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魏渊亲自过问了梅寒母子的安置情况。
黑衣卫不仅为他们购置了新的宅院,送去了丰厚的抚恤金(经查,先前的抚恤金确实给了,但后被人骗走),延请名医诊治,魏渊还特意批示,待梅寒成年,若有意从军或求学,皆由朝廷资助,一路绿灯。
看着梅寒那虽然伤痕未愈,但眼神中已重新燃起希望与坚定的光芒,魏渊心中慰藉,也更感责任重大。这些忠诚将士的遗属,他们的苦难与期盼,正是他必须不断前行的动力。
西北官场,经此一役,风气为之肃然一清。大小官员无不兢兢业业,恪尽职守,生怕步了王、李的后尘。
魏渊西征的稳固后方与物资中转基地,就此牢牢奠定。
他再次站在华清池畔,远眺西方。身后是已然肃清的关中大地,前方是广袤而充满挑战的西域。风吹动他的衣袂,带着戈壁的干燥气息。
西域的风,已然吹起。
而他,即将御风而行,去开启一段更为波澜壮阔的征程。
永熙六年,四月廿七,寅时末。
西安城尚沉浸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华清宫的侧门悄然洞开,十余骑如幽影般鱼贯而出,马蹄包裹着厚布,踏在青石板上只发出沉闷的嘚嘚声,迅速融入了尚未散尽的晨霭之中。
魏渊一身玄色紧身劲装,外罩一件半旧不起眼的靛蓝商贾斗篷,风帽压低,遮住了大半面容。
他身下的坐骑,虽看似是关中常见的河西骏马,实则筋骨强健,神骏内敛,乃是军中精选的良驹。
牛金依旧扮作护卫头领,铁塔般的身躯控着马,紧随魏渊左侧,一双虎目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右侧稍后是杨海龙,青衫儒巾,更像一位随行的账房先生。赵信则落在最后,气息近乎完全收敛,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唯有偶尔抬眸时,眼中一闪而逝的精光显示出他的存在。
那五十名由李奉之亲手挑选的金鹰卫精锐,早在两日前便已分批出发,化整为零,扮作商队护卫、行脚旅客、探亲访友者,散布在魏渊此行队伍的前后三十里范围内,构成了一张无形却异常警觉的移动警戒网。
队伍沿着渭水河道一路向西,数日间便已过了陇山,正式进入了狭长的河西走廊地界。
时值春夏之交,天空湛蓝如洗,远处祁连山脉的雪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宛若一条横亘天际的玉龙。
时值春夏之交,河西走廊的天空蓝得晃眼,远处祁连山巅的皑皑白雪,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雪水汇成的溪流淙淙流淌,如同大地的血脉,滋养着这片镶嵌在戈壁与黄沙之间的狭长绿洲。
道路两旁,大片大片的冬小麦已然抽穗,在微风中泛起一层层青绿色的柔波。
几个农人正赤脚踩在田埂上,熟练地用锄头扒开垄沟,将清澈的溪水引入田间。
还有一位白发老农,正弯腰小心翼翼地拔除麦苗间的杂草,古铜色的脊背在日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
魏渊勒住马缰,让座下骏马放缓了脚步。
他目光沉静地扫过这片生机勃勃的田野,注意到农人们使用的锄头、犁铧大多还是旧式,但磨损处可见新打的铁补丁,显然“新农政”下推广的改良农具尚未完全普及到此地,不过基础的农具维护倒是比崇祯年好了不少。
行至一处树荫浓密处,见那拔草的老农正坐在田埂上歇息,拿着破旧的葫芦水壶喝水。
魏渊示意队伍暂停,他利落地翻身下马,从怀中掏出一包上好的关东烟丝,笑呵呵地走过去。
“老丈,歇着呢?”
魏渊蹲下身,很自然地将烟丝递过去,
“尝尝这个,劲儿足。”
老农先是一愣,警惕地看了看魏渊和他身后那些虽然穿着普通但明显不好惹的随从,又看了看那包金黄诱人的烟丝,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用粗糙的手指捻了一撮,塞进自己的铜烟锅里。
魏渊顺手拿出火折子替他点上。
“嘶……呼……”
老农深深吸了一口,眯着眼,满脸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好烟!真是好烟!多谢这位爷台。”
“老丈客气了,路过宝地,讨碗水喝的心思。”
魏渊顺势坐在老农旁边的田埂上,指着眼前的麦田,
“今年的麦子长势喜人啊,看样子是个丰收年。”
“托朝廷的福,托皇上的福啊!”
老农话匣子打开了,
“今年风调雨顺,官府定的税也比往年低了一成,说是叫什么……‘永熙新政’?俺们庄户人不懂,反正能多剩几斗粮食,娃们能吃上几顿饱饭,就是天大的恩德了。”
“哦?赋税确实减了?没有额外的摊派?”
