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桐花巷,被溽热的暑气和焦灼的等待共同蒸腾着。纺织厂的未来依旧悬在半空,但巷子里的人们,却并未停止各自的生活与筹谋。
蔡金妮的心里,那颗关于蜀绣厂的种子一旦破土,便疯狂地滋长起来。她不再仅仅满足于和王美私下聊聊,开始有意识地行动起来。她首先去找了绣花车间的孙大姐,那位以一手双面绣绝活闻名全厂的老师傅。
她没有直接提自己开作坊的打算,只是借着请教绣样的名义,带着王美设计的一款融合了现代元素的书签图样去的。孙大姐戴着老花镜,拿着图样端详了半天,点点头:“样子挺新颖,就是这配色和针法,得琢磨琢磨,才能既有新意,又不失咱们蜀绣的韵味。”
蔡金妮顺势叹气:“是啊,现在厂里这样,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跟您学这些精细手艺了。”
孙大姐闻言,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她摘下老花镜,揉了揉鼻梁,语气带着落寞和一丝不甘:“厂子要是真没了,我们这几个老姐妹,这身手艺……怕是真要带进棺材里去了。孩子们都不愿意学,嫌枯燥,来钱慢。”
蔡金妮和王美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亮光。有门儿!老师傅们有手艺,也有传承的意愿,更面临着可能失业的困境。
从孙大姐家出来,蔡金妮更加坚定了想法。但开作坊不是嘴上说说,需要钱,需要场地,需要稳定的订单来源。她开始更加精打细算地经营自己的小摊位,留意每一分钱的进出。晚上,她趴在灯下,在一张旧报纸的边角,笨拙地写着画着,计算着租一间小房子需要多少钱,买最基本的绣架、丝线需要多少,前期能给几位老师傅开多少工钱才合适……
算来算去,那都是一个让她心头沉甸甸的数字。她自己的积蓄远远不够。她想到了刘峥,但那个“绝不伸手”的念头让她立刻打消了向他借钱的打算。她得自己先想办法。
王美这边,心态也在悄然变化。蔡金妮的想法像一颗火种,点燃了她内心深处不甘平庸的柴薪。她不再仅仅把缝纫班当成一个逃避现实的去处,而是开始真正将其视为一种可能的职业技能。她设计的小包在蔡金妮的摊位上反响不错,这给了她莫大的信心。她开始尝试设计更复杂的衣物,甚至偷偷用厂里废弃的布头边角料练习制作。当蔡金妮把初步的预算给她看时,她也感到了压力,但更多的是一种参与创造的兴奋。
“金妮姐,我……我可能拿不出太多钱,”王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但我可以多出力,设计、打版、甚至是简单的缝纫我都能做!”
蔡金妮握住她的手:“小美,你的手艺和想法,就是最大的本钱!咱们一步一步来。”
就在蔡金妮和王美为渺茫却充满希望的未来悄悄努力时,高剑已经在市里的复读班安顿下来。环境比他想象的还要艰苦。八个人一间的宿舍,闷热如同蒸笼,晚上蚊虫肆虐。食堂的饭菜寡淡,远不如母亲做的好吃。但他毫不在意。
这里的学习氛围是花城县无法比拟的。周围的同学个个目标明确,拼劲十足。老师讲课的深度和广度也远超县中学。高剑像一块干涸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一切知识。他主攻理科,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数学和物理上,那是计算机科学的基础。同时,他也没有完全放下对计算机的钻研,休息时间依旧会抱着那本《bASIc语言入门》和从辅导老师那里抄来的笔记反复研读。孤独和压力是有的,但每当夜深人静,想到父亲那句“支持你”,想到自己明确的目标,他就又充满了力量。他定期会给家里写信,报个平安,简单说说学习情况,字里行间透着一股让高大民和王小满欣慰的沉稳。
刘大强则完全沉浸在了电工知识的海洋里。夜校的课程他一次不落,老师讲的每一个知识点,他都认真做笔记。回到家,他不像以前那样倒头就睡,而是就着昏黄的灯光,反复演算习题,背诵电工操作规程。齐小芳看着他专注的样子,既心疼又骄傲,总是默默地把茶水续满,把蚊香点好。张寡妇也把家里的杂事全都揽了过去,让儿子能心无旁骛地学习。刘大强知道,他背负着三个女人的期望,没有退路,必须把电工证考下来。
纺织厂的阴影依旧存在,向红还是每天抱着孙子去家属区门口“听消息”,带回来的大多是不乐观的传闻。但桐花巷里,像蔡金妮、王美、高剑、刘大强这样的人,并没有在焦虑中坐以待毙。他们或许看不清全局,或许力量微薄,却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地调整着航向,在时代的浪潮中,为自己,也为家人,寻找着一块可以立足的礁石,积蓄着迎接未知风雨的力量。这种在困境中萌发的主动性与生命力,才是生活最坚韧的底色。
喜欢桐花街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桐花街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