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小的、沉睡的婴儿木雕,被林凡用一块干净的软布包好,放在了床头。他没有再继续雕刻,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在完成它的那一刻耗尽了。但某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用激烈的言语和行动试图将姐姐推开。当林悦再次送来饭菜和伤药时,他虽然依旧沉默,却没有再拒绝。有时,他甚至会在她转身离开时,极快地抬起眼皮,看她一眼,那眼神里复杂的情绪,让林悦心头酸涩,却也看到了一丝不同于死寂的东西。
他开始允许姐姐帮他清理房间的木屑,默许她换走那些过于坚硬粗糙的木料。这是一种无声的妥协,也是一种疲惫的接纳。他依然深陷在失去王倩的悲痛和前世罪孽的枷锁中,但那股纯粹的、自我毁灭的冲动,似乎被那尊小小的木雕吸走了一部分,转化为了更沉重、但也更“具体”的痛苦。
几天后,在一个同样寂静的深夜,林凡再次拿起了刻刀和一块新的椴木。
这一次,他下刀不再那么混乱和狂暴。他的动作缓慢了许多,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审慎。刻刀划过木面,发出细腻的沙沙声。
他依旧没有明确的蓝图,但手下逐渐成型的,是一个女性的轮廓。不是王倩那青春明媚、线条清晰的脸庞,这个轮廓更加柔和,带着一种历经苦难后的坚韧,肩膀微微内收,似乎承载着无形的重量,姿态里透着一股沉默的付出感。
他在雕刻姐姐。
不是今生这个为他奔波的姐姐,而是前世那个被他拖累、最终失去一切、眼中只剩下恨意的姐姐。他雕刻的,是那份被他亲手摧毁的温柔与希望,是那份他永远无法偿还的亏欠。
每一刀落下,都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忏悔。他雕刻着她微蹙的眉头,仿佛能听到她前世因他而起的叹息;他雕刻她略显单薄的肩膀,仿佛能看到她为他向人低声下气时卑微的背影。这个过程,比雕刻那个婴儿时更加煎熬,因为它牵扯着更漫长、更具体的伤害。
林凡的“异常”行为,李建明自然也通过林悦有所察觉。这个沉稳的男人做出了一个决定。他带着两瓶好酒和一份卤菜,在一个傍晚,直接来到了林家,拜访林父。
堂屋里,林父对李建明的到来有些意外,但看着对方诚恳的态度和带来的礼物,还是沉默地请他坐下。两个男人就着简单的酒菜,话不多,多是李建明在说,说着厂里的情况,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闲话,偶尔,也会含蓄地表达对林悦的欣赏和对林家现状的关心。
林凡的房间门虚掩着。他听到了堂屋的动静,听到了李建明那不高却清晰的声音。若是以前,他或许会烦躁地关紧房门,或者用阴沉的目光表达不满。
但这一次,他没有。
他停下了手中的刻刀,像一个隐藏在暗处的观察者,静静地听着。他听到李建明话语里的实在,听到他对姐姐不着痕迹的维护,听到他试图与沉默寡言的父亲拉近关系的笨拙努力。
没有厌恶,没有嫉妒,林凡的心中,第一次对李建明这个“潜在的危险”,产生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那里面,有审视,有基于前世记忆的不信任和担忧,但似乎……也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
他期待这个男人,或许真的能带给姐姐不一样的人生,一个没有他林凡拖累的、正常而幸福的人生。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尖锐的自惭形秽,却也让他一直紧绷的、试图驱赶一切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点。
那尊代表姐姐前世苦难的木雕,林凡刻得很慢,很艰难。当他终于完成大部分轮廓,只剩下最后打磨抛光就能呈现全貌时,他停住了。
他看着手中这个承载了他太多悔恨的雕像,久久不动。
第二天,林悦在帮他清理房间时,在工作台的角落,看到了那个用布半遮着的、已经初具形态的木雕。她一眼就认出,那雕的是自己。虽然神态气质与她认知中的自己有些不同,带着一种她无法理解的哀伤,但那眉眼,那轮廓,分明就是她。
她的心猛地一跳,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楚涌上心头。弟弟……在刻她?
她注意到,林凡并没有完成它,似乎刻意停在了最后的阶段。她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是再次的放弃?还是……别的?
她没有去动那个木雕,只是默默地将它周围清理得更干净,然后像往常一样,放下温热的饭菜和干净的纱布,悄悄退了出去。
林凡回来后,看到了那个被移动过的布角,和下面露出的、被打理得更清晰的木雕。他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伸出手,不是去继续雕刻,而是用那块布,将木雕重新仔细地、严严实实地盖了起来。
仿佛那不仅仅是一个木雕,而是他不敢直视的罪证,和一份……他尚未准备好,也不知该如何送出的、迟到了两辈子的歉意。
赎罪之路,漫长而崎岖。林凡迈出的每一步,都伴随着巨大的痛苦和自我怀疑。但刻刀成为了他的笔,沉默成为了他的语言。他正在用一种近乎偏执的方式,清理着内心那片狼藉的战场。
而那个被精细覆盖的木雕,就像一颗被埋藏起来的种子,在黑暗的土壤中,等待着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期盼的、破土而出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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