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琛嘴角那道新鲜的、细微却刺目的破裂伤痕，像一枚冰冷的印章，盖在了他一夜之间变得更加深不可测的脸上。他的命令简短，沙哑，不带任何商量的余地，仿佛昨夜书房里那场灵魂的飓风从未发生，又或者，是将所有风暴的残骸都强行压进了骨髓深处。
林晚星没有问去哪里，也没有问去做什么。她只是沉默地点头，如同一个早已习惯被指令操控的木偶。反抗和质问在绝对的权力和此刻他周身那种沉淀后的、更加危险的沉寂面前，显得毫无意义。
下午，他们再次坐进了那辆黑色的库里南。车内的气氛比从静思苑回来时更加诡异。陆琛依旧沉默，但那种沉默不再是纯粹的冰冷，而是掺杂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在酝酿着什么的气息。他依旧没有看她，视线落在窗外，可林晚星能感觉到，他全部的注意力，似乎都凝聚在某个看不见的焦点上，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车子没有驶向任何商业场所，也没有去往她想象中的、可能进行另一场公开“表演”的地方。它穿过市区，最终停在了一栋低调却戒备森严的独立建筑前。门口的铜牌上刻着几个字：正清律师事务所。
律师事务所？
林晚星的心猛地一跳，一个猜测浮上心头——遗嘱！沈母修改过的遗嘱！
他带她来这里，是为了宣读遗嘱？那份据说……与她有关的遗嘱？
她的手心瞬间变得冰凉潮湿。是沈母在最后时刻，出于愧疚，留给了她什么吗？还是……别的什么？
她下意识地看向陆琛。他正好推开车门下车，侧脸线条在午后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那道伤痕也更明显了些。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径直走向律师事务所的大门。
林晚星只能跟上。
接待他们的是一位头发花白、面容严肃的老律师，姓陈。他显然与陆琛相熟，看到他，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在林晚星身上短暂停留，带着一丝职业性的审视，却并无太多意外。
“陆先生，陆太太，请坐。”陈律师引他们进入一间安静的会议室，桌上已经摆放好了几个密封的文件袋。
陆琛在首位坐下，林晚星犹豫了一下，在他斜对面的位置坐下。空气里弥漫着文件纸张特有的气味，混合着一种庄重而压抑的氛围。
陈律师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切入正题，声音平稳而清晰：“根据沈月华女士（沈母）生前的意愿，以及在她意识清醒时，由我本人及另一位医生见证下完成的最后一次遗嘱修改及确认，现在，我将宣读遗嘱中与二位直接相关的部分。”
林晚星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她紧紧交握双手，指尖冰凉。她能感觉到陆琛的视线终于落在了她身上，那目光沉重而复杂，带着一种她无法解读的审视和……某种决绝？
陈律师打开其中一个文件袋，取出一份文件，开始宣读。
遗嘱的内容大部分是关于沈母名下一些房产、少量存款和贴身物品的分配，其中提到了留给陆琛的一些具有纪念意义的老物件。
林晚星屏息听着，直到陈律师念到最后一部分：
“……此外，我名下位于城西安平巷17号的老宅，及其宅内所有物品，包括但不限于家具、书籍、及其他私人物品，我将其全部所有权，遗赠给林晚星女士。”
安平巷老宅！那个充满了沈母与母亲回忆的地方！那个藏着旧照片和日记本的地方！
林晚星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陈律师，又下意识地看向陆琛。
陆琛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早已知道这个结果。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深邃得像寒潭，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不是愤怒，不是反对，而是一种更深沉的、近乎悲凉的……默认？
陈律师继续道：“沈女士特别强调，这份遗赠是无条件的。林晚星女士拥有对该房产及其内物品的完全处置权。同时，沈女士希望，林晚星女士在接收后，能……‘妥善保管其中的记忆’。”
妥善保管其中的记忆……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林晚星情感的闸门。沈母她知道！她知道那些旧物里藏着什么！她将这老宅留给她，不是简单的物质赠与，而是将那段被尘封的往事，将那份沉重的真相，连同她自己的愧疚，一并托付给了她！
泪水瞬间模糊了林晚星的视线。她看着那份文件，仿佛看到了沈母临终前那恳求而释然的目光。
“为什么……”她喃喃出声，声音哽咽，不知道是在问谁。
陈律师完成了宣读，将文件推到林晚星面前：“林女士，这是副本。如果您没有异议，请在这里签字确认接收。”
林晚星颤抖着手，拿起笔。笔尖悬在纸上，她却迟迟无法落下。她再次看向陆琛。
他就那样看着她，一言不发。嘴角的伤痕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愈发清晰。他没有阻止，没有质疑，甚至没有流露出任何不甘。这种反常的沉默，比任何激烈的反对都更让她感到不安。
他到底在想什么？他带她来，亲眼见证、亲耳听到母亲将最重要的“记忆”留给了她这个他恨之入骨的人？这对他而言，是何等残酷的确认？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在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
手续完成，陈律师收起文件，对陆琛点了点头，便先行离开了会议室，留下他们两人。
空间里只剩下他们，和那份刚刚改变了某些东西的遗嘱副本。
林晚星握着那份薄薄的文件，却感觉重逾千斤。她抬起头，鼓起勇气，迎上陆琛的目光。
“你早就知道了，是吗？”她问，声音依旧带着哽咽后的沙哑。
陆琛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她，望着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挺括的西装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那本日记，”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我看了。”
林晚星的心猛地一紧。
他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狂乱和抗拒，只剩下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但这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暗流。
“所以，你带我来这里，是为了确认这个？”林晚星举起手中的文件，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希冀，“你相信了？相信当年……”
“我相信了什么，不重要。”陆琛打断她，语气淡漠，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力量，“重要的是结果。”
他向她走来，步伐缓慢而坚定，直到停在她面前，距离近得她能看清他眼底那密布的血丝和那道伤痕细微的纹理。
“我母亲把老宅留给你，是她的意愿，我尊重。”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文件上，又缓缓上移，锁住她的眼睛，那里面骤然凝聚起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和决绝，
“但是林晚星，这改变不了任何事。”
“你和我之间，从你签下那份契约开始，就只剩下一种关系。”
他微微俯身，冰冷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将最后一丝可能的幻想也彻底击碎：
“债主，与债务人。”
“以及，我永远不会放手的所有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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