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的二月随着爆竹声的渐次消散而悄然退场,通县小学和中学的开学,给县城带来了新的喧闹。何家小院也恢复了平日的节奏,甚至比往年更多了几分紧张与有序。
大哥何承平已经是毕业班的学生,再过不到四个月,就要迎来中考。这是决定“知识青年”是继续求学还是走向社会(或下乡)的关键一步。何天能和李秀兰心里对大儿子很有信心,承平自小就聪明稳重,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但他们也深知时局不易,不想给儿子太大压力,平日里言语间多是宽慰。
“考得上最好,考不上也没啥,跟你爸学开车,或者找个厂子上班,都一样是出路。”李秀兰一边给大儿子整理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外套领子,一边温言说道。
何天能则拍拍儿子的肩膀,递过去一个崭新的笔记本:“尽力就行,别熬太晚,身体要紧。”
何承平接过笔记本,沉稳地点点头:“爸,妈,我知道。”他心里自有打算。看着学校里一些老师因为成分问题或莫须有的罪名战战兢兢,甚至被拉去批评,他早就熄了非要读高中、上大学的心思——至少在当前形势下是这样。他目标明确,全力备考的是省城的一所财会中专。学制短,出来就能分配工作,专业性强又相对稳妥,不那么惹眼,是眼下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前程。
为了给大哥创造安静的学习环境,何启平和何虹平主动接手了大部分家务活。十一岁的何启平仿佛有无穷的精力,放学后抢着挑水、劈柴,把院子里的小菜圃也打理得井井有条。八岁的何虹平则负责扫地、抹桌、喂鸡,以及在母亲下班晚时,提前把米淘好,菜洗好。
“大哥,你去看书,这儿有我!”何启平总是咧着嘴,干劲十足。
何虹平也会细声细气地补充:“大哥,水缸我看着呢,不会让没水的。”
何承平看着弟弟妹妹,心里暖融融的,学习的疲惫也消散不少。他明白家人的心意,更加专注地投入到复习中。煤油灯下,他那份超越年龄的沉静,成了何家小院夜晚最安心的风景。
这日周末,阳光正好,驱散了早春的几分寒意。院门被推开,伴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大伯母水双凤带着她的小女儿何喜平又来了。
“秀兰呐,忙着呢?”水双凤嗓门敞亮,手里拎着个小布包,一看就是有点东西。
“大嫂来啦,快屋里坐。”李秀兰从厨房探出身,在围裙上擦着手,脸上堆起笑。同在县城,又都是工人家庭,两家走动得还算频繁。
何喜平快十岁了,遗传了母亲的圆盘脸,眉眼却更显温柔,是个爱笑的小姑娘。她一进来,就熟门熟路地去找何虹平。“虹平,看,我带了沙包,我们玩呗?”
何虹平正愁这具孩童身体无事可做,看到活泼的堂姐,也真心高兴起来:“好呀!”两个小姑娘就在院子角落,你扔我接,笑声清脆。
水双凤带来的是一块用油纸包着的罐头厂处理的边角料——一些碎果肉,虽不成形,却甜滋滋的。她塞给李秀兰:“给孩子们甜甜嘴。”
李秀兰推辞一番便收下了,赶紧泡了杯糖水递过去。两个妯娌坐在堂屋门口,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晒着太阳唠嗑。
话题先从县里的八卦开始,谁家嫁闺女排场大,谁家又因为争公用厨房吵了起来。接着自然过渡到交换信息,用富余的粗粮票换点细粮票,或是李秀兰通过供销社内部关系弄到的瑕疵布头,分一些给水双凤。
聊着聊着,话题就绕回了老何家那本难念的经。
“唉,还不是咱们那个婆婆,”水双凤撇撇嘴,手里纳鞋底的针用力一戳,“前几天不是下雨吗?老宅屋顶有点漏,爹让天佑上去看看,补一补。你猜怎么着?人家愣是说头疼,躺着不动弹,最后还是爹自己颤巍巍爬上去弄的。真是……眼里没活,心里没人!”