魏渊看似随意地问。
“至少明面上是没有了。”老农压低了点声音,
“就是……就是里正和粮长们下来,饭食总得管好吧?唉,都这样,比以前强多了!”
魏渊点点头,又问:
“家里几个孩子?有读书或者去当兵的吗?”
“两个小子!”
老农脸上露出些微光彩,
“大的那个,前年听说新军待遇好,顿顿有油腥,饷银也足,偷摸着跑去凉州大营应征,还真选上了!去年捎信回来,说是在练什么火铳,还认得了几个字嘞!小的那个,在城里木匠铺当学徒,也能混口饭吃。”
言语间,对大儿子能从军颇为自豪,这显然是“重振武备”和“提高军人地位”新政在民间产生的微妙影响。
又闲聊几句,谢绝了老农舀来的清水,魏渊起身告辞,队伍继续前行。
下午时分,队伍抵达一处官驿。
驿站外墙新刷了白灰,旗杆上大明龙旗迎风招展,看起来颇有气象。魏渊等人下马,声称是前往西域的商队,需要更换马匹,补充些草料。
驿丞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穿着半新不旧的官服,见魏渊气度沉稳,身后随从虽不言不语,但眼神精悍,行动间自有法度,心知这群人绝非普通商旅,态度格外恭敬。
魏渊一边看着驿卒牵走疲惫的马匹,换上精神抖擞的驿马,一边踱步到马厩旁,看似随意地打量着厩中其他马匹。
“驿丞大人,这些驿马养得膘肥体壮,皮毛油亮,真是辛苦了。”
魏渊赞道。
驿丞脸上堆笑:
“爷台过奖了,分内之事,分内之事。朝廷有新规矩,驿马养护不力,是要掉脑袋的,小的们不敢怠慢。”
魏渊目光扫过一匹正在槽头吃料的黑色驿马,忽然俯身,伸手抬起一只马蹄看了看,微微皱眉,但瞬间恢复如常,笑道:
“确实用心。如今这西路驿道上,往来文书可还顺畅?不会耽误军国大事吧?”
“顺畅!绝对顺畅!”
驿丞忙不迭地回答,
“自新皇登基,魏元辅执政以来,驿路整顿了好几回,定下了严格的时限,八百里加急、六百里加急,那都是一刻不敢耽搁的!您就放心吧!”
魏渊含笑点头,不再多问。
待队伍离开驿站一段距离后,他才对身旁的杨海龙淡淡说道:
“那驿马蹄铁边缘磨损异常,内侧却积了泥垢,显然是许久未曾重新钉掌,只是表面刷洗得干净。那驿丞对答如流,却眼神闪烁,提及元辅时更是刻意,怕是早已猜到我们身份不简单,说的都是场面话。”
他望向西边连绵的群山,语气变得深沉:
“海龙,你看,这便是如今的河西。新政如春风,确实带来了生机,但积雪之下,冻土犹存。官吏的因循、基层的疲沓,并非一纸诏令便能立刻根除。而这,还仅仅是我大明疆域之内的情况……”
他顿了顿,终于问出了那个核心问题:
“关墙之外,那片我们即将踏足的土地,如今又是怎样一番光景?你在蒙古四年,所见所闻,想必比这些表面的太平,要精彩得多,也严峻得多吧?”
杨海龙闻言,神色一肃,驱马更靠近魏渊半步,声音也压低了些,确保只有近处的魏渊、牛金和赵信能听清。
“元辅明鉴。河西之内,积弊如冰下暗流,尚可徐徐图之。然则关外……”
他目光西望,眼神变得锐利而复杂,
“那便是另一番天地了,绝非‘严峻’二字可以简单概括,实乃虎狼环伺,杀机四伏,却又……机遇暗藏。”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始条理清晰地陈述,言语间带着风霜的沉淀:
“自嘉峪关以西,直至天山南北,如今已非我华夏故土。其地广人稀,部族林立,大抵可以几大势力论之。”
“其一,便是盘踞青海,遥控西藏的和硕特蒙古。”
杨海龙手指虚点西南方向,
“其汗王固始汗,确是一代枭雄,当年率部入藏,确立‘蒙藏共治’之局,可谓雄才。然如今,其人已老,雄心或尚在,但精力恐有不逮。更关键者,其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几个儿子各有部众,暗斗渐起。其与西藏黄教(格鲁派)上层虽结盟,然利益纠葛,亦非全然一心。学生对固始汗其人有三面观感:对内有统御之能,但已显疲态;对大明,表面恭顺,实则警惕,既想借我朝威势与贸易之利,又恐我朝势力西进,侵夺其权;而对即将提到的另一大患,他则是寝食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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