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常委会结束后的一周，京州的春风终于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可汉东省委大礼堂内的气氛，却比冬日的风雪还要复杂。全省政法系统干部大会在这里隆重召开，这不仅是宣布祁同伟任命的 “加冕仪式”，更是一场统一思想、稳固权力格局的关键会议。省委常委、公检法司的主要领导悉数出席，各市的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也连夜赶来，一千多人的会场座无虚席，连过道里都站满了前来旁听的基层干部，空气中弥漫着肃穆与紧张交织的气息。
主席台上，鲜红的地毯从台口一直铺到背景板前，两侧摆放着色彩艳丽的鲜花，硕大的红旗在背景板两侧舒展，金色的党徽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显得庄重而威严。祁同伟穿着一件质地考究的白色衬衫，没有打领带，领口的风纪扣却扣得严严实实，恰到好处地展现出一种不拘小节又不失严谨的领导风范。他坐在主席台正中央的位置，左边紧挨着省委书记沙瑞金，右边是政法委书记高育良。顶光打在他那张英气逼人的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让他看起来既威严庄重，又充满了年轻人般的朝气与活力。
毫无疑问，他是今天这场大会绝对的主角，所有的目光、所有的掌声，都在向他汇聚。
台下第一排，侯亮平穿着一身笔挺的检察官制服，肩章上的徽章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他坐得笔直，脊背挺得像一根绷紧的弦，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可那双平日里透着锐利的眼睛里，却燃烧着熊熊的嫉妒火焰，死死地盯着主席台上的祁同伟，仿佛要将对方的身影看穿。
当沙瑞金拿起桌上的文件，用洪亮而富有穿透力的声音宣读《关于祁同伟同志任职的通知》时，台下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掌声像潮水一样在礼堂里回荡，震得人耳膜发麻，不少干部还起身鼓掌，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眼神里满是讨好与敬畏。
侯亮平坐在原地，没有起身，也没有鼓掌。他看着台上那个被掌声与目光包围、如同君王般接受众人膜拜的师兄，心里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疯狂啃噬，又痒又疼，难受得几乎要喘不过气。
“凭什么？” 他在心里疯狂怒吼，拳头在膝盖上悄悄攥紧，指节泛白，“一个靠哭坟上位、靠裙带关系攀附权贵的软饭男，一个满身疑点、甚至可能与黑恶势力勾结的腐败分子，竟然能堂而皇之地坐到那个位置上，接受全省政法干部的朝拜？这简直是汉东政坛的奇耻大辱！是对公平与正义的亵渎！”
会议进行到尾声，按照流程进入了 “自由发言” 阶段。沙瑞金放下手中的水杯，对着麦克风笑了笑，语气亲和，刻意营造出民主开放的氛围：“对于今后的政法工作，大家有什么想法、建议，都可以畅所欲言嘛。我们汉东不搞一言堂，欢迎大家多提宝贵意见。”
在场的干部们心里都清楚，这不过是场面上的客套话。以往这种场合，大家只会说些 “坚决拥护省委决定”“紧跟领导步伐努力工作” 之类的场面话，没人会真的提出反对意见，更没人会在这种时候给自己惹麻烦。
可侯亮平却不这么想。他觉得，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也是唯一能扭转局面、揭穿祁同伟真面目的机会。如果现在不趁着沙瑞金在场、全省政法干部都在场的时候，把祁同伟的问题摆到台面上，给对方上眼药，等祁同伟彻底坐稳了副省长的位置，掌控了更多权力，他再想动手，就难如登天了。
一种 “虽千万人吾往矣” 的悲壮感瞬间涌上心头，冲昏了他的理智，让他暂时忘记了政治场上的规则与忌讳。他猛地举起了手，手臂举得高高的，直直地伸向空中，像是个急于回答问题、渴望得到关注的小学生，在一片沉默的会场里显得格外突兀。
沙瑞金宣读文件的动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台下，当看到举手的是侯亮平时，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与不悦。但他毕竟是省委书记，涵养极好，很快便恢复了温和的表情，对着麦克风笑道：“哦？亮平同志有话要说？请讲。”
工作人员立刻拿着一支无线麦克风快步走到侯亮平身边，将麦克风递到他手中。
侯亮平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先是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制服的衣领，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镇定些。可他的手还是有些颤抖，那是激动带来的颤抖，也是面对上千人目光的紧张。全场一千多双眼睛瞬间齐刷刷地投向他，有好奇，有疑惑，还有些人已经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劲，眼神里带上了一丝看戏的意味。
“沙书记，各位领导，同志们。” 侯亮平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了整个礼堂，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颤音，“我对祁厅长…… 哦不，祁副省长的工作能力没有怀疑，也相信他能在新的岗位上有所作为。但是 ——”
一个转折的 “但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会场的轻松氛围。原本还带着笑意的干部们脸色瞬间变了，掌声、议论声戛然而止，整个礼堂瞬间凝固下来，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侯亮平，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与不解，心里不约而同地冒出一个念头：这人是不是疯了？
侯亮平感受到了全场异样的目光，可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他咬了咬牙，眼神变得坚定，继续说道：“我在查办欧阳菁案的过程中发现，有些关键线索似乎被人为切断了，指向变得模糊不清，无法深入调查。而且，社会上关于祁副省长和山水集团董事长高小琴的关系，一直议论纷纷，甚至有传言说他们之间存在不正当的利益输送。我觉得，作为省级高级领导干部，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政府的形象，是不是应该更加注意避嫌？是不是应该在正式任职前，把这些‘瓜田李下’的事情向组织、向全省政法干部说清楚，打消大家的疑虑？”
