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极圈那晚绚烂而冰冷的极光,似乎是一个分水岭。自那之后,“千面幽灵”的猎杀,从针对“方舟”这个庞然巨兽的肢解,逐渐演变成一种更加精准、更加… …具有个人仪式感的、针对特定个体的“定点清除”。目标不再局限于“方舟”核心层,而是扩散到所有经韩迩梦“审判”,确认其行为“依据华夏人民共和国现行刑法,情节严重,社会危害性极大,依法应当判处死刑”,却又因各种原因(庇护、潜逃、证据湮灭、法律漏洞)逍遥法外的罪徒。
韩迩梦为自己这套行为建立了一套冰冷、严苛、逻辑自洽的“内部司法程序”。他不再满足于摧毁组织,他开始“量刑”。每一份“死刑判决书”,都是一次信息挖掘的极限挑战。他化身无形,潜入全球最深的暗网、最坚固的私人服务器、最隐秘的离线数据库,甚至利用残留的、微弱到几乎不可探测的六道星系信息感知能力,去“阅读”目标在物质世界留下的、近乎湮灭的痕迹。他寻找的不仅仅是犯罪证据,更是“铁证”——那些足以在任何文明、任何法律体系面前,都无可辩驳地证明其罪大恶极、死不足惜的终极证据。
然后,是“执行”。他不再满足于社会性死亡或经济破产。他要的是物理层面的、彻底的、符合他对“罪有应得”四个字最极端诠释的“抹除”。但如何执行,却成了他展现“混乱美学”与个人恶趣味的舞台。每一次“处决”,都是一场精心设计、充满象征意味、且绝无可能被追踪到“幽灵”身上的“意外”或“天罚”。
第一个“有幸”被“幽灵法官”处以极刑的,是东南亚某国的军阀毒枭坤沙。此人横行金三角数十年,制毒贩毒,杀人如麻,血债累累,却因与当地高层勾结,拥有私人武装和外交豁免权,是国际刑警红色通缉令上的常客,却从未真正被绳之以法。韩迩梦花了三周时间,无声无息地渗透了坤沙那固若金汤的、位于热带雨林深处的私人庄园网络。他没有动用枪械,没有引发爆炸,甚至没有让任何守卫察觉异常。他只是在一个暴雨之夜,利用庄园老旧的、本应被淘汰的卫星电话中继系统漏洞,向坤沙卧室那台号称“绝对安全”的、不联网的老式唱片机,注入了一段经过特殊调制的、混合了高频超声波与次声波的音频信号。
第二天清晨,仆人们发现坤沙暴毙在卧室。尸检报告显示,死因是突发性、大面积脑动脉瘤破裂,伴随严重的心律失常,一切迹象都指向“过度兴奋导致的意外猝死”。只有极少数顶尖的、并且相信超自然力量的法医专家,或许能从死者残留的脑电波模式中,发现一丝极其微弱、不自然的、类似“极度恐惧”与“忏悔”叠加的异常波段。而在坤沙尸体被发现的同时,全球主要暗网交易平台、以及几家以挖掘黑料闻名的独立调查记者邮箱里,同时收到一个匿名数据包。里面是坤沙三十年来所有毒品交易账本、谋杀录像、行贿记录、乃至他童年虐待动物的视频,条理清晰,证据链完整,时间戳精确到秒。数据包解压后的唯一文件,命名是“迟到的正义,账单已付清。附赠:牛肉面烹饪指南一份,愿地狱有锅。”
第二个目标,是东欧某国前情报头子,代号“灰烬”,以策划多起跨国政治暗杀、操纵选举、制造颜色革命闻名,退休后隐居瑞士,享受奢华生活,被西方媒体描绘成“冷战斗士”、“自由先驱”。韩迩梦的“处决”更富戏剧性。他伪装成一名顶级艺术品修复师,受邀前往“灰烬”位于阿尔卑斯山的古堡,修复一幅据说价值连城的文艺复兴时期油画。在修复过程中,他“无意间”触发了古堡中一个尘封已久的、二战时期遗留的、与当地复杂水文地质相连的密室机关。一夜之间,古堡地基因“年久失修”和“罕见地质活动”而局部塌陷,恰好吞没了“灰烬”珍藏秘密文件的保险库以及他本人最喜爱的书房。