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树被引入的帐篷确实比灰鹰部的舒适许多,炭火驱散了草原冬夜的严寒,厚实的毛毡隔绝了地面的冰冷。稍事休整后,便有野狼部的年轻妇人送来温热的洗脸水和干净的布巾,甚至还有一小罐据说是用某种草药和动物油脂混合、带着淡淡清香的“面脂”,供客人洁面后涂抹以防冻裂。这种细致周到,是周大树在灰鹰部未曾体验过的。
暮色四合时,巴图再次前来,恭敬地邀请周先生赴宴。
宴会的场地设在营地中央一片清理出的空地上,比灰鹰部的篝火晚宴规模更大,也更显“正式”。数十堆篝火呈环形分布,照亮了夜空。空地上铺设了大片的旧毛毡,上面摆放着矮几和坐垫。令周大树稍感意外的是,他看到除了那些身着精良皮甲、佩戴武器的勇士和头面人物外,许多穿着整洁些的普通牧民家庭,甚至一些看起来地位较高的自由民工匠和牧羊人,也携家带口地围坐在外围的篝火旁,面前同样摆放着食物和酒水。虽然他们距离中心区域较远,食物可能也不及中心区域丰盛,但能被允许参与这场欢迎贵客的宴会,本身已是一种氛围上的不同。
周大树被引至最内圈、紧邻兀鲁思主位的一张矮几后坐下。其木格作为翻译和随从,跪坐在他侧后方稍远些的垫子上。周大树注意到,其木格自从进入野狼部营地,尤其是看到这场面后,脸色就一直没好过,眼神低垂,很少主动观察四周。他明白,这番对比强烈的待遇,无形中映衬出了灰鹰部的寒酸与窘迫,让其木格这个灰鹰部出身的侍女感到难堪和失落。
宴会开始,兀鲁思站起身,他换上了一件崭新的、镶着黑色貂皮边的深红色锦缎袍子,头戴一顶镶嵌着大块琥珀的银冠,显得威风凛凛。他举起手中镶嵌银边的硕大牛角杯,里面盛满了浑浊的马奶酒。
“第一杯!”他声如洪钟,用蛮语高喊,“敬无上至尊!庇佑我野狼部水草丰美,人畜兴旺!”
全场无论男女老少,尽皆肃然起身,举起手中的杯碗,齐声应和:“敬无上至尊!”然后纷纷仰头饮下。周大树在其木格的小声提示下,也只好跟着举起杯子,忍着那股浓烈的奶腥和酸涩味,勉强喝了一大口,呛得他喉咙发痒,咳嗽了几声。
“第二杯!”兀鲁思再次斟满,“敬所有为守护野狼部草场、为部落荣耀战死的勇士英魂!他们的鲜血,浇灌了今天我们脚下的土地!”
气氛变得肃穆而激昂,许多战士眼中燃起火焰,用力捶打胸膛,再次痛饮。周大树看着周围一张张因酒意和激情而涨红的脸,感受到一种原始的、对牺牲与暴力的崇拜,心中复杂,但也只能跟着再灌一口。这酒实在劣质,除了冲鼻的酸馊奶味和微弱的发酵感,几乎没有其他风味,酒精含量似乎也不高,但大量饮用后那种腹胀和反胃的感觉更令人难受。
“第三杯!”兀鲁思第三次举杯,脸上露出豪迈的笑容,目光转向周大树,“欢迎我们远道而来的尊贵客人,来自南边的周大树先生!愿您的智慧与福气,如同春天的细雨,也能润泽我野狼部的草原!干了!”
