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结束后,日子像村口那条白水河,看似平静却从未停歇地流淌着。何禄平在家闲了几天,起初还觉得轻松,很快就开始坐立不安——成绩一天不出来,心里就一天不踏实。
水双凤看在眼里,找了个由头把儿子支去二叔家帮忙。
“你二叔出差了,二婶一个人带俩孩子,你去看看有啥能搭把手的。”水双凤一边说一边往布袋里装刚蒸好的白面馒头,“这些带过去,再问问虹平她们要不要去河边玩,你也散散心。”
何禄平拎着布袋到了何家小院时,李秀兰正坐在院子里择豆角。六月的阳光透过葡萄架的缝隙洒下来,在她花白的鬓角上跳跃。
“二婶!”何禄平喊了一声。
李秀兰抬起头,眼睛笑弯了:“禄平来了?快坐。你妈让你来的吧?我就说这两天该过来看看了。”
“我妈蒸了馒头,让我送来。”何禄平把布袋放在石桌上,“二婶,有啥要干的活没?我闲着也是闲着。”
正说着,何启平从屋里探出头来:“禄平哥!你来啦!正好,下午我和虹平还想去钓鱼,一起去不?”
何虹平也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本包了书皮的《红岩》——那是何承平上次寄回来的。
“禄平哥。”她打了招呼,目光在何禄平脸上停了一下,“考完试感觉怎么样?”
何禄平挠挠头:“就那样吧,该答的都答了。现在等成绩,心里慌。”
“我哥说,考完了就别想,该吃吃该玩玩。”何虹平把书放在桌上,给何禄平倒了碗凉茶,“你们下午要去钓鱼?我也去。”
李秀兰笑着摇头:“你们这些孩子,就惦记着钓鱼。行吧,去就去,别往深水处走。禄平,你看着点启平和虹平。”
午后,三人又来到了白水河边。这次何禄平也带了根鱼竿,是借邻居的,比何启平那根自制的好不少。
“还是禄平哥的竿子好。”何启平羡慕地说,“等我攒够了钱,也买一根。”
何禄平熟练地挂饵甩竿:“这竿子是老刘叔的,他儿子在省城给他买的。其实钓鱼不在竿子好坏,得看耐心。”他在水边的石头上坐下,目光投向波光粼粼的河面。
何虹平没带书,帮着哥哥们挖蚯蚓。河边的泥土湿润松软,一锹下去就能翻出好几条扭动的红蚯蚓。她一边挖一边问:“禄平哥,你想考哪所学校?”
“省财会学校。”何禄平脱口而出,说完自己先笑了,“是不是跟承平哥一样?其实我一开始想考机械学校的,但爹说财会稳妥,将来分配工作范围广。我想想也是,咱们家总不能都搞机械。”
何启平插嘴:“我就喜欢机械!等我初中毕业,也去学修理。”
“那也得好好读书。”何禄平说,“现在干啥都要文化。”
正说着,鱼漂动了。何禄平眼疾手快,手腕一抖,一条半斤重的鲫鱼被提出了水面。鱼在阳光下甩着尾巴,鳞片闪闪发光。
“哇!禄平哥厉害!”何启平羡慕地叫起来。
何虹平也笑了。她喜欢看哥哥们这样无忧无虑的样子,虽然他们各自都有烦恼——禄平哥担心成绩,启平哥惦记着买鱼竿,她自己则要操心那些大人该操心的事。
太阳西斜时,他们的小水桶里已经有了七八条鱼,最大的就是何禄平钓的那条。三人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河岸小路上又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来儿四姐妹背着空背篓从城里方向走来——显然已经卖完了煤核。今天她们看起来比上次好些,至少脸上没那么疲惫。
“来儿姐!”何启平先打招呼。
来儿停下脚步,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是你们啊。今天收获不错。”她看了看水桶。
何虹平注意到,念儿手里拿着一个破旧的布袋,里面鼓鼓囊囊的,像是书。盼儿和迎儿跟在两个姐姐身后,迎儿依然不说话,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桶里的鱼。
“你们卖完煤核了?”何虹平问。
来儿点点头:“今天厂里倒的煤渣多,捡了不少,换了点钱。”她拍了拍念儿的布袋,“给念儿买了本练习本,我的作业本也用完了。”
何禄平打量着四个堂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记得小时候过年,三叔家的女孩们还能穿件不打补丁的衣服,现在却一个个瘦得像豆芽菜。
“来儿,你们吃饭了吗?”何禄平问。
“回去就做。”来儿说,“娘最近身子重,不大下炕,我和念儿轮流做饭。”
何虹平心里一紧。叶春燕怀孕的事,她跟母亲说了,李秀兰只是叹气,说老三两口子真是魔怔了。半年多前才没了两个孩子,这又怀上,也不怕伤了身子。
“你们……”何虹平斟酌着词句,“上学还跟得上吗?”
