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密地处天山东部要冲,是西域与内地商贸及朝贡的必经通道,战略地位极其重要。明成祖朱棣深刻认识到“保哈密所以保甘肃也,保甘肃所以保陕西也”。
基于这样的战略考量,永乐二年(1404年),明廷册封当地畏兀儿首领安克帖木儿为忠顺王。
并于永乐四年(1406年)正式设立哈密卫,任命其头目为指挥、千户、百户等官,辅以汉族官员,共同管理。
鼎盛时期,哈密作为中西贸易的中转站,贡使络绎不绝,朝贡贸易繁盛。
明廷通过册封忠顺王、派驻官员,意图以此“迎护朝使,统领诸番,为西陲屏蔽”。
然而,曾经的辉煌已掩埋在风沙之下。
哈密的衰落,既有吐鲁番汗国不断侵扰、攻占的外部因素,也因其内部存在回回、畏兀儿、哈剌灰(