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织厂的动荡如同阴云笼罩,但机器总不能完全停转。唯一维持生产的一车间,承担着厂里最后一批重要订单的生产任务,灯火通明,忙碌异常。在这人心惶惶的时刻,王美,这个连续几年的劳动标兵,被厂领导从二车间抽调到了一车间。
这既是信任,也是压力。王美心里明白,领导是看中了她技术过硬、干活踏实,指望着她能带动一车间剩下的人,把这批关乎厂子最后颜面的订单保质保量地完成。她没说什么,默默地交接了工作,一头扎进了一车间嘈杂的机器声里。
她比以往更加专注,每一个操作都力求精准,仿佛要将所有对未来的不安都倾注到手中的活计上。只有在短暂的休息间隙,她才会停下来,看着车间里稀疏的人影,感受到那股无形的压抑。
一次,她去办公室送交接单,无意中听到车间主任马保国和主管生产的章程副厂长在走廊角落低声交谈,语气焦灼又无奈。
“……上面压力也大,外资那边咬死了,四十岁以上的,除非是核心技术骨干,否则原则上都要清退,说是‘优化年龄结构’,降低成本!”这是主任的声音。
“放屁!”副厂长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老奚(指厂长)在会议室拍桌子了!跟县里来的和那几个洋鬼子据理力争!尤其是绣花车间那几位老大姐,那是咱们厂的宝贝!手艺是几十年练出来的,机器能替代吗?那是工艺!是文化!把她们都清退了,咱们厂就算活下来,魂也没了!”
“唉,谁说不是呢……可人家拿着钱,嗓门就大啊……”
王美心里一惊,悄悄退开了。四十岁以上清退?她脑海里浮现出绣花车间那几位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手指翻飞间便能绣出栩栩如生活计的老师傅。她们……也要被“优化”掉吗?一种兔死狐悲的凄凉感涌上心头。
下班后,她心里装着事,去找蔡金妮聊天。两人坐在蔡金妮的小摊后面,王美把听到的话告诉了蔡金妮。
蔡金妮听着,眉头也锁紧了。她虽然离开了车间核心,但对厂里的情况一直关注。忽然,她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样,眼睛猛地一亮,抓住王美的手:“小美,你刚才说……绣花车间那几位老大姐?厂长说她们是宝贝?”
“是啊,主任也这么说,说她们的手艺机器替代不了。”
蔡金妮的呼吸有些急促,她最近一直在琢磨出路,听了不少关于南方的消息,知道那边对传统手工艺、对有特色的东西需求很大,价格也给得高。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脑海里迅速成型。
“小美,你说……如果,我是说如果,厂子真的不行了,咱们能不能……自己干?”蔡金妮压低声音,眼神灼灼,“就请绣花车间那几位老师傅,她们有手艺,咱们有想法,能跑销路(她想到了刘峥走南闯北的见识,也想到了自己摆摊积累的经验)。咱们不搞大厂房,就先弄个小作坊,专门做高端的、精细的蜀绣活儿!衣服、屏风、摆件都行!现在不是讲究特色吗?咱们花城县,乃至市里,独一份儿!”
王美被蔡金妮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震住了。自己干?开厂?这在她循规蹈矩的认知里,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但看着蔡金妮眼中燃烧的火焰,再联想到厂里那岌岌可危的现状和几位老师傅可能面临的命运,她的心也怦怦跳了起来。这条路,虽然冒险,但似乎……真的有那么一丝可能?
就在纺织厂的工人们为前途忧心忡忡之际,高家迎来了一个重要的节点——高剑要参加高考了。
这是他的第一次高考,目标明确,就是去感受气氛,检验自己文科生的底子,为接下来的复读摸底。高大民和王小满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都绷着一根弦。考试那天,王小满早早起来做了丰盛的早餐,高大民则默默检查了儿子的准考证和文具,递给他一支崭新的钢笔。
“平常心,就当是练习。”高大民憋了半天,说出这么一句。
高剑点点头,神色平静。他对自己有清晰的认知,并不抱不切实际的幻想。
两天的高考结束后,高剑回到家,没有像其他考生那样彻底放松。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他就自己收拾好行李——几件换洗衣服,和那几本已经被翻得卷了边的计算机书与复读资料。
“爸,妈,我走了。”他背起简单的行囊,对父母说。
高大民看着儿子,点了点头:“市里复读班那边,我都跟你张叔说好了,他帮你安排了住处,离学校近。钱带够了吗?”他口中的张叔,是以前自行车厂的好友,现在在市里,高大民厚着脸皮托他帮忙联系了市里最好的高考复读班。
“带够了。”高剑应道。
王小满红着眼圈,给儿子塞了一网兜煮熟的鸡蛋和洗好的水果:“在外面照顾好自己,别舍不得吃……”
“知道了,妈。”高剑接过东西,又看了一眼父亲,转身走出了家门,背影坚定,没有回头。
他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给自己任何喘息的时间。他知道,真正的战斗,从踏出家门这一刻,才刚刚开始。他要去市里,在那个竞争更激烈、资源更好的环境里,为他真正的目标——计算机专业,拼尽全力。
桐花巷的夏天,燥热而多事。有人在坚守最后的岗位,思考着绝境中的生机;有人在动荡中捕捉灵光,谋划着自主创业的蓝图;有人则已背起行囊,踏上了为梦想冲刺的孤独征程。外界的纷扰似乎与他们有关,又似乎无关,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轨道上,迎着风浪,奋力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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