话音落下，全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清晰地听见。
疯了，真是疯了。这是此刻所有干部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在这场堪比庆功宴的任职大会上，当着省委书记的面，公然质疑刚刚走马上任的副省长，而且还拿不出确凿证据，只靠 “传言” 说事？这侯亮平怕不是政治幼稚病到了晚期，想自毁前程吧？
坐在主席台上的李达康，原本面无表情地看着台下，当听到侯亮平的话时，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眼神里充满了嘲讽。他虽然恨祁同伟，恨对方踩着自己上位，可他更看不起侯亮平这种没脑子的莽撞行为。这哪里是在反腐，哪里是在揭穿真相，分明是在自寻死路，是最愚蠢的自杀式攻击。
祁同伟坐在主席台上，自始至终连坐姿都没变过，甚至脸上的笑容都没有减少一分。他微微低着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台下的侯亮平，眼神里没有愤怒，也没有慌乱，只有一种看跳梁小丑表演拙劣魔术的轻蔑。他没有急着开口辩解，因为他知道，不用他自己动手，自然会有人替他出头，收拾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果然，还没等沙瑞金开口表态，坐在祁同伟右侧的高育良就先拍案而起。这位政法委书记脸色一沉，原本温和的眼神瞬间变得严厉，他猛地拍了一下面前的桌子，“砰” 的一声巨响，通过麦克风放大后，炸响在每个人的耳边，震得人心脏一跳。
“亮平同志！你这是什么态度？！” 高育良的声音严厉，带着师长对晚辈的训斥，又带着领导对下属的威严，“这里是全省政法系统干部大会，是统一思想、部署工作的重要场合，不是你个人的案情分析会！我们反贪工作讲究的是事实、是证据，不是捕风捉影的‘议论’，更不是无凭无据的‘传言’！如果你有确凿的证据证明祁副省长存在问题，现在就拿出来！纪委的田国富书记就在这，我也在这，我们当场就可以成立调查组！可如果你拿不出证据，那你的这番话就是不负责任的言论，是政治上的不成熟，更是在破坏班子团结，扰乱人心！”
高育良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侯亮平的心上。他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说出那个来路不明的 U 盘，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那个 U 盘里的内容真假难辨，没有经过核实，根本不能作为证据。他确实没有实锤，只有自己的推测和那些流传在社会上的传言。
“我……” 侯亮平语塞，脸色瞬间变得通红，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根，握着麦克风的手更抖了，声音也变得有些结巴。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祁同伟突然开口了。他轻轻打开面前的麦克风，声音温和醇厚，没有丝毫的怒气，反而透着一股大将之风，瞬间化解了会场剑拔弩张的气氛。“育良书记，您先别激动。” 他先安抚了高育良，然后将目光转向台下的侯亮平，语气平和，“我觉得亮平同志的提醒也是好意，虽然场合确实不太合适，但出发点是好的，是为了维护政法系统的清正廉洁。”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避嫌确实是领导干部必须做到的。所以，我在上任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省委提交了申请，请求成立‘积案清理小组’，专门复查所有与山水集团有关的案件，不管是旧案还是新案，都要一一核查清楚。而且我已经跟田书记沟通过了，邀请纪委全程监督，确保整个复查过程公开、透明。亮平，你要是还不放心，反贪局也可以派人来驻点监督，参与到复查工作中。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祁同伟行得正、坐得端，经得起任何调查，也不怕任何人监督。”
这番话既展现了他的坦荡与大度，又巧妙地化解了侯亮平的质疑，甚至还将侯亮平的 “攻击” 转化为对自己的 “正面宣传”。对比之下，侯亮平反而成了那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心胸狭隘、只会用传言攻击他人的跳梁小丑。
台下的干部们纷纷点头，看向祁同伟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敬佩，看向侯亮平的眼神则充满了鄙夷。
沙瑞金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他原本温和的目光变得锐利，紧紧盯着台下的侯亮平，语气沉重，像是在训斥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亮平同志，你有冲劲、有正义感是好的，但做工作要分场合、讲规矩，不能凭着一腔热血就莽撞行事。看问题要全面、客观，不能总是带着有色眼镜看待同志，更不能被没有根据的传言影响判断。同伟同志已经主动采取了措施，用实际行动回应了大家的疑虑，你还在这里纠结那些捕风捉影的事情，这是什么态度？这种风气要是蔓延开来，我们的工作还怎么开展？坐下吧！以后没有确凿证据的话，少说！”
“是……” 侯亮平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叫，脸上火辣辣的，感觉像是被人当众扇了一百个耳光，又烫又疼。他在几百双嘲弄、鄙视、同情的目光中，狼狈地坐下，头埋得低低的，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那个勇敢指出皇帝新装的小孩，能唤醒众人，揭穿真相，可到头来，却成了破坏会议氛围、影响班子团结的罪人。
主席台上的祁同伟，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得意，只有一种彻底的无视，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那种 “你连做我对手都不配” 的轻视，比任何指责和嘲讽都更伤人，像一把冰冷的刀，狠狠扎进侯亮平的心里，比杀了他还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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