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彻底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但并未带来多少暖意。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将日光过滤成一片清冷惨淡的白,均匀地洒在荒凉崎岖的山坡上。寒风不知疲倦地呼啸,卷起地面稀疏的雪沫和沙尘,抽打着裸露的岩石和枯死的灌木。温度比夜间略高,但依然呵气成霜。
窝棚内,篝火早已熄灭,只余下一堆灰白余烬和几缕倔强的青烟。叶知秋用收集的雪块在凹石中融化成水,再次喂凌弃和塔尔喝下一些。她自己只抿了一小口,干裂的嘴唇渗出血丝。食物依然没有着落,昨夜被打退的野兽也没有再出现,但这片死寂的、只有风声的荒野,同样令人心头发慌。
凌弃在叶知秋的搀扶下,勉强半坐起来,背靠着窝棚冰冷的岩壁。每一点移动都带来左肩钻心的疼痛和眩晕,但他咬牙忍住。他必须尽快恢复一些行动能力和判断力。叶知秋用找到的、相对干净的布条重新加固了他左肩的包扎,动作轻柔得近乎颤抖。凌弃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写满疲惫和担忧的脸,和她眼中那不容错辨的、因他醒来而重新燃起却依旧飘摇的微光,心中那股混杂着痛惜、责任和某种更深沉情绪的力量,支撑着他没有再次倒下。
塔尔的状况似乎稳定了些,低烧未退,但握着金属块的手不再那么冰冷。叶知秋判断,金属块持续的温热或许在延缓他体温的流失,但无法治愈内伤和失血。时间,依然紧迫。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找个更隐蔽、或者更有希望找到补给的地方。”凌弃的声音依然沙哑,但比夜里清晰了些。他示意叶知秋拿出兽皮地图和那枚暗金色金属块。
地图在晨光下能看得更清楚些,但对他们确定自身位置帮助不大。凌弃的目光落在地图上“心之门扉”标记点附近的三道波浪符号,又看向手中温热的金属块。他沉吟片刻,对叶知秋道:“这金属块……或许和地图上标记的地方有关。我们不能瞎闯。先看看周围地形,再决定往哪走。”
他让叶知秋搀扶着,挣扎着走到窝棚外视野稍好的地方,仔细观察四周。昨夜他们是从东南方向的硫磺裂缝爬上来的,那边是陡峭的山坡和更浓的雾气。其他方向,要么是深谷,要么是连绵的黑色山脊,看不到尽头。只有东南方那片更高的山脊,虽然看起来更加荒凉,但地势相对开阔,或许能提供更好的视野,甚至……有机会发现人类活动的痕迹,比如古老的路径,或者矿坑的遗迹——地图上的标记,总是和开采、冶炼有关。
“往那边走。”凌弃指了指东南方的山脊,做出了基于地形观察和经验判断的决策,“地势高,视野好,也符合地图上标记区域可能的地形特征。碰碰运气。”
叶知秋点头,没有异议。在绝境中,一个明确的方向总好过原地绝望。
她立刻开始准备转移。拖架已经散架,她将昨夜剩余的皮索和较为坚韧的藤蔓重新编织,配合两根较直的木棍,制作了一个比之前更轻便、但只能拖行一人的简易担架。她将塔尔小心地挪到担架上,用皮索固定。然后,她将凌弃的右臂搭在自己肩上,用自己的身体支撑他大部分的重量。
“我自己能走一点……”凌弃不想她负担太重。
“别逞强。”叶知秋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搀扶他的手却稳而有力,“节省体力,注意脚下。我们走慢点。”
就这样,叶知秋半拖半背着凌弃,另一只手还拽着承载塔尔的担架绳索,三人以一种极其缓慢、踉跄的方式,离开了临时窝棚,开始向东南方的山坡攀爬。
每一步都无比艰难。山坡陡峭,布满碎石和冻土。叶知秋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稳住自己,同时支撑凌弃,还要拖动担架。凌弃尽量用右腿和右手配合,减轻她的负担,但左肩的剧痛和失血后的虚弱让他步履虚浮,大半重量依然压在叶知秋瘦削的肩膀上。担架在崎岖的地面上颠簸,塔尔不时发出无意识的痛苦呻吟。
寒风抽打着他们的脸,稀薄的空气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汗水浸湿了叶知秋的内衣,又在寒风中迅速变冷,带走更多热量。她的手臂和双腿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眼前阵阵发黑。但她不敢停,只是咬着牙,目光死死盯着前方,一步一步,向上挪动。
不知爬了多久,就在叶知秋几乎要力竭倒下时,前方的地势陡然变得平缓了许多。他们爬上了一道相对宽阔的、覆盖着黑色砾石和风化岩块的山脊。
山脊上的视野开阔了许多。他们回头望去,昨夜栖身的窝棚所在的山坡已在脚下,更远处是连绵的、灰黑色的山峦,笼罩在低垂的云霭中。而前方,山脊的另一侧,景象却让他们屏住了呼吸。
山脊向下,延伸进一片更为广阔、地形破碎的盆地。盆地中,并非完全的自然荒芜。只见大片大片坍塌、风化的黑色石墙基址如同巨兽的骨骼,凌乱地散布在冻土和砾石之间。一些歪斜倾倒的巨大石柱,表面雕刻着早已模糊难辨的几何纹路和类似火焰的抽象图案,孤独地指向灰白的天空。更远处,隐约可见巨大的、疑似矿坑入口的黑色洞口,如同大地张开的、深不见底的嘴。还有干涸的渠道、垒砌的石台遗迹,以及一些非自然形成的、规则的土石堆。
这是一片规模惊人的遗址。建筑风格粗犷、厚重,大量使用本地特有的黑色玄武岩,与他们在“鬼哭涧”地下甬道和溶洞中看到的壁画风格,以及“断牙”部落圣地山洞的部分结构,隐隐有相似之处,但更加古老、破败,完全被自然吞噬,没有丝毫生命活动的迹象。
“黑石城……废墟?”叶知秋喃喃道,声音带着震撼。虽然与想象中的“城”相去甚远,但这片绵延广阔的遗迹,无疑属于某个曾经存在于此的、不为人知的古老文明。
凌弃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这片废墟。遗址的规模超出预料。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暗金色金属块——它依然散发着那稳定的温热。但这温热是恒定不变的,并未因为面对废墟而产生任何可以明确感知的变化。一切“感应”都只是绝境中迫切的幻想。真正的线索,是眼前这片与地图标记、与他们一路所见古老痕迹一脉相承的遗址本身。
“是这里。”凌弃低声道,语气肯定,但依据的是眼前的景象和逻辑判断,而非任何虚幻的感应,“地图标记的‘心之门扉’……很可能就在这片废墟的某处。”
希望,似乎就在眼前这片死寂的荒墟之中。但凌弃和叶知秋都没有丝毫放松。如此规模的遗址,意味着复杂的地形,可能存在的陷阱,以及……谁也无法预料的其他东西。那些眼睛发红、被“污染”的生物,是否也盘踞在此?那些追逐“钥匙”的势力,是否已经抵达?
