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检查站的灯光在夜里白得刺眼。苏清越跟着岩温穿过狭窄的通道,赵峰半步不离地跟在后面。空气里混杂着橡胶、柴油和廉价香烟的味道,还有边境地带特有的、说不清的紧张感。
岩温把三本护照递给窗口里的缅甸军官,用缅语低声说了几句。军官抬起眼皮打量苏清越——她今天穿着米色亚麻衬衫和深色长裤,头发挽起,戴了副无框眼镜,看起来确实像做玉石生意的女商人。
军官翻开护照,看看照片,又看看她,眼神停留了三秒。苏清越保持微笑,手心却在冒汗。护照是假的,虽然技术部门保证足以乱真,但这里是边境,任何细微的破绽都可能致命。
“来做什么?”军官用生硬的中文问。
“看货。”苏清越用练习过的云南口音回答,“听说妙瓦底新到了一批莫西沙的料子。”
军官又看了赵峰一眼。赵峰微微躬身,用流利的缅语说:“老板的保镖,兼翻译。”
护照被盖章递回。岩温悄悄松了口气,领着两人走出检查站。外面停着一辆破旧的丰田皮卡,车身上溅满泥浆。
“上车。”岩温拉开车门,“后面的路不好走。”
车子驶入黑暗。没有路灯,只有车头灯劈开浓重的夜色。道路从柏油变成砂石,最后变成坑坑洼洼的土路。车子颠簸得厉害,苏清越不得不抓紧扶手,左臂的伤口在每一次颠簸中传来刺痛。
岩温从后视镜看她:“苏老板,你脸色不好。”
“晕车。”苏清越简单说,“还有多久?”
“天亮前能到。”岩温点了支烟,“坤沙那边我已经打点好了,但他这人多疑。见面后,少说话,多听。他问你什么,想三秒再回答。”
“账本的事……”
“别提账本。”岩温打断,“就说看原石,谈价格。等交易谈妥了,再‘顺便’问问那个欠债的中国人。坤沙喜欢钱,只要价钱合适,什么都好谈。”
车子驶过一片密林,黑暗中传来不知名动物的叫声。苏清越看向窗外,只有一片漆黑,偶尔有萤火虫般的光点掠过——是摩托车,载着看不清面孔的人。
“这一带不太平。”岩温说,“地方武装、毒贩、走私客,还有各种逃犯。到了妙瓦底,跟紧我,别单独行动。”
凌晨四点,车子在一处简陋的竹楼前停下。几个持枪的男人围过来,手电筒的光柱在三人脸上扫过。岩温下车,用缅语和他们交谈,递过去几包香烟和一卷钞票。
为首的男人打了个手势,竹楼里走出来一个干瘦的老妇人,手里端着油灯。她打量了苏清越几眼,招手示意跟她走。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竹床,一床薄毯。老妇人放下油灯,说了句什么,岩温翻译:“她说这里安全,天亮后出发。”
老妇人离开后,岩温压低声音:“这是坤沙的一个联络点。我们在这里等消息。你们休息,我守夜。”
苏清越和赵峰对视一眼,没有脱衣服,和衣躺下。竹床很硬,散发着霉味。油灯的光在墙壁上跳动,映出扭曲的影子。
她闭着眼睛,但睡不着。耳朵里捕捉着外面的每一个声音:风声、虫鸣、远处隐约的狗吠,还有岩温在门外踱步的脚步声。
项链摄像头贴着皮肤,冰凉。鞋底的定位器每隔十五分钟发出一次微弱脉冲——这是她和国内唯一的联系。
早晨七点,天刚蒙蒙亮。
竹楼外传来摩托车引擎声。岩温推门进来:“坤沙的人来了,只接苏老板一个人。”
赵峰立刻站起来:“我是保镖,必须跟着。”
来人是个年轻男人,脸上有道疤,腰间别着手枪。他打量赵峰,摇头:“坤沙老板只见苏老板。保镖留在这里。”
岩温使了个眼色。苏清越点头:“你留下。”
她跟着刀疤男走出竹楼。外面停着两辆摩托车,除了刀疤男,还有三个持枪的男人。气氛明显比昨晚更紧张。
摩托车驶上一条更窄的路,颠簸着穿过密林。大约半小时后,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山谷里,矗立着一座三层建筑,霓虹灯招牌在晨雾中闪烁:银河赌场。
赌场门口站着更多武装人员,有的穿军装,有的穿便服,但都挎着步枪。刀疤男领着苏清越从侧门进入,穿过烟雾缭绕的大厅。大清早,赌场里依然人声鼎沸,老虎机的音乐、骰子的碰撞声、赌徒的欢呼和咒骂混成一片。
二楼VIp室门口,两个壮汉拦住他们,示意苏清越举手搜身。她配合地抬起手臂,男人的手在她身上快速拍打,检查有没有武器或电子设备。
搜到项链时,男人停顿了一下。苏清越的心跳到了嗓子眼——那是微型摄像头。
“这是什么?”男人用缅语问。
“我母亲的遗物。”苏清越用岩温教她的缅语回答,尽量保持平静,“她去年去世了。”
男人盯着项链看了几秒,放开了手。
门推开。
VIp室很大,装修得金碧辉煌,和外面的简陋形成讽刺的对比。落地窗前,一个男人背对着门口,正在眺望山谷。他转过身——中等身材,黝黑,四十多岁,右手腕上果然纹着鹰蛇图案。
坤沙。
“苏老板,幸会。”坤沙的中文出乎意料地流利,他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岩温说你对莫西沙的料子有兴趣?”
