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张甫灵靠坐在冰冷的青铜墙壁上,闭目喘息。体内那股因秘药和生死搏杀而激荡的狂暴力量,正随着战斗结束而缓缓平复,却也带来了深入骨髓的疲惫,以及一种莫名的、沉重的清明。
一年多来在黑暗地宫中看到的那些古老卷册,那些关于“阎王”起源、关于张家傀儡术、关于“麒麟血脉”与“阎王血脉”的诡异记载,还有那些穿着蓝袍、永远凝固在痛苦中的女性尸骸……所有信息在他脑海中翻腾、碰撞,最终指向一个令他心头发冷的结论。
“也成哥,”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异常平静,“你知道这地宫,除了我们来时的路,还有另一条出口吗?”
张也成正在用最后一点相对干净的布条处理自己背上被黑气腐蚀的伤口,闻言抬头:“古籍上提到了?”
“嗯。”张甫灵点头,目光投向地宫更深处的黑暗,“上面说,那条路,通往真正的天山‘瑶池’——也就是康巴落人,以及我们张家,每六十年要来一次的……藏海花田。”
张也成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藏海花,他一个外家人也知道的东西!那是代理族长张瑞桐心心念念之物,据说能够在下一任张起灵被选出来之前保证张家人血脉的传承,而这也是张家与康巴落百年纠缠的核心之一。
“你想去看看?”张也成问,但看张甫灵的神情,他觉得答案并非如此。
张甫灵缓缓摇头,撑着墙壁站起来。他的身体依旧布满伤痕,但那种由内而外的力量感已经不同以往。他走到那尊被青铜锁链禁锢的白色玉佣前,伸出手,指尖并未触及,只是隔着空气描摹着玉佣的轮廓。
“你看这玉佣,看这青铜锁链,看这满地曾属于无数‘祭品’的残迹……也成哥,你觉得,这持续了不知多少年的轮回,这每六十年一次的杀戮与索取,其开端,真的是因为这怪物吗?”
张也成沉默。
他想起古籍上那句惊心动魄的话——“第一代张家祖先为防止康巴落人背信弃义而创造”。
创造?多么冰冷而强大的词汇。
也想起那些被怪物融合的、穿着统一蓝袍的女性尸体。那蓝色,与央宗的袍子何其相似,但是却因为她们是女人是所谓被选中的祭品而不得不面对悲惨的命运洗礼。
“是贪婪。”张甫灵的声音很轻,却斩钉截铁,“是对藏海花药效的贪婪,对长生的妄念,对力量的渴求。
阎王或许是傀儡,是怪物,但它更是这种贪婪催生出的恶果,是悬在所有人头顶、迫使一代代人不断重复悲剧的诅咒。康巴落人用它来维持部落的‘神迹’和索取,张家人……或许也曾用它来达成某些目的。”
他想起了汪小月送他出张家大门,让他来寻找并支援张甫灵时那复杂的眼神,想起了张瑞桐私下里再三嘱咐让他对藏海花现状探查清楚时那谨慎的态度。
“你想怎么做?”张也成站起身,走到他身边。
没有疑问,没有劝阻,只是平静地询问。
一年的生死与共,在青铜门内见证的一切,让他无比清楚身边这个本家兄弟心性的蜕变与坚定。无论张甫灵决定做什么,他张也成都会站在他这边。
张甫灵转过头,看向地宫某个方向,那里有一条被灰尘和碎石半掩的狭窄甬道,是他们在寻找材料时发现的,古籍上标注的“瑶池径”。
“我要断了这根源。”他说,眼中金红色的光芒早已熄灭,只剩下深潭般的漆黑与决绝,“没有藏海花,就没有每六十年的期盼、算计与牺牲。阎王的核心已被封印,若再无可催生贪婪的‘仙药’,这个循环,或许才能真正打破。”
张也成点了点头,从还在燃烧的、用来加热食物和驱寒的微弱火堆中,抽出两根燃烧最旺的粗树枝,递了一根给张甫灵:“那就走吧。”
2.
