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的深夜雕刻,成了他灰暗生活中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仪式。
他依旧在白天维持着那副行尸走肉的模样,对一切漠不关心,拒绝与外界交流。但每当夜深人静,家人熟睡之后,那细微而固执的“咄咄”声,便会在他黑暗的房间里响起。
没有图纸,没有规划。他完全凭借着手感,任由刻刀在坚硬的枣木上游走。起初,那只是杂乱无章的划痕,是内心混乱与痛苦的无序投射。但渐渐地,随着刀锋的起落,随着木屑的堆积,某种模糊的形态开始从混沌中显现。
他不知道自己刻的是什么。有时像是缠绕的藤蔓,有时又像是起伏的山峦,有时,刀尖会不自觉地勾勒出某个柔和的、属于女性的脸部轮廓,但总是在即将清晰时,又被他慌乱地凿平,留下更深的创伤,仿佛触碰到了某个无法愈合的伤口。
这个过程充满了挣扎和反复。刻刀会打滑,会崩断,会在他因为心神恍惚而失控时,深深划破他的手指。鲜血混着木屑,凝结在粗糙的木料表面,形成暗红色的斑驳。他没有处理,任由疼痛刺激着麻木的神经,仿佛这肉体的痛苦,能稍稍抵消灵魂深处那无休止的煎熬。
这秘密终究没能瞒过最关心他的人。
一天凌晨,林悦起夜,隐约听到弟弟房间传来极其细微的声响。她心中担忧,悄悄走到门边,透过并未完全合拢的门缝,她看到了让她心头巨震的一幕——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恰好照亮了角落里那个蜷缩的身影。林凡背对着门口,低着头,肩膀因为用力而微微耸动。他手中拿着刻刀,正专注地、一下下地凿刻着膝盖上那块看不清形状的木料。他的脚下,已经堆积了一层薄薄的木屑,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枣木清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林悦捂住了嘴,阻止自己惊呼出声。她看着弟弟那专注得近乎偏执的侧影,看着他手上隐约可见的伤痕,泪水无声地滑落。
她没有推门进去,也没有出声打扰。她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看了很久很久。她不明白弟弟在刻什么,但她能感觉到,那绝不是消遣。那是一种挣扎,一种沉默的、近乎自虐般的抗争。
第二天,林凡发现放在门口的饭菜旁边,多了一小瓶碘伏和一卷干净的纱布。他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他没有说什么,也没有使用那些东西,但内心深处某个坚硬的角落,似乎被这无声的关怀,轻轻触动了一下。
从那天起,林悦的行为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不再试图用言语安慰或劝说,而是将关心体现在更具体的地方。她会在白天,趁林凡不在房间时,悄悄进去帮他清理掉积攒的木屑;她会把他没动过的冷饭冷菜端走,重新换上热的,即使知道他可能依旧不会吃;她甚至找来几块质地更好、更易雕刻的椴木,悄悄替换掉他手边那些过于坚硬的边角料。
这是一种无声的支持,一种建立在理解和尊重基础上的守护。她不再试图将他从黑暗中强行拉出,而是选择在黑暗的边缘,为他点亮一盏微弱的、不刺眼的灯,等待他自己找到走出来的路。
或许是因为姐姐无声的守护带来了一丝心安,或许是因为更换了更易雕刻的椴木,林凡手下那块木料的形态,开始变得越来越清晰。
他依旧没有刻意去构思,但刀锋似乎拥有了自己的意志。它引导着他的手,逐渐雕刻出了一个小小的、蜷缩着的婴儿的形态。那婴儿闭着眼睛,神态安详,双手自然地交叠在胸前,仿佛在沉睡。
当这个形态最终完全呈现时,林凡握着刻刀的手猛地顿住了。
他怔怔地看着掌心那个小小的、温润的木雕婴儿。
没有前世的记忆碎片汹涌而来,没有尖锐的刺痛。只有一种巨大的、空茫的悲伤,如同无声的潮水,缓缓淹没了他。
他想起了那个因为他失误而夭折的小侄子。前世,他甚至没能好好看过那孩子一眼,没能抱过他一次,留给他的只有姐姐撕心裂肺的哭喊和无尽的悔恨。
这个小小的木雕,像一把没有开刃的钝器,重重地敲击在他的心脏上。不尖锐,却沉闷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小心翼翼地,用拇指的指腹,极其轻柔地,摩挲着木雕婴儿光滑的额头,那动作里,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迟来了两辈子的怜惜与愧疚。
一滴滚烫的泪水,终于冲破了冰封的堤坝,砸落在木雕上,迅速裂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这不是为王倩流的泪,是为那个未曾谋面的小侄子,为他对姐姐犯下的、无可挽回的罪孽。
雕刻,这无意识的行为,没有立刻治愈他的伤痛,却像一根探针,精准地触及了他灵魂深处最沉痛、最不敢触碰的角落,并将那凝固的罪恶感,化作了一具具象的、可以凝视、可以触摸的形态。
赎罪,依然遥远。但忏悔,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无声的、却又无比沉重的载体。
在绝望的深渊里,那由刻刀划出的微光,虽然微弱,却第一次,真正照亮了他内心那庞大而黑暗的罪孽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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