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顿位于老街附近、味道确实清淡可口的私房菜，像一个小小的注脚，标记着乔妍与沈皓明之间“停战协议”后的第一次非工作性质接触。气氛算不上热络，但也没有了以往的针锋相对。沈皓明很克制，话题大多围绕着菜品、无关紧要的见闻，偶尔提及乔妍的纪录片，也是以纯粹观众的角度表达欣赏，避开了任何可能涉及商业或过往的敏感地带。
乔妍起初还有些戒备，但在他始终如一的得体与尊重下，也渐渐放松下来。她发现，剥离掉那些对抗与算计，单纯作为一个“存在”的沈皓明，其实并不难相处，甚至偶尔流露出的、与身份不符的笨拙尝试（比如试图用公筷给她夹菜却差点碰倒水杯），会让她觉得……有点好笑，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可爱。
这个念头让她心惊，随即被她迅速压下。协议刚刚开始，远不到可以放松警惕的时候。
饭后，沈皓明将她送回工作室楼下，没有要求上楼，只是在她下车时，再次道了晚安。一切都恪守着界限，恰到好处。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几天后，沈氏集团关于城西旧改项目的优化方案，在经过几轮内部博弈和细节打磨后，终于要举行正式的新闻发布会，向公众和媒体阐明新的理念与具体措施。这无疑是近期商业和城市发展领域的一个焦点事件。
乔妍原本并未打算参加。她知道这个项目与自己的纪录片存在潜在关联，避嫌是必要的。但就在发布会前一天，她接到了王磊的电话。
“乔妍，明天的沈氏发布会，你去一趟。”王磊语气直接，“不是以合作方的身份，是以我们《新都市症候群》项目特约观察员的身份。沈氏这次旧改，尤其是他们提出的‘人文关怀’补偿机制和社区融合概念，是个很好的观察样本。你去现场感受一下，看看资本是如何‘包装’或者说‘践行’其社会责任的，这对你‘她声音’单元的后续深化有好处。”
王磊是从纯粹的纪录片创作角度出发，给出的建议无可指摘。乔妍沉吟片刻，答应了下来。这确实是一个难得的、近距离观察沈皓明在公开场合如何运作其商业版图的机会，也是检验他是否真的能做到他承诺的“不干涉”的试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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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会当天，会场媒体云集，长枪短炮对准主席台。乔妍选择了后排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戴着鸭舌帽，穿着简单的牛仔裤和冲锋衣，尽量降低存在感。
沈皓明作为沈氏集团的代表，与几位项目负责人一同出席。他穿着熨帖的深色西装，站在聚光灯下，从容不迫，言谈举止间是掌控全局的自信与沉稳。他详细阐述了优化后的补偿方案，重点介绍了针对桂姨这样的特殊困难家庭的具体帮扶措施，以及引入第三方监督、打造可持续社区的长远规划。
他的演讲逻辑清晰，数据详实，情感克制却又不失温度，赢得了台下不少赞许的目光。乔妍不得不承认，在工作状态的沈皓明，极具魅力。他不再是那个会在雨夜失控强吻她的男人，也不是那个在她剪辑室里流露出脆弱的寻求者，而是变回了那个运筹帷幄、精准高效的商业领袖。
然而，在问答环节，还是出现了不和谐音。一位记者犀利提问：“沈总，我们注意到，近期一部名为《她们的名字》的独立短片，同样聚焦于城西旧改区域内的弱势女性群体，并引发了相当的社会关注。有观点认为，沈氏此次方案的优化，某种程度上是受到了该短片所带来的舆论压力影响。您对此如何回应？沈氏未来的项目决策，是否会更多考量类似的民间声音或舆论监督？”
问题很尖锐，直接将沈氏的商业决策与乔妍的作品挂钩，隐隐有将沈皓明置于被动回应位置的意味。
会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沈皓明身上，后排的乔妍也不自觉地握紧了手指。
沈皓明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神色，他目光平静地扫过提问的记者，又似乎若有若无地朝乔妍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速度极快，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拿起话筒，语气沉稳如初：“首先，感谢对沈氏集团城西项目的关注。关于《她们的名字》这部优秀的短片，我个人非常欣赏。它用真实的镜头语言，记录了容易被忽视的群体和她们的生活状态，这本身就是一个媒体人社会责任感的体现。”
他先给予了乔妍作品充分的肯定，姿态大方。
“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沈氏集团任何项目的决策与优化，都是基于深入的市场调研、专业的数据分析以及对城市发展规律的尊重。我们会倾听各方声音，包括来自民间、媒体、学术机构等各个层面的宝贵意见，但最终的决策，必然是基于独立的、专业的判断，而非单一的外部压力。”
他巧妙地将乔妍的作品归为“各方声音”中有价值的一部分，既肯定了其意义，又明确划清了商业决策的独立性。
“至于舆论监督，”他继续说道，目光变得深邃，“我们始终持开放和欢迎的态度。我们相信，阳光是最好的防腐剂。一个健康的企业，应当勇于在阳光下运作，接受公众的审视。沈氏集团有信心，也有能力，在追求商业价值的同时，创造更大的社会价值。”
他的回应，滴水不漏，既维护了沈氏的独立决策形象，又没有贬低乔妍作品的价值，反而借势强调了沈氏的开放与自信。台下响起了认同的掌声。
乔妍在后排，缓缓松开了握紧的手指。心底，有一丝复杂的情绪掠过。是松了口气，因为他没有利用这个机会将她卷入舆论漩涡；也有一种微妙的……失落？因为他如此清晰地划清了界限，将她的作品仅仅定义为“各方声音”之一。
她知道自己这种情绪毫无道理，甚至有些矫情。这不正是她所期望的吗？独立，互不干涉。
发布会结束后，乔妍压低帽檐，随着人流准备离开。在会场出口的转角，一个熟悉的身影倚在墙边，似乎等候多时。
是沈皓明。他已经脱掉了西装外套，只穿着衬衫，领带也松开了些，看起来少了几分台上的正式，多了几分随性。
“王磊老师让你来的？”他开口，不是疑问，而是确认。
乔妍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回答还满意吗？”他看着她，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还有几分……紧张？
乔妍愣了一下，才明白他问的是刚才发布会上对那个尖锐问题的回应。他是在……在意她的看法？
“很标准的公关辞令，无懈可击。”她客观地评价道，语气平淡。
沈皓明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完全满意，他微微蹙眉，向前走了一步，拉近了距离，声音压低了些：“只是公关辞令？”
乔妍抬头，对上他深邃的目光，那里面似乎藏着某种期待。她忽然明白了他在问什么。他不是在问商业层面的应对，而是在问，他那样清晰地划清界限，她是否会觉得……被推开。
一种微妙的暖流，悄然划过心间。
她沉默了几秒，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不全是。”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至少，你承认了它（她的作品）是有价值的声音。”
沈皓明眼底那丝紧张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柔和光亮。他唇角微勾，露出一抹真实的笑意。
“它当然有价值。”他语气笃定，“而且，独一无二。”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侧身让开通道，示意她可以离开。
乔妍看了他一眼，他站在光影交界处，身后是散去的人群和空旷的走廊，像一道沉默而坚定的影子。
她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谢谢，径直向前走去。
走出会场，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乔妍抬手遮了遮额角，脑海中却回响着他最后那句话。
“独一无二”。
他评价她的作品，也似乎，在定义她这个人。
这份“停战协议”之下的关系，似乎比想象中，还要更加复杂，也更加……耐人寻味。她依然是独立的记录者，他依然是庞大的资本代表。但一条看不见的、柔软的丝线，似乎正悄然将两个平行的世界，轻轻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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