他们两个举着火把步入一条漫长而崎岖的甬道,一路向上。
空气逐渐变得清新,甚至能闻到一丝丝极淡的、清冷的花香。
随着前行,头顶开始出现缝隙,有微光洒落。
当他们终于推开尽头一块松动的石板,重见天日时,眼前景象让即便心有准备的两人,也瞬间屏住了呼吸。
这是一个被雪山环抱的山顶盆地,仿佛天神不慎遗落在人间的翡翠玉碗。
盆地上方,是湛蓝得没有一丝杂质的天空,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将整个盆地笼罩在一片神圣而温暖的光晕里。
而盆地之中,是海。
一片无边无际的、摇曳的、炽烈的红色花海,盛开在如钻石一般闪耀光芒的冰川之上。
那便是藏海花。
它们的花朵并非寻常花卉的形态,花瓣纤细如丝,层层叠叠,颜色是从花心深处的暗金,渐变到花瓣边缘燃烧般的赤红。成千上万朵这样的花,紧密簇拥在一起,随着山巅柔和的风缓缓起伏,如同真正的、有生命的海洋在荡漾。
阳光穿过薄如蝉翼的花瓣,几乎能看到其中纤细的脉络,整片花海便氤氲在一片半透明的、红宝石般的光晕里。
更令人心神摇曳的是那香气。无法用世间任何已知的花香来形容。
它清冽如雪后初晴的空气,又馥郁如陈年佳酿;带着一丝草药的微苦,转瞬间又化为蜜糖般的甘甜。
仅仅是深深吸一口气,那香气便顺着鼻腔直抵肺腑,瞬间涤荡了青铜门内一年的腐朽与血腥,令人通体舒坦,头脑清明,连身上的伤痛似乎都减轻了几分。
仿佛吸进去的不是空气,而是生命最本源的精华。
“难怪……”张也成喃喃道,眼中满是震撼。
难怪康巴落视若珍宝,难怪张家念念不忘,难怪会引出如此多的阴谋与血腥。
这等夺天地造化的奇物,本身就意味着无尽的诱惑与灾难。
张甫灵静静地站在花海边缘,红色的光晕映在他脸上,却暖不透他眼中的寒意。
他看到了美,看到了珍稀,但更看到了这无边红色之下,仿佛流淌着的、那些蓝袍少女的鲜血,听到了她们无声的哭泣。
这令人心醉的芬芳,在他闻来,却掺杂了绝望与死亡的气息。
“很美,是吗?”他轻声说,更像是在问自己,“但也是这美丽,成了最毒的饵。”
他不再犹豫,俯身,将手中的火把,毅然决然地伸向脚边那一片开得最绚烂的藏海花。
干燥纤细的花瓣和茎叶几乎是触火即燃!一点火星蹦出,瞬间化作一条火蛇,以惊人的速度向四周蔓延开去!那燃烧的景象诡异而凄美——赤红的花朵在火焰中迅速卷曲、焦黑,但它们散发出的馥郁香气,在高温的蒸腾下,反而变得愈发浓烈、纯粹,形成一种带着灼热感的奇异香风,冲天而起!
张也成见状,也将火把投入花海另一侧。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两条火线迅速汇合,变成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烈焰吞噬着娇艳的花朵,发出噼啪的脆响,红色的火光与原本花海的赤红交融,将整个雪山盆地的上空都映照得一片通红,恍如白昼提前降临,又似夕阳在这里永恒凝固、燃烧。
冲天的火光,伴随着那被火焰激发到极致的、浓郁到化不开的藏海花异香,形成一股肉眼几乎可见的、混合着热浪与芬芳的烟柱,向着康巴落山谷的方向,滚滚而去!
康巴落,镜湖畔。
大祭司正召集几位长老,在最大的石屋中议事。
张甫灵和张也成进入青铜门已逾一年,杳无音信,所有人都认定他们必死无疑。
大祭司虽然遗憾失去了张甫灵这个可能含有神女血脉的“钥匙”,但也暗自松了口气——毕竟不受控制的变量消失了。
他正在与长老们商议,如何在下一个周期到来前,应对可能再次逃跑的白玛。
“白玛那丫头,性子太倔了,而且主意很大和她母亲一样……”一位长老忧心忡忡。
“无妨,”大祭司抚摸着法杖,眼神阴鸷,“她毕竟也是神女血脉,而且部落养育了她。届时晓以利害,由不得她不从。至于张家那边……”
他话音未落,突然,一名守卫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恐:“大、大祭司!不好了!天、天象……瑶池方向!”
众人疾步冲出。
只见雪山之巅,那片被他们奉为圣地、每六十年才敢在特定时辰小心翼翼进入采摘的瑶池方向,此刻烈焰冲天!
赤红的火光将那片天空的云朵都染成了血色,即使相隔如此之远,也能感受到那股热浪。
而更让所有康巴落人魂飞魄散的是,随着山风席卷而来的,是那熟悉到骨子里、此刻却浓烈到令人心慌的——藏海花的香气!