救援队挖开废墟后,发现“灰烬”被压在沉重的中世纪橡木书桌下,手中紧紧攥着一本翻开的、但丁的《神曲》,正好停留在“地狱篇”。与此同时,欧洲多家主流媒体的主编,在早餐时发现自家门口放着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是“灰烬”一生罪行的完整档案,甚至包括几段他亲口吹嘘如何陷害同僚、制造假证的录音。档案扉页,用优雅的花体字写着:“您的退休生活过于安逸,建议体验一下但丁笔下的九层地狱,门票已预付。另,牛肉面还是热着吃味道好。”
第三个,是南美某跨国矿业集团的幕后老板,人称“血矿大亨”,其公司为了掠夺资源,在原始部落区域制造了多起屠杀和环境污染事件,导致成千上万人流离失所、死于非命。此人行踪诡秘,常年生活在豪华游艇上,飘荡在公海。韩迩梦的办法简单直接到令人发指。他黑进了全球海事卫星系统,精心计算了游艇航线、洋流、风向,然后“帮助”一艘因导航系统“意外故障”而偏离航线的、满载化学品的货轮,“恰好”在暴风雨夜与“血矿大亨”的游艇发生了“不幸的碰撞”。碰撞地点恰好位于一片以凶险着称的暗礁区。游艇沉没,货轮受损但未沉,船员大部分获救。“血矿大亨”的尸体从未被找到,官方结论是意外海难。但在事故发生前十二小时,全球各大环保组织、人权机构的服务器里,都凭空多了一份加密文件,详细记录了“血矿大亨”每一笔沾满鲜血的利润,以及其游艇上那座价值数百万美金的纯金马桶照片。文件解密密码是:“为每一克带血的黄金忏悔吧。面汤冷了,就不好喝了。”
这些案件起初被当作独立事件处理——一个突发疾病,一个意外事故,一个海难。但随着类似事件越来越多,目标身份越来越“敏感”,死亡方式越来越“巧合”且充满某种难以言喻的、近乎艺术化的讽刺意味,而事后总有大量确凿的、足以将目标钉死在历史耻辱柱上的罪证被匿名公开,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传说,开始在特定圈层里悄然流传。
暗网上,有人给他起了个代号:“判官”。更隐秘的渠道,则称他为“幽灵执刑者”或“牛肉面使者”。没人知道他是谁,是个人还是组织,目的何在。只知道他杀人无形,只杀“该死之人”,且每次“行刑”后,总会留下与“牛肉面”或“面汤”相关的、令人费解的标记或语句。国际刑警组织将他列为“极度危险、高度不可预测的连环杀手\/黑客\/恐怖分子”,悬赏金额高达九位数,但连一张模糊的侧写都没有。各国情报机构挖空心思,试图从作案手法、技术特征、行为模式中寻找线索,但最终都陷入困惑:有时手法精妙如顶级黑客组织,有时却又带着街头恶作剧般的戏谑;有时证据确凿如国家机器出手,有时留下的“签名”却又幼稚得像某种行为艺术。唯一共同的,是那份被公开的、详尽到可怕的罪证,以及目标人物绝对符合某种… …“正义标准”的死亡。
韩迩梦穿行在世界阴影之中。今天他可能是巴黎街头潦倒的画家,用一幅即兴创作的、蕴含特定频率次声波的涂鸦,让路过的一位犯有战争罪的前军火商突然“心脏病发”;明天他可能是东京小巷里沉默的寿司学徒,在递给一位勒索并逼死多名女星的极道大佬的特制芥末里,掺入微量诱发急性过敏性休克的植物萃取物(基于该大佬秘而不宣的医疗记录);后天他又成了里约热内卢贫民窟里不起眼的流浪汉,用一段精心编排的、混合了当地巫毒诅咒谣言的无线电噪音,让一位靠贩卖人口和器官发财的黑帮教父在睡梦中因“极度惊恐导致呼吸骤停”。