“是。”苏清越在沙发上坐下,“听说坤沙老板手里有批好货。”
坤沙笑了笑,在对面坐下,点燃一支雪茄:“货有,但要看你出什么价。”
他拍了拍手,一个手下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三块拳头大小的翡翠原石。苏清越拿起一块,对着灯光看——她不懂翡翠,但来之前恶补过知识。
“皮壳太厚,看不清种水。”她放下石头,“坤沙老板,我要看的是真正的货,不是这种蒙头料。”
坤沙的眼睛眯起来:“苏老板懂行?”
“家里做这行三代了。”苏清越按照背好的资料说,“我爷爷在腾冲开店的时候,坤沙老板可能还没出生。”
这话有些冒险,但岩温说过,坤沙欣赏有胆量的人。
果然,坤沙大笑:“好!我就喜欢和懂行的人做生意。”他示意手下换一批石头。
这次端上来的是开了窗的料子,露出里面冰透的绿色。苏清越仔细查看,心里却在快速思考——怎么把话题引到刘志远身上?
“这几块不错。”她指着一块,“什么价?”
坤沙报了个数。苏清越摇头:“贵了。这种成色,云南市场价最多八折。”
“那要看在哪个市场。”坤沙吐出一口烟,“在我这里,就是这个价。而且苏老板,你大老远跑来,不只是为了几块石头吧?”
机会来了。
苏清越放下石头,直视坤沙:“坤沙老板爽快,我也不绕弯子。除了石头,我还想找个人。”
“谁?”
“一个欠我钱的中国人,姓刘。”苏清越说,“听说他在坤沙老板这里做客。”
坤沙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盯着苏清越,眼神变得锐利:“苏老板消息很灵通。”
“做生意,消息不灵通怎么行。”苏清越保持镇定,“这个人欠我三百万货款,拖了半年。听说他落在坤沙老板手里,我愿意出钱赎他。”
“赎他?”坤沙冷笑,“他欠我的更多。”
“多少?”
“两亿。”坤沙说,“人民币。”
苏清越做出惊讶的表情:“这么多?那坤沙老板打算怎么处理他?”
“看谁出价高。”坤沙弹了弹烟灰,“已经有人出到一亿五了。苏老板要是能出两亿,人你带走。”
“一亿五?”苏清越皱眉,“什么人出的?”
“这你就不用知道了。”坤沙站起来,走到窗边,“苏老板要是没这个实力,我们今天的生意就到此为止。”
“我有。”苏清越也站起来,“但我得先见到人,确认他还活着,还能说出我那三百万的欠条在哪里。”
坤沙转身,盯着她看了足足十秒。然后他笑了:“好。我就喜欢和爽快人做生意。”
他对手下说了句缅语。几分钟后,两个男人架着一个人进来——正是刘志远。
照片上微胖的男人,现在瘦得脱了形,脸上有伤,衣服破烂,眼神涣散。他看到苏清越,愣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被身后的男人捂住了嘴。
“活着。”坤沙说,“但能活多久,看你的诚意。”
苏清越的心脏狂跳。她强迫自己不看刘志远,转向坤沙:“人我见到了。钱怎么给?”