李秀兰叹了口气,深有同感:“可不是么。我们这边,自打上回要钱那事之后,算是彻底冷了。他(何天佑)是连门边都不蹭了,倒是清静。” 她没提婆婆张翠花,但彼此心照不宣,那心早就偏到胳肢窝去了。
“还有老三家的,”水双凤压低了声音,朝李秀兰这边凑了凑,“春燕这又怀上了,一个多月了,老三盼儿子盼得眼睛都绿了。前面五个丫头片子,日子过得紧巴巴,老三(何天良)对她也没个好脸色,非打即骂的,说她是绝户的命……啧,那五个丫头,看着都可怜,瘦得跟猴儿似的。”
李秀兰听得直皱眉:“造孽啊……她去年不是才生了老五吗?当时还难产呢,她不要命啦?” 她自己是三个孩子,两儿一女,虽不算大富大贵,但夫妻和睦,孩子健康,已是万幸。听到叶春燕和五个侄女的处境,心里很不是滋味。
水双凤撇撇嘴“谁知道呢,她养养再生养也是好的呀,可惜谁劝都不听。”
水双凤精明,她今天来,除了八卦和换票证,也有自己的盘算。她家大儿子何福平,在丈夫何天培的运作下,已经是罐头厂的临时工了,算是解决了老大难。可底下还有老二何禄平,再过一两年也要初中毕业,工作哪里找?再后面的何寿平、何喜平,一个个都张着嘴等着呢。她深知求人办事要提前打好关系的道理,即便是自家亲戚,也要有来有往,维系着这份人情。跟二房处好关系没坏处,何天能是司机,人脉广,李秀兰在供销社,消息灵通,说不定哪天就能帮上忙。
正说着,院门又被敲响,是李秀兰的妹妹李秀梅来了。她手里提着小小一条肉,脸色却带着点隐秘的兴奋。
“姐,水大嫂,你们都在啊。”李秀梅打了招呼,目光扫过院子里玩耍的两个女孩,确认她们离得远,这才压低声音爆出新鲜热辣的八卦,“你们听说了没?我那个小姑子那边,又闹出笑话了!”
朱兴安,就是那个婚内出轨,抛夫弃子(虽然儿子没带走)跟初恋刘伟重组家庭的小姑子。李秀兰和水双凤立刻来了精神。
“又咋了?上次不是被她前头那位的娘家哥闹了一场,消停了吗?”水双凤问。
“消停?她能消停就不是朱兴安了!”李秀梅嗤笑一声,“前段时间不是闹着非要生个‘爱情结晶’吗?还真怀上了!”
李秀兰讶然:“怀上了?那刘伟前面留的那俩孩子呢?”
“问题就在这儿!”李秀梅一拍大腿,“她光顾着自己保胎,对继子继女更是横挑鼻子竖挑眼。那女孩大些了,懂得反抗了,前几天不知因为什么,跟朱兴安顶了几句嘴,朱兴安抬手就要打,那个男娃站在前头护着自己姐姐,结果自己脚下一滑,差点摔了!可把她吓得不轻,怪那两孩子克她。刘伟回来,她哭天抢地地告状,刘伟本来就工作不顺,回家看着妻子和一双儿女闹得欢,这下更是火了,把那两孩子揍了一顿……”
“哎哟喂……”水双凤听得直咂舌,“这后妈当的,真是……”
“报应。”李秀兰轻声吐出两个字,摇了摇头。当初朱兴安扔下自己亲生儿子跟人跑的时候,何尝想过孩子?
“这还不算完,”李秀梅继续道,“那俩孩子挨了打,跑到他死去的妈坟头上哭,被他舅舅家的人撞见了。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他舅舅家虽然上回被压下去,但心里一直憋着气呢,这次直接闹到刘伟单位去了,说他纵容后妻虐待子女(刘伟前妻病故,但娘家硬气),要告他!现在刘伟是焦头烂额,朱兴安在家躺着保胎,天天以泪洗面,说这日子没法过了。”
三个女人一阵唏嘘,既有对那对继子女的同情,也有对朱兴安自作自受的感慨。
大人们的谈话声时高时低,顺着风飘进院子里。何虹平一边和何喜平丢着沙包,一边竖着耳朵捕捉着里面的信息。听到何天佑的懒惰自私,她毫不意外;听到三叔家五个堂妹的可怜处境,她心里有些发沉;听到朱兴安的鸡飞狗跳,她只觉得讽刺。
这就是这个年代,千千万万家庭的缩影。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愚昧、偏执、苦难与一点点在夹缝中求生存的智慧交织在一起。
玩了一会儿,何喜平被水双凤叫进去喝水。何虹平假装累了,坐在小凳子上休息,意识却沉入体内那仅有的一平方米空间里。
空荡荡的,只有一个角落放着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她省下来的几块水果糖,还有两张她偷偷攒下的一两粮票。这就是她如今全部的“金手指”了——一个前世记忆,一个一平米的小空间。失去了灵泉,她只是一个比同龄人更早熟、知道未来大致方向的孩子。改善生活,守护家人,需要更实际的努力和更缜密的谋划。
她看着堂屋里和大伯母、小姨言笑晏晏的母亲,看着院子里挥汗劈柴的二哥,以及窗户后那个伏案学习的沉稳背影。
力量微小,但目标明确。新学期开始了,何家的日子,也要在谨慎和努力中,一步步朝着既定的方向,稳稳地走下去。眼前的暗流与八卦,不过是这条前行路上的些许背景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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