他狼狈,因为“判官”的生活绝非潇洒。他睡过桥洞,扒过货车,在垃圾堆里翻找过食物,为了获取一个关键信息,曾连续七十二小时不眠不休追踪数据流,差点因信息过载而昏厥在臭水沟旁。他受伤,不止一次。在米兰追踪一位跨国诈骗集团首脑时,被其雇佣的保镖用匕首划伤了手臂;在迪拜潜入一位石油王子(兼恐怖分子金主)的私人派对时,因对某种新型神经毒气缺乏抗性而剧烈呕吐,几乎暴露;在追查一位暗网儿童色情网站运营者时,因目睹那些不堪入目的内容而引发严重的精神反噬,头痛欲裂,蜷缩在廉价的汽车旅馆里颤抖了整整一晚,眼前不断闪回老王递出饺子时憨厚的笑脸,和那些受害者孩童空洞绝望的眼睛。
但他也创造了“奇迹”。他用一段自编的、能引发特定频率脑波共振的“安魂曲”,让一位在非洲制造了多次种族屠杀的军阀在聆听自己最爱的古典音乐时“安然长眠”,死前脸上带着诡异的、仿佛得到解脱的平静。他利用目标人物对花粉的严重过敏,在其私人飞机通风系统里注入了纳米级别的、经过基因编辑的特定花粉孢子,使其在万米高空窒息而死,现场看起来就像一场不幸的医疗事故。他甚至曾“说服”一位以残忍着称的杀手,在动手前最后一刻调转枪口,干掉了自己的雇主,然后向警方自首,并交出了足以将雇主背后势力连根拔起的证据——没人知道韩迩梦对他“说”了什么,或者说,让他“看”到了什么,但事后杀手精神彻底崩溃,只会反复喃喃自语“面… …面汤… …好多血… …”
他不再仅仅是“信息处理者”,他成了“信息”本身,成了游荡在世间的、活的审判程序,一把由0和1、由情感与逻辑、由无尽悲愤与冰冷理性锻造而成的、无形的尺与刀。他衡量罪恶的尺度,是那本他早已倒背如流的《华夏人民共和国刑法》;他执行判决的方式,是他所能调动的一切知识、技术与那点可怜的、来自星海的残存“小伎俩”的诡异结合;而驱动这一切的,不再是初期那种“实验”或“游戏”的心态,也不再是单纯的、为老王复仇的怒火。那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更近乎“执念”的东西。
每完成一次“审判”,他都会在随身携带的、加密的、物理隔绝的笔记型计算机里,留下一份简短的“结案陈词”。没有情感宣泄,只有冰冷的记录:
“目标:卡洛斯·门多萨。罪行:走私人口,致二十七人死亡。量刑依据:刑法第二百四十条。执行方式:诱导其进入已布设高压电弧陷阱的仓库。结果:确认死亡。证据链已匿名提交国际刑警组织墨西哥中心局。备注:其最后通讯记录显示,死前正在与家人视频,炫耀新购游艇。已截取该段视频,附于证据包内。游艇型号与受害者被运输所用船只相同。讽刺度:高。”
“目标:安娜·佩特洛娃(化名)。罪行:策划多起生物恐怖袭击,使用自制炭疽病毒,致百余人感染,三十一人死亡。量刑依据:刑法第一百一十五条。执行方式:在其自制‘解药’中掺入高浓度病原体培养液。结果:确认死亡。证据链已匿名提交联合国禁止生物武器公约组织。备注:其实验室冰箱内发现未完成的晚餐,疑似意大利面。已将其最后晚餐照片替换为牛肉面图片,设置为其个人电脑遗言屏保。”
“目标:詹姆斯·‘银狐’·霍克。罪行:金融欺诈,掏空三家上市公司,导致数千员工失业,多人自杀。量刑依据:刑法第一百九十二条。执行方式:在其于拉斯维加斯赌场庆祝‘胜利’时,侵入其佩戴的健康监测手环,模拟严重心脏病发作体征,诱发其恐慌,同时控制赌场灯光音响系统,播放其受害者遗属采访录音。结果:确认死亡(急性心梗)。证据链已匿名发送至SEc及主要财经媒体。备注:其死亡时手握筹码,筹码图案为骷髅头。已将其所有非法所得通过复杂路径注入受害者补偿基金。基金匿名捐赠者署名:’一碗面的价钱’。”