“现金,不连号,旧钞。”坤沙说,“送到指定地点。钱到,人放。”
“我需要时间筹钱。”
“三天。”坤沙伸出三根手指,“三天后这个时间,带钱来。过期不候。”
苏清越点头:“好。但这三天,我要保证他的安全。如果他死了,我们的交易就作废。”
“放心。”坤沙的笑容里带着残忍,“在我拿到钱之前,他会活得好好的。”
离开VIp室时,苏清越感觉后背都湿透了。刀疤男送她回到竹楼,赵峰和岩温立刻围上来。
“怎么样?”赵峰低声问。
苏清越看了眼岩温。岩温会意,走到外面放风。她这才快速说:“见到刘志远了,还活着。坤沙要两亿现金,三天后交易。”
“三天……”赵峰皱眉,“来不及准备。”
“不是真要交易。”苏清越说,“我们要在三天内,把刘志远救出来,拿到账本。”
“怎么救?”
苏清越从头发里取出那根镁条:“按原计划,制造混乱。但我需要更详细的地形图,特别是赌场内部结构。”
岩温走进来,脸色凝重:“我刚听说,坤沙已经联系了另一批买家,是泰国人,出价一亿八。如果你们的钱不到,他可能把刘志远卖给泰国人。”
“泰国人?”苏清越心头一紧,“什么时候交易?”
“也是三天后。”岩温说,“坤沙在等更高的出价。但泰国人那边,据说有军方背景。”
军方背景——这个词让苏清越想起那份假方案泄露的事。如果泰国军方也介入,事情就复杂了。
“我们需要提前行动。”她对赵峰说,“今晚就动手。”
“太冒险了。”岩温摇头,“赌场晚上人最多,守卫也最严。”
“正因为人多,才好制造混乱。”苏清越看向窗外,“而且坤沙现在注意力在筹钱和泰国人身上,防备可能会松懈。”
三人快速制定计划。岩温负责准备车辆和接应,赵峰潜入赌场勘查逃生路线,苏清越则要再进一次赌场——这次,她要接近刘志远被关押的地方。
中午十二点,苏清越换了一身衣服,独自前往赌场。
她以“还想看几块石头”为由,再次见到了坤沙。这次她在VIp室待了更久,仔细观察每一个角落,记忆守卫的位置和换班时间。
谈话间隙,她借口去洗手间,由一个女守卫陪同。洗手间在走廊尽头,经过几扇紧闭的门。苏清越注意到其中一扇门外面有两个人把守,里面隐约传来呻吟声。
是刘志远。
她记下位置:二楼西侧,第三个房间,门外两个守卫,窗户有铁栅栏。
回到VIp室,坤沙正在接电话,脸色不太好看。挂断电话后,他对苏清越说:“苏老板,你的钱什么时候能到?”
“正在调集,最晚后天。”苏清越说,“坤沙老板这么急?”
“泰国人把价抬到一亿九了。”坤沙冷笑,“我给苏老板面子,但如果明天中午之前看不到诚意,我就和泰国人交易。”
时间又缩短了。
苏清越离开赌场时,手心全是汗。明天中午——他们只有不到二十四小时了。
下午三点,三人在竹楼汇合。
赵峰已经摸清了赌场的大部分结构:“刘志远被关在二楼储物间改的临时牢房。晚上八点换班,有五分钟空档。但那扇门是铁门,需要钥匙。”
“钥匙在谁那里?”
“坤沙的贴身保镖,一个叫梭温的男人。”赵峰画了张简易图,“他通常在一楼酒吧,晚上九点会去给刘志远送饭。”
“送饭的时候开门?”
“对,那是唯一的机会。”赵峰说,“但梭温很警惕,身边总跟着两个人。”
苏清越盯着图纸:“如果我们在他送饭的时候动手呢?”
“太冒险。赌场里全是坤沙的人。”
“那就把他引出来。”苏清越看向岩温,“岩温大哥,你能不能在八点左右,约梭温出来谈点‘生意’?比如……一批走私烟。”
岩温想了想:“可以试试。梭温确实做烟草生意。但时间不能长,最多十分钟。”
“十分钟够了。”苏清越说,“赵峰,你趁梭温离开,解决那两个守卫,拿到钥匙。我负责制造混乱,掩护你。”
“你怎么制造混乱?”
苏清越举起镁条:“赌场最怕火。我在老虎机区点燃这个,触发烟雾报警器。到时候所有人都会往外跑,包括守卫。”
“但你怎么脱身?”
