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通县，天气已经转暖。何家小院里的石榴花开得正盛，火红的花朵在绿叶间格外醒目。何虹平坐在树下的小凳子上，看着二哥何启平拆解一个坏掉的闹钟，心思却飘到了大伯何天培家。
自从过年回来后，已经三个多月了。何虹平从父母的谈话中得知，大伯一直在为大堂哥何福平的工作发愁。何福平今年十五岁，初中即将毕业，若是找不到工作，就只能下乡去东北或西北。这对任何一个父母来说，都是揪心的事。
这天傍晚，何家刚吃完晚饭，院门外传来敲门声。何天能开门一看，竟是何天培站在门外，手里拎着一个布包，脸上带着少见的笑容。
“大哥？快进来坐！”何天能连忙让大哥进屋。
李秀兰也迎出来，给何天培倒了杯茶：“大哥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何天培接过茶杯，脸上的笑意更深：“我是特地来谢谢秀兰的。”
说着，他打开布包，里面是两包点心和一块花布：“多亏了你帮忙买到的烟酒，福平的工作有眉目了！”
原来，这三个月来，何天培一直在为儿子工作的事奔波。罐头厂二车间有个军属，儿子在东北驻守，儿媳即将生产，需要去随军，空出了一个正式工岗位。但盯着这个位置的人太多，几个厂干部都在暗中较劲。
何天培自知争不过那些人，便把目光投向了另一个机会——那些干部腾挪岗位后，在机械厂空出来的一个临时工位置。虽然是临时工，但好歹能留在城里，不用下乡。
为了这个机会，何天培几乎跑断了腿。他拜托李秀兰通过供销社的关系，花大价钱买到了几条好烟和几瓶好酒，上下打点。这些在市面上很难买到的紧俏货，成了打通关系的关键。
“今天终于拿到入职表了。”何天培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表格，眼眶有些发红，“机械厂的临时工，下周一报到。”
李秀兰欣慰地说：“太好了！福平能留在城里，大哥也能放心了。”
何天能拍拍大哥的肩膀：“福平那孩子踏实肯干，转正的机会很大。”
何天培点点头，又摇摇头：“转正不敢想，先让他有个着落。接下来还有禄平、寿平、喜平，一个个的都要操心。”
送走何天培后，何天能站在院子里，久久没有说话。
李秀兰走到他身边，轻声问：“在想什么？”
何天能叹了口气：“大哥这些年不容易。厂里年年评先进，可家里四个小子，压力太大了。”
何虹平在屋里听着父母的对话，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在这个多子女的年代，父母们为了孩子的工作和前途，不知道要操多少心。
而此时，在罐头厂家属区的何天培家，又是另一番景象。
晚饭后，何天培把何福平叫到跟前，水双凤和另外三个儿子也围坐过来。
“福平，这个给你。”何天培郑重地把那张入职表放在桌上。
何福平愣愣地看着表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何禄平眼尖，看清了表格上的字，惊喜地叫道：“大哥要去机械厂上班了？”
水双凤一把抓过表格，仔细看了又看，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他爹，这是真的？”
何天培点点头，脸上是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欣慰：“下周一报到，临时工。到了厂里要勤快，多学多看，少说话。”
何福平这才反应过来，双手微微发抖地接过那张轻飘飘却又沉甸甸的表格。十五岁的少年，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将要承担起家庭的责任。
“爹，我会好好干的。”何福平的声音有些哽咽。
何寿平和何喜平羡慕地看着大哥，何禄平则已经开始盘算：“大哥上班了，是不是就能买新球鞋了？”
水双凤抹了抹眼角：“就知道要东西！你大哥挣的钱要攒着，将来还要娶媳妇呢！”
何天培看着叽叽喳喳的妻儿，这三个多月来的奔波劳累仿佛都值得了。为了凑够买烟酒的钱，他偷偷加班加点，水双凤也省吃俭用，连过年做的新衣裳都拿去跟人换了布票。
但这些，他都不会告诉孩子们。
第二天是周六，何虹平不用上学。一大早，李秀兰就带着她去了何天培家。
水双凤正忙着为何福平准备上班用的东西——一个军用水壶，一个铝制饭盒，还有一条新毛巾。虽然都是些寻常物件，但在物资紧缺的年代，已经是能准备的最好的了。
“秀兰来了！”水双凤热情地招呼，“快来看看福平的新工作服。”
何福平不好意思地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蓝色工装从里屋走出来。工装是机械厂发的，虽然是旧的，但洗得很干净。
“福平哥穿上这身真精神！”何虹平由衷地说。
何福平挠挠头，憨厚地笑了。
李秀兰把带来的两双劳保手套递给何福平：“上班干活用得着。”
水双凤连连推辞：“这怎么好意思，你已经帮了大忙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李秀兰拍拍水双凤的手，“福平有了着落，我们也放心。”
何虹平看着大人们互相推让，心里暖暖的。在这个困难的年代，亲人间的相互扶持显得尤为珍贵。
中午回到家，何虹平看见父亲何天能正在修理自行车的链条，脸上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
“爸，你在想福平哥工作的事吗？”何虹平蹲在父亲身边问。
何天能放下工具，摸摸女儿的头：“爸是在想，等你大哥二哥毕业的时候，会不会也这么难。”
何虹平握住父亲的手：“大哥二哥学习都好，将来一定能考上大学。”
何天能笑了：“但愿如此。不过平儿，不管将来怎么样，爸妈都会尽力让你们兄妹三个过得好。”
何虹平鼻子一酸，用力点头。她知道，在这个年代，父母对子女的爱，往往就体现在这些默默的付出和长远的打算中。
周一一早，何福平穿着那身略显宽大的工装，在全家人的目送下，走向机械厂的大门。十五岁的少年，背影还带着几分稚嫩，脚步却异常坚定。
何天培站在家门口，久久没有动弹。水双凤擦着眼角，轻声说：“孩子长大了。”
“是啊，长大了。”何天培喃喃道，转身回屋时，脚步似乎轻快了许多。
这天晚上，何天能特意提早回家，带回来一小包花生米和半瓶白酒。
“今天是个好日子，咱们也庆祝庆祝。”他对李秀兰说。
饭桌上，何天能给每个孩子都夹了菜，语气格外温和：“承平，启平，你们要好好学习。平儿也是，女孩子更要读书明理。”
何承平和何启平似懂非懂地点头，何虹平却明白父亲话中的深意。
在这个变幻莫测的年代，知识或许是最可靠的财富。
夜深了，何虹平躺在床上，想着大伯一家今天的喜悦，想着父母对未来的担忧，更坚定了要努力学习的决心。
虽然没有金手指，但她有前世的记忆，有今生的亲情，有对未来的了解。这些，都将成为她改变家人命运的资本。
窗外，石榴花在月光下静静绽放，暗香浮动。何家小院沉浸在一片宁静之中，而通县的另一个角落，十五岁的何福平或许正辗转反侧，期待着明天第一天上班的到来。
生活的车轮滚滚向前，载着每个人的希望与梦想，驶向未知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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