只是这香气不再带来宁静与期盼,而是裹挟着燃烧的焦灼,如同一声凄厉无比的丧钟,敲在每一个康巴落人的心头。
“不——!!!”一位年迈的长老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直接瘫软在地。
“藏海花……我们的藏海花啊!!”有人捶胸顿足,目眦欲裂。
大祭司如遭雷击,僵立在原地,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山顶那冲天的火光,握着法杖的手剧烈颤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先是惨白,随即涌上不正常的潮红,最后化为一片铁青,扭曲得如同恶鬼。
他能感觉到,那不仅仅是一片花田在燃烧。
那是康巴落延续了不知多少代的希望、筹码、甚至是某种扭曲的信仰,在火焰中化为灰烬!是部落未来可能借此与张家谈判、甚至摆脱诅咒的倚仗,被彻底断绝!是历代神女、祭品,以及所有族人坚守于此的意义,被一把火付之一炬!
“张……甫……灵……”这三个字几乎是从大祭司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刻骨铭心的仇恨与冰寒刺骨的杀意,“还有那个张也成……是他们!一定是他们!!该死的张家人!!!”
他猛地转身,眼中燃烧的怒火比远处的山火更加骇人,扫过面前惊恐万状的族人和长老,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尖利嘶哑:
“传我命令!封锁所有出山要道!启动部落最高战备!所有能拿得动刀的男人,全部集合!”
他举起法杖,指向依旧平静得诡异、却仿佛倒映着天际火光的镜湖,咆哮道:
“湖神‘阎王’虽被封印,但镜湖之威尚在!此二人毁我圣地,断我族根基,罪不容诛!不管用什么方法——下毒、设伏、驱兽、甚至唤醒湖底其他的‘东西’!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定要让他们……尝尽世间极苦,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为了康巴落!为了被亵渎的圣地!报仇!!!”
狂怒的吼声在山谷中回荡,与天际燃烧的赤红交相呼应。
刚刚因阎王被封印而可能迎来的一丝喘息之机,瞬间被更黑暗、更疯狂的仇恨与杀意所吞没。
平静的镜湖水面,似乎也因这冲天的怨怒,泛起了一圈圈不祥的涟漪。
3.
石门被从外反锁的第四百三十七个日夜,白玛已学会从高窗投下的光影移动计算时辰。
今日的光斑刚爬上墙面的第七道划痕,门外突然传来不同寻常的骚动——脚步声杂乱,呼喝声由近及远,最后归于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
她贴在门缝边屏息倾听,只闻远处隐约传来惊惶的叫喊与器物碰撞声。
看守她的两个卫兵急促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再未返回。
不对劲。
白玛退回屋内角落,从草席下摸出一根磨尖的骨簪握在掌心。
这是她用每日省下的羊骨偷偷磨制的,尖端在幽暗里泛着冷白的光。
约莫半个时辰后,脚步声去而复返。
却是央宗。
钥匙插入锁孔的“咔哒”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门被推开一道缝,央宗那张年轻却已染上风霜的脸探进来,眼中满是急切与惊恐。
“妹妹,快!”他闪身进来,反手掩上门,将一个鼓囊囊的包袱塞进白玛怀里,“大祭司带人去天池了,那边出了大事!你趁现在,马上走!”
白玛怔住,指尖触到包袱里硬冷的金银与干硬的糌粑块。
“天池……出什么事了?”她声音沙哑,太久未与人言,喉间像含着粗砂。
央宗嘴唇哆嗦了一下,眼中涌出泪来:“花田……藏海花田……被烧了!”
仿佛一道惊雷劈进耳中,白玛浑身一颤,骨簪“当啷”落地。
“谁……谁干的?”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飘,心里已然有了猜测。
“还能有谁!”央宗抹了把脸,压着嗓子,“除了进青铜门的那两个张家人,谁有这个胆子、有这个本事闯进圣地?!火是从里面烧起来的,现在整个山头都红了!大祭司已经疯了,说要抓住他们剥皮抽筋……白玛,你快走!等他们回来,你就走不掉了!”
他推着白玛往门外去,语速快得像迸豆子:“密道你知道的,地宫斜上方第三个蜂洞,钻进去一直往下,尽头是吉拉寺后山的悬崖平台。我已经在里面放好了长度足够的绳子,你下去以后谁也不要联系,更不要进吉拉寺,一个人悄悄离开,找个平静安全的地方……好好活下去!”
白玛被他推着踉跄出门,久违的天光刺得她眯起眼。
她回头,看见央宗眼圈通红,这个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青年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决绝。
“哥,你……”
“别管我!我是男人,他们不会拿我怎样!”央宗挺起宽阔的胸膛,声音却带了哭腔,“可你不一样……你不该被命运锁死在这里,献祭给那个地宫里的鬼东西,所以……快走!”
他将白玛用力推出长廊,转身“哐当”锁上门,脚步声匆匆远去。
白玛站在空荡荡的山谷里,春末的风还带着雪山的寒意,却吹不散空气中那股越来越浓的、熟悉的甜香。
她仰起头。
看着西南方的天空,赤红如血,眼泪不争气地从眼角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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