“我们需要找个地方隐蔽,观察一下。”凌弃沉声道。他们现在的状态,贸然进入废墟,无异于送死。
叶知秋点头,支撑着凌弃,拖着塔尔,沿着山脊寻找。很快,他们在一处背风的、巨大黑色岩壁下方,找到了一个浅浅的、被岩石半掩的凹洞,足够容纳三人,位置隐蔽,视野也能覆盖大部分山脊和下方废墟的边缘。
他们将塔尔挪进凹洞最里面。凌弃靠在洞口附近的岩壁上,剧烈喘息,左肩的疼痛因刚才的攀爬和紧张而加剧。叶知秋也瘫坐下来,累得几乎说不出话,只是摸索着水囊,想再给凌弃喝点水,却发现水囊已空。
必须尽快找到水源和食物,否则不用任何敌人,饥饿和干渴就会要了他们的命。
凌弃的目光,透过凹洞的缝隙,死死盯着下方那片沉默的黑色废墟。遗址就在眼前,秘密可能深藏其中,但他们却虚弱不堪,弹尽粮绝。
是冒险进入废墟寻找生机和线索,还是继续在荒野中挣扎,等待渺茫的救援或死亡?
凌弃的拳头,在身侧缓缓握紧。伤口传来刺痛,但比疼痛更清晰的,是叶知秋靠在他身侧、那无法抑制的轻微颤抖,和塔尔越来越微弱的呼吸。
他们没有选择。废墟,是他们目前唯一可能找到补给、线索,甚至……生路的地方。但每一次探索,都可能是最后一次。
“必须进去看看。”凌弃的声音干涩,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顿了顿,似乎在积攒说下去的力气,也似乎在斟酌最不让她担心的说法,“但需要恢复点力气。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下,就一下。然后,我试着靠近边缘,看看情况。你留在这里,照看塔尔,保持隐蔽。”
“不行!”叶知秋猛地抬头,眼中是强烈的反对和更深的不安,“你这样子怎么能一个人去?你的肩膀……”
“你进去更危险。”凌弃打断她,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他不想在这点上争论,“我对危险的感知更强,而且……至少我还能勉强走动。我只是到边缘,不深入,看一眼就回来。你留在这里,保持警惕。如果我们……如果我长时间没动静,你就带着塔尔,沿着山脊,往我们来的反方向走,尽量离开这片区域,别回头。”
“凌弃……”叶知秋的声音带了哭腔,她知道他说的在理,但这“在理”让她心如刀割。让他拖着那样的身体独自去涉险……
凌弃用还能动的右手,轻轻覆上她冰冷颤抖的手,握了握。他的手掌同样冰冷,但那份力度和坚定,却试图传递一丝暖意和承诺。“相信我。”他只说了三个字,目光深深看进她眼里,“只是去看看。我需要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值不值得我们冒险,或者……有没有我们能用的东西。”
叶知秋看着他惨白却异常坚定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和那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她担忧的抚慰,泪水终于滚落。她知道,她拦不住他,也替代不了他。她只能用力回握他的手,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祈祷和无声的呐喊都传递过去。
“答应我……”她哽咽道,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定要回来。只看边缘,不行就立刻回来。我……我们等你。”
凌弃深深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然后,他缓缓松开手,闭上眼睛,将头靠向冰冷的岩壁。他需要抓紧这短暂的时间,尽可能让昏沉的头脑清醒,让透支的身体积累哪怕一丝一毫的力气。不是为了英雄般的探索,只是为了带回能决定他们生死的信息。
叶知秋擦去眼泪,强迫自己移开停留在他脸上的目光。她小心地检查了塔尔的状况,将水囊里最后几滴水蘸湿布条,润湿他干裂的嘴唇。然后,她拿起那根寒铁短棍,紧紧握在手中,坐在凹洞入口内侧,目光如同最警惕的母兽,扫视着外面荒凉的山脊和下方那片沉默的、仿佛蕴藏着无尽未知的黑色废墟。寒风掠过岩壁,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时间在等待和焦灼中,被拉得无比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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