？”
“后天。”
“我明天来省里，送你。”
“不用……”
“让我送。”周维打断她，“这是底线。”
通话结束。苏清越握着手机，站了很久。窗玻璃映出她的脸，苍白，憔悴，但眼睛很亮。
晚上九点，小陈打来紧急电话。
“苏委员，鱼上钩了！”
专案组监控室里，屏幕上显示着数据流。李师傅的电脑在晚上八点四十七分登录了内网工作平台，下载了那份假方案，然后通过加密邮件发送出去。
接收方的Ip地址，经过三层跳板后，最终指向——缅甸仰光。
“仰光……”苏清越盯着那个Ip，“能精确定位吗？”
“正在尝试。”小陈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对方很谨慎，用了动态Ip和虚拟服务器。但我们的技术专家说，这种加密方式，很像……军方用的。”
“缅甸军方？”
“还不能确定，但安全等级很高。”
苏清越和张猛对视一眼。如果内鬼背后是缅甸军方的人，那事情就复杂了。这意味着，坤沙在缅甸军方内部也有保护伞。
“继续监控，看这份假方案会引发什么反应。”苏清越说，“另外，李师傅那边……”
“已经派人24小时监视，但没有惊动他。”张猛说，“等我们从缅甸回来，再收网。”
深夜十一点，苏清越收到岩温的加密信息。
“坤沙同意见面，但有个条件：只能来两个人，一男一女。女的必须是你，男的是你的‘助理’。不准带任何电子设备，不准拍照录音。如果违反，交易取消，人也会消失。”
苏清越回复：“同意。时间地点？”
“后天下午两点，妙瓦底银河赌场二楼VIp室。我会在边境接你们，带你们过去。记住——坤沙不喜欢等人，也不喜欢被耍。”
关掉加密通讯，苏清越打开地图。妙瓦底位于缅甸东南部，与泰国接壤，是着名的三不管地带。从云南瑞丽出境，陆路需要十多个小时。
她开始研究路线、地形、可能的逃生通道。笔记本上画满了箭头和标记。
凌晨一点，她终于躺下，但睡不着。脑子里全是计划、风险、可能出现的意外。
手机屏幕亮起，是安安发来的语音。孩子稚嫩的声音：“妈妈，我今天很勇敢，没有哭。妈妈说抓完坏人就回来，安安等妈妈。”
苏清越把手机贴在耳边，一遍遍听。
眼泪无声滑落。
第二天早晨七点，苏清越来到李文涛办公室。
“李书记，我需要一个人。”她说，“男，身手好，懂缅语，心理素质强，关键时刻能随机应变。”
“有人选了。”李文涛递过来一份档案，“省公安厅特警队的，叫赵峰。三十岁，在云南边境工作过五年，参与过多次跨境抓捕，缅语流利。更重要的是——他父亲也是东州财富案的受害人，被骗了三十万。”
苏清越翻看档案。照片上的男人平头，方脸，眼神坚毅。
“就他了。”她合上档案，“今天能见一面吗？”
“已经在路上了。”李文涛看着她，“清越，最后问你一次——真的要去吗？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苏清越站起来，走到窗边。省纪委门口，还有零星的受害人在静坐。他们举着的牌子上写着：“还我血汗钱”。
“李书记，”她轻声说，“那些老人，可能一辈子就攒了那么点钱。有的是养老钱，有的是看病钱，有的是给孙子孙女的学费。现在全没了。”
她转过身：“如果我不去，账本可能永远拿不回来，那些钱也永远追不回来。三万七千人，就是三万七千个绝望的家庭。这个责任，我担不起。”
李文涛点点头，不再劝说。
上午十点，苏清越见到了赵峰。
两人在安全屋里见面。赵峰比照片上更精干，话不多，但句句切中要害。
“妙瓦底我去过三次，两次是跨境追逃，一次是解救被绑架的中国商人。”赵峰摊开地图，“银河赌场在镇子东边，背靠山，前面是河。只有一条路进出，易守难攻。”
他在图上标注：“坤沙的武装大概有三十人，装备不算精良，但都是亡命徒。赌场二楼VIp室，有两个出口，一个通楼梯，一个通后面的逃生通道。但逃生通道尽头是死路，被铁门锁着。”
“钥匙呢？”
“在坤沙的保镖身上。”赵峰说，“所以要拿账本，必须控制住坤沙，至少十秒钟。”
“十秒钟……”苏清越沉吟，“如果制造混乱呢？”
“什么混乱？”
“赌场最怕什么？”
赵峰想了想：“出老千？打架？还是……警察临检？”
“火灾。”苏清越指着赌场结构图，“如果烟雾报警器响了，所有人都会往外跑。混乱中，我们有机会接近坤沙，拿到账本。”
“但怎么触发报警器？我们不能带任何设备进去。”
苏清越从包里拿出一个小铁盒：“镁条。摩擦就会产生高温和强光，可以触发烟雾报警器。这个可以藏在头发里。”
赵峰看着她，眼神里多了一丝敬佩：“苏委员，你比我想象的厉害。”
“被逼的。”苏清越收起地图，“赵峰，这次行动，我们可能会死在那里。你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赵峰笑了，笑容很淡：“我父亲被骗了三十万，那是他攒了一辈子的钱。现在他每天吃降压药都要算着片数。苏委员，我不是为了任务去的，我是为了报仇。”
两人对视，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决绝。
下午三点，出发前的最后一次会议。
技术部送来了特制的装备：项链摄像头，鞋底定位器，还有——一颗假牙，里面藏着微型通讯器，只能发送一次十秒的定位信号。
“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这个。”技术人员叮嘱，“信号一旦发出，对方可能会侦测到。”
苏清越点头，把假牙装好。
张猛递过来两个护照：“新的身份。你是云南玉石商人苏月，赵峰是你的保镖兼翻译。背景资料已经做好了，经得起查。”
苏清越翻开护照，照片是她，但名字、年龄、籍贯都变了。
“还有这个。”李文涛递过来一个小瓶子，“剧毒，三秒致命。如果……如果被抓住，面临生不如死的折磨，用这个。”
苏清越看着那个小瓶子，没有接。
“李书记，”她轻声说，“如果我被抓住了，不要救我。不要用任何资源换我，也不要答应任何条件。”
“清越……”
“这是我唯一的要求。”苏清越站起来，“好了，该出发了。”
她拎起简单的行李，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会议室。所有人都站着，看着她。
“等我回来。”她说。
然后转身，走进走廊。
赵峰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电梯门后。
会议室里，李文涛看着空荡荡的门口，低声说：“一定要回来。”
窗外，天色阴沉，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而更凶险的风暴，在国境线那边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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