说到上学,来儿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些:“跟得上。我语文好,老师常夸我作文写得好。念儿数学好,就是写字慢些。”她看了眼妹妹,“我们商量好了,等放了暑假,我去找点零活干,攒下学期的学费。念儿在家照顾盼儿和迎儿,还能抽空温书。”
何禄平忽然说:“我家里有些用过的作业本,背面还能写字。还有些旧课本,我回头整理出来,给你们送过去。”
来儿愣了一下,随即认真地说:“谢谢禄平哥。但我们不能白要,我……我有钱,可以买。”
“买什么买。”何禄平摆摆手,“放着也是放着,给你们还能派上用场。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我收拾好,让虹平给你们带过去。”
何虹平连忙点头:“对,我给你们送过去。”她想了想又说,“来儿姐,你们要是作业上有不懂的,可以来问我。虽然我年级低,但有些题还是能看明白的。”
来儿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轻声说:“谢谢。”
分别时,何禄平把今天钓的最大那条鲫鱼塞给了来儿。这次来儿没再推辞,只是深深地看了堂哥一眼,那眼神里有感激,也有某种说不清的东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回家的路上,何禄平一直沉默。快到何家小院时,他才忽然开口:“虹平,你说来儿她们……能走出那个家吗?”
何虹平想了想,认真地说:“只要她们自己不想认命,就一定能。上学就是第一步。”
“你说得对。”何禄平点点头,“人得自己争气。”
三人刚进院子,就听见屋里传来水双凤的声音:“禄平回来了?正好,你爸刚带回来个消息!”
何禄平快步进屋,看见父亲何天培正坐在桌边喝水,脸上带着笑。
“爸,啥消息?”
何天培放下茶杯,眼睛里闪着光:“我今天在厂里听说,今年中专录取要扩大名额,特别是咱们省几个重点中专,比往年多招三成!”
何禄平的心猛地跳了一下:“真的?”
“千真万确。”何天培说,“厂里工会主席的老同学在省教育厅,亲口说的。说是国家要培养更多技术人才,支援建设。”
水双凤激动得搓着手:“这么说,咱们禄平的机会更大了!”
何虹平也为堂哥高兴,但她想到另一件事:“大伯,扩招的话,分数线会不会也提高?”
何天培赞许地看了侄女一眼:“虹平想得周到。不过我听主席那意思,扩招的主要是些新设的专业,分数线应该变化不大。再说了,”他拍拍儿子的肩,“咱们禄平底子扎实,不怕。”
何禄平只觉得一股热气从心底涌上来,眼眶有些发酸。他知道父亲为了他和哥哥的前程,没少在厂里走动,打听消息。这份苦心,他得对得起。
“爸,妈,我一定好好考,给咱们家争气。”
“好孩子。”水双凤抹了抹眼角,“妈信你。”
晚上,何虹平躺在床上,脑海里回放着这一天的画面——河边的鱼漂,来儿姐妹瘦弱的背影,大伯说起扩招时眼里的光。
这个世界正在慢慢变化。虽然还有很多人活在困苦中,像来儿她们;虽然还有人心怀叵测,像何青萍;但总归是在向前走。有机会,有希望。
她想起前世在历史书上学到的,七十年代初确实有个短暂的教育政策调整期,后来又被各种运动打断。但无论如何,对禄平哥这一届考生来说,这是个机会。
窗外传来蟋蟀的叫声,清脆而执着。何虹平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明天,她要把那些旧课本和作业本整理出来,给来儿姐妹送过去。能帮一点是一点。也许有一天,来儿真的能带着妹妹们走出那个家,就像她说的那样。
而她自己,要好好读书,好好长大,守护好这个家,等待那个真正春暖花开的时代到来。
夜深了,通县县城在月光下沉睡。何家小院、罐头厂家属院、钢厂那间压抑的屋子、何家村老宅……每个屋檐下的人都有自己的梦,或沉重,或轻盈,但都在这个六月的夜晚,安静地生长着。
明天,太阳照常升起。麦子该黄了,中考成绩也该出来了。生活还在继续,带着希望,也带着考验。但何家的孩子们已经明白,想要什么,就得自己去争,去拼。
这是他们的时代,艰难,但也充满可能。
喜欢穿成年代文里炮灰小女儿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穿成年代文里炮灰小女儿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