“欢迎周先生!”欢呼声再次响起,无数道目光聚焦在周大树身上,有好奇,有探究,也有期待。
周大树硬着头皮,在众人的注视下喝下了第三大口。三杯下肚,他只觉得胃里翻腾,脑袋也有些发晕,这古代草原的“酒”,无论是原料、工艺还是口感,都与他认知中的酒相去甚远,更像是一种容易变质的、粗糙的发酵带酒精的饮料。
兀鲁思似乎很满意,大手一挥:“好了!大家都放开了吃,放开了喝!今夜,只为欢聚!” 说罢,他率先坐下,抓起一块烤得滋滋冒油的羊肋排,大口撕咬起来。
宴会这才算正式进入吃喝阶段。各种食物被川流不息地端上来:整只的烤羊羔、大锅炖煮得烂熟的带骨牛肉、香气四溢的肉肠、各种奶制品、甚至还有少量在草原极其珍贵的干果和用蜂蜜调味的点心。乐手们开始弹奏马头琴、敲响皮鼓,几个健美的野狼部女子在场中跳起了节奏欢快、动作奔放的舞蹈,气氛很快热烈起来。
不断有野狼部的人,从战士到老者,甚至一些看起来比较体面的牧民,端着酒杯来到周大树面前敬酒。他们大多笑容真诚,说着祝福或欢迎的话语,通过其木格磕磕绊绊的翻译,周大树能感受到他们并无太多恶意或攻击性,反而有一种质朴的热情。这与阿如汗口中“贪婪野蛮”的形象大相径庭,也让周大树对灰鹰部的某些说法产生了更多疑问。相比之下,灰鹰部那场以活人献祭开场的“欢迎宴”,此刻回想起来,反而更让周大树觉得野蛮和压抑。
然而,热情的敬酒也带来了麻烦。草原敬酒的规矩似乎就是“干杯为敬”,对方举杯说一句,然后自己一饮而尽,展示豪爽。周大树试图小口抿,或者喝一半,往往会引来善意的哄笑和催促。那劣质的马奶酒虽然度数不高,但连续干杯的腹胀感和反胃感实在折磨人。周大树心中叫苦不迭:这酒要是能清澈一点,去掉那股馊味,哪怕只是简单的蒸馏提纯一下,口感都会好很多啊!或者有茶叶解腻也好……他脑子里瞬间闪过几个改进方案,但现在显然不是琢磨这个的时候。
为了挡酒,也为了照顾情绪低落的其木格,周大树开始将更多注意力放在身后的少女身上。他时不时转过身,将矮几上那些看起来更精致可口的点心、切好的嫩肉,用手或干净的木叉送到其木格面前的小盘子里,低声说:“这个看起来不错,你尝尝。”“别光坐着,也吃点东西。”其木格起初有些惶恐推拒,但在周大树坚持而温和的目光下,也渐渐小口吃了起来,气呼呼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笑容。周大树那姿态,像一个有些笨拙的老父亲在哄闹别扭的小女儿吃饭,引得附近几个观察到的野狼部妇人掩嘴轻笑。
宴会进行时,他早注意到自己右手边隔了一个空位的矮几后,坐着一位一直比较安静的中年男子。此人穿着蛮族服饰,外罩一件半旧的羊皮坎肩,头戴普通的皮帽,但面相是汉人,面容清癯,三缕长须,眼神平和而敏锐,正自斟自饮,也在时不时观察周大树。
在草原深处碰到同族,本应感到亲切,但他此刻却莫名地生出警惕。他暂时不想和任何其他汉人牵扯太深,毕竟在这个大明(异世界的)他现在只是周家村的一个小人物,随便一个人物就可以捏死他。所以周大数害怕陷入复杂的纠葛,或被对方背后的力量控制利用。他假装没看见,继续和其木格低声说话。
没想到,那中年汉人却主动端杯走了过来,在周大树旁边的空垫子上坐下,微笑着拱手,用字正腔圆的中原官话开口道:“这位兄台,在下河东柳明远,在此偶遇同乡,倍感亲切,特来敬兄台一杯。”
周大树不好再装作没看见,只得转过身,拱手还礼:“不敢当,在下周大树,青山县人。柳先生也是来草原行商?” 他语气客气而疏离。
柳明远微微一笑,饮了口酒,举止从容:“算是吧。不过在下并非寻常行商。祖籍河东闻喜,家中略有薄产,族中亦有子弟在京中衙门当差,忝为陛下效力。在下这一支,主要负责家族在北地的一些生意往来,与草原各部也有些交情。如这野狼部兀鲁思首领,便是在下多年的生意伙伴兼好友了。” 他话语平和,但“河东闻喜”、“京中衙门”、“家族生意”几个词,已悄然勾勒出一个底蕴深厚、官商结合的地方大族背景。
周大树心中警铃更响。河东柳氏?闻喜?那可是历史上着名的世家郡望之一!即便在这个似是而非的异世大明,恐怕也是树大根深的势力。这种人,结交好了或许是助力,但更可能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
“原来是柳先生,失敬失敬。” 周大树脸上堆起笑容,心里却打起十二分精神,“周某不过是一介四处漂泊、混口饭吃的闲人,偶有些祖上传下的奇巧之物,来草原见识见识,可比不得柳先生家大业大,往来都是部落首领。”
柳明远目光在周大树脸上转了一转,笑容不变:“周兄过谦了。能得灰鹰、野狼两部首领如此礼遇,周兄必有过人之处。那‘铁马’、‘宝刀’之说,柳某在此亦有耳闻,心中好奇得很啊。不知周兄除了这些,可还擅长其他营生?比如……这草原各部都极缺的茶、盐、铁器,或是更精巧的货物?若有机会,柳某倒很想与周兄合作一番,互利互惠。”
他话说得漂亮,但探究之意明显。周大树暗道果然,这是来摸底的。
“柳先生抬爱了。” 周大树打着哈哈,“周某那点东西,都是祖上遗留,用一点少一点,糊口而已,哪敢与柳先生谈什么合作。倒是柳先生家族根基深厚,让人羡慕。” 他巧妙地岔开话题,“我看这野狼部,比起灰鹰部,确实兴旺不少,柳先生在此经营多年,功不可没啊。”
柳明远是何等精明人物,听出周大树不愿深谈,也不强求,顺势聊起了野狼部的风土人情和一些草原贸易的趣事,言谈风趣,见识广博,让人如沐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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