“我会趁乱混进人群。”苏清越说,“拿到刘志远和账本后,我们在后门汇合。岩温大哥的车在那里等。”
三人又推演了几遍细节,直到每一个环节都烂熟于心。
晚上七点,天色暗下来。
赌场的霓虹灯亮起,在暮色中闪烁。苏清越最后一次检查装备:项链摄像头正常,鞋底定位器正常,镁条藏在发髻里。赵峰把一把匕首绑在小腿上——这是他们唯一的武器。
岩温先出发,去约梭温。苏清越和赵峰等到七点五十,分头进入赌场。
赌场里人声鼎沸。苏清越在老虎机区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塞进几枚筹码,眼睛却盯着手表。八点整,她看见梭温跟着岩温走出酒吧,往侧门去了。
赵峰开始行动。他像普通赌客一样,慢悠悠地往二楼走。
苏清越又等了五分钟——给赵峰足够的时间接近关押点。然后她站起来,走向洗手间方向。经过一台老旧的吃角子老虎机时,她假装弯腰捡东西,迅速用镁条在机器电源接口处摩擦。
滋啦——
火星迸溅!机器冒出一股青烟,紧接着,刺耳的烟雾报警器响彻整个赌场!
“着火了!”有人大喊。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赌徒们丢下筹码,惊慌失措地往外跑。守卫们试图维持秩序,但被慌乱的人群冲散。
苏清越逆着人流往二楼冲。走廊里烟雾弥漫,能见度很低。她摸到西侧第三个房间,门已经开了——赵峰成功了。
房间里,刘志远蜷缩在角落,赵峰正在翻找什么。看到苏清越,他举起一个黑色笔记本:“账本找到了!”
“带他走!”苏清越架起刘志远。男人虚弱得几乎站不稳,但还认得她:“苏……苏委员?”
“别说话,跟紧我。”
三人冲出房间,往逃生通道跑。身后传来喊声和脚步声——守卫追上来了!
逃生通道的门被赵峰提前撬开了。他们冲进去,沿着狭窄的楼梯往下跑。下面是赌场后巷,岩温的车应该等在那里。
但就在他们冲出后门的一瞬间,车灯大亮!
不是岩温的车——是三辆皮卡,十几支枪口对准他们。
坤沙站在车灯前,手里拿着手枪,脸上是狰狞的笑:“苏老板,不,苏委员——戏演得不错啊。”
苏清越的心沉到谷底。中计了。
“岩温呢?”她低声问赵峰。
“不知道……”
坤沙走过来,用枪挑起苏清越的下巴:“中国纪委的干部,跑到我的地盘上救人。勇气可嘉,但太天真了。”
他挥了挥手,手下冲上来,缴了赵峰的匕首,把三人按倒在地。
“账本拿来。”坤沙伸手。
赵峰死死抱着笔记本。一个手下用枪托砸在他头上,血顿时流下来,但他还是不松手。
“硬骨头?”坤沙冷笑,把枪口对准刘志远,“不给,我先杀他。”
“给……给他……”刘志远嘶哑地说,“给他吧……”
赵峰看向苏清越。苏清越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笔记本被抢走。坤沙翻开看了几页,脸色突然变了——他看不懂中文,但看得懂数字。账本里记录的,不仅是东州财富的资金流向,还有坤沙自己与泰国军方、缅甸地方官员的交易记录。
“这东西……”他盯着苏清越,“你们从哪弄来的?”
“刘志远藏的。”苏清越说,“坤沙老板,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杀了我们,但账本里的内容已经传回中国了。第二,放我们走,我们可以谈条件。”
“传回去了?”坤沙眯起眼,“不可能,你们所有设备都被搜过了。”
苏清越抬起手,露出项链:“微型摄像头,实时传输。从我进VIp室开始,所有画面都传回去了。包括你,坤沙老板,还有你手下那些人。”
坤沙的脸色变得铁青。他突然举枪,对准苏清越的眉心:“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打死你?”
“信。”苏清越直视他,“但你打死我,中国军方明天就会跨境剿匪。你知道后果。”
空气凝固了。枪口离她的额头只有十厘米,她能闻到火药味。赵峰想动,但被几支枪指着。
远处突然传来警笛声——缅甸语的大喇叭在喊话。
坤沙的手下慌了:“老板,军方的人来了!”
“该死!”坤沙咒骂一声,收起枪,“把他们带上车,撤!”
三人被塞进一辆皮卡后座,蒙上眼睛。车子启动,颠簸着驶入黑暗。
苏清越在黑暗中摸索到赵峰的手,用力握了握。他们还活着,但接下来的路,可能更危险。
车外,警笛声渐渐远去。赌场的霓虹灯在后视镜里变成模糊的光点,最终消失在密林深处。
而真正的逃亡,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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