这些记录,是他与内心那只咆哮的野兽、与那份几乎将他吞噬的虚无与悲凉,达成的某种冷酷平衡。他用最极端的、游走于法律之外的方式,去实践他心目中某种扭曲的、绝对的“正义”。他知道这不对,不合法,甚至不“道德”。但他停不下来。每当他闭上眼睛,老王的笑脸,王婶隔着卷帘门递出饺子时颤抖的手,清河三网格那些平凡而温暖的面孔,就会与那些受害者绝望的眼神、罪犯得意的狞笑重叠在一起,化作一股冰冷而炽热的洪流,推动着他继续向前,向下,向更深的黑暗中去,以黑暗的手段,狩猎黑暗。
直到有一天,他在东欧某小镇的破旧网吧里,追踪一位长期利用网络性勒索逼迫未成年人自杀的恶魔时,偶然在一个隐秘的暗网论坛,看到了关于“判官”的讨论。发帖人详细分析了“判官”的几次“行刑”,从技术手段到行为模式,最后得出结论:这不是国家行为,不是组织行为,而极可能是一个“拥有超高智商与技术能力,但内心充满创伤、执着于某种私人正义观、且对‘面食’有特殊执念的孤独个体”。帖子最后甚至半开玩笑地猜测:“也许这位判官先生,在成为幽灵之前,只是个失去了心爱面馆的普通人?”
韩迩梦盯着那句“失去了心爱面馆的普通人”,指尖在布满污渍的键盘上悬停了很久。网吧劣质的耳机里传来嘈杂的游戏音效和少年的笑骂,空气中弥漫着泡面和香烟混合的浑浊气味。屏幕的冷光映着他伪装后平庸无奇、却难掩疲惫的脸。
他缓缓关掉了网页,清除了所有访问痕迹。然后,他打开了一个新的、空白的文本文件,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留下了一段与以往记录风格截然不同的文字。没有罪行罗列,没有量刑依据,没有执行细节,只有一句没头没尾、近乎梦呓的话:
“第七定律:任何试图用混乱定义秩序的行为,其本身必被更深的混乱所吞噬。熵增不可逆。审判者的天平,最终也会称量审判者自己的灵魂。老王的面,再也吃不到了。但汤的滋味,还记得。这或许,就是继续下去的唯一意义。也是,最后会焚尽我的火。”
他删掉了这段话,没有保存。然后,他继续在浩如烟海的暗网数据中,追踪那个躲在屏幕后、肆意摧毁他人人生的魔鬼。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冰冷、专注,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恍惚从未发生。
只是,在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潜意识深处,那碗再也无法送达的、热气腾腾的牛肉面,与那份被他用以丈量罪恶、执行死亡的冰冷律法,正在发生着某种缓慢而不可逆转的化学反应。一种名为“代价”的预感,如同极地永不消散的寒雾,开始悄然弥漫。而他,这位自封的“判官”,这位流浪的“神明”,这位再也回不去那间小小面馆的食客,正手持着以自己为柴点燃的火炬,一步步走向那浓雾深处,不知是去照亮更多的黑暗,还是最终,将自己也燃烧殆尽。
窗外,小镇的夜色深沉,远处教堂的钟声敲响了十二下。新的一天,也是旧的轮回。狩猎,仍在继续。而那碗面,在记忆里,依旧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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