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辑室里，那个简单却重逾千斤的“好”字落下，如同按下了一个无形的开关。空气中紧绷的、混杂着对抗与悲伤的张力，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而脆弱的平静。两人交握的手没有立刻松开，掌心相贴的温度，成为这崭新关系中第一缕真实的暖流。
最终，是乔妍先轻轻抽回了手。指尖脱离他温热掌心的瞬间，竟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留恋。她掩饰性地转过身，面向剪辑屏幕，开始熟练地保存工程文件，关闭设备。一连串的动作带着她特有的利落，却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沈皓明没有打扰她，只是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他没有再说什么承诺或条件，只是这样看着，仿佛“存在”本身，就是他此刻唯一需要履行的协议条款。他的存在感依旧强烈，却不再带有压迫性，更像是一种沉默的、稳固的陪伴。
机器嗡鸣声停止，剪辑室陷入真正的寂静。
“我好了。”乔妍关上最后一台显示器，转过身，语气尽量自然，“回去吧。”
“嗯。”沈皓明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动作从容。他没有提出送她，只是与她并肩，自然地一起向外走去。
走廊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地面上。一路无话，却不再有之前那种剑拔弩张的窒息感。电梯下行，狭小的空间里，能闻到彼此身上淡淡的气息——她带着工作室里特有的、混合着纸张和电子设备的清冷味道，而他则是那股熟悉的、冷冽的木质香。
走到大楼门口，夜晚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那辆黑色的SUV依旧停在老位置，而沈皓明的司机也早已开着那辆宾利等在路边。
“明天……”沈皓明停下脚步，看向她，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低沉。
“明天要去城南勘景，可能一整天都在外面。”乔妍几乎是下意识地汇报了行程，说完才微微一怔，这似乎……太过自然了些。她抿了抿唇，补充道，“团队都在。”
她是在提醒他，也是在提醒自己，工作依旧是独立进行的。
沈皓明眼中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点了点头：“好。注意安全。”他没有再多问，也没有提出陪同，只是恪守着他“存在但不干涉”的承诺。
他看着她走向SUV，在她拉开车门时，忽然又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来：“晚安，乔妍。”
乔妍动作一顿，没有回头，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晚安。”
车门关上，隔绝了视线。乔妍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沈皓明坐进宾利，两辆车先后驶入夜色。她抬手，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自己的嘴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之前被他吻过的、微妙的肿胀感，但更多的，是掌心那份刚刚被他握过的、尚未完全散去的温度。
一种极其陌生的、混杂着茫然与一丝隐秘安心的情绪，在她心底蔓延开来。停战协议生效的第一个夜晚，似乎……并不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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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一种全新的模式在两人之间悄然运行。
乔妍专注于《新都市症候群》的拍摄，带领团队早出晚归，奔波于城市的不同角落。沈皓明果然遵守约定，没有再突然出现在拍摄现场，也没有对她的事业指手画脚。但他确实“存在”着——每天清晨，会有一条言简意赅的天气预报和信息发到她手机上；深夜她回到工作室时，总能发现门口放着温热的、符合她口味的宵夜；她偶尔在社交媒体上发布的、关于拍摄花絮的非正式动态，他总是第一个点赞，却从不评论。
他像一道沉默的影子，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却又无处不在。
乔妍从最初的不适应，到渐渐习惯。她依旧保持警惕，但不再像刺猬一样时刻竖起尖刺。偶尔，在勘景遇到棘手的场地协调问题，或者采访对象临时变卦时，她甚至会下意识地想，如果告诉沈皓明，他是不是能像他承诺的那样，用他的方式“处理”掉这些麻烦？
但她终究没有。这份“停战协议”来之不易，她不想轻易打破平衡，更不想让自己重新陷入依赖的陷阱。
这天下午，乔妍带着团队在一条即将拆迁的老街进行最后几组空镜拍摄。夕阳将断壁残垣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与那份即将消逝的悲凉形成强烈的对比。乔妍正专注地通过监视器看着镜头里的画面，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她没有回头，也知道是谁。只有他，能让她身边的安保人员悄无声息地放行。
沈皓明走到她身边停下，没有打扰工作，只是和她一样，静静地望着那片在夕阳下沉寂的老街。他今天穿得很休闲，深色羊绒衫搭配长裤，少了几分商场的凌厉，多了几分沉稳温和。
“这条街，曾经有个很有名的老茶馆。”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像在陈述一个古老的故事，“我爷爷年轻时常来。”
乔妍有些意外地侧头看他。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提及家族过往中，与商业无关的、带着人情味的部分。
“后来呢？”她忍不住问。
“后来，城市发展，老街没落，茶馆也关了。”沈皓明目光依旧看着前方，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时代总是这样，推着人往前走，不管你是否留恋。”
他的话，带着一种与他年龄和身份不符的苍凉感。乔妍看着他被夕阳勾勒出的侧脸轮廓，心中微微一动。她看到的，不再仅仅是那个高高在上、冷酷算计的沈氏总裁，也是一个会对逝去时光有所感触的普通人。
“所以，记录才显得尤为重要。”乔妍轻声接话，目光重新投向监视器里定格的、充满故事感的空镜，“至少，能留下一些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沈皓明转过头，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认真的侧脸上，夕阳的金光在她睫毛上跳跃。他看了许久，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你镜头下的世界，比报表上的数字，真实得多。”他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以及……某种释然。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乔妍下意识地眯了眯眼，一小粒沙子似乎吹进了眼睛里，她不适地揉了揉。
“别动。”沈皓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乔妍动作一顿。
他靠近一步，抬手，动作极其轻柔地捧住她的脸，拇指小心翼翼地抚过她的下眼睑。“闭上眼睛。”
他的气息很近，带着他身上那股令人安心的冷冽香气。乔妍心跳漏了一拍，依言闭上了眼睛。她能感觉到他指尖微凉的温度，和他动作间那过分的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几秒钟后。
“好了吗？”他问，声音低沉。
“……嗯。”乔妍应了一声，眼里的异物感确实消失了。
沈皓明缓缓放开手，指尖似乎在她脸颊旁停留了一瞬，才最终落下。两人之间的距离重新拉开，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方才那片刻亲近的余温。
乔妍睁开眼，对上他深邃的目光，那里面不再有强势的占有，只有一种沉静的、温柔的笑意。
“谢谢。”她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耳根微微发热。
“不客气。”沈皓明语气自然，仿佛刚才那个亲昵的举动再寻常不过。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天色不早了，收工吧。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私房菜，味道清淡，你应该会喜欢。”
这一次，他没有用强硬的“我带你去”，而是用了更温和的“我知道”。
乔妍看着团队成员们已经开始收拾器材，又看了看身旁这个似乎正在努力学着“尊重”与“陪伴”的沈皓明，心中那根一直紧绷的弦，又松动了几分。
她沉默了几秒，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好。”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暮色四合。
老街在身后渐渐隐入黑暗，而前方，是灯火初上的城市，和一段刚刚启程的、充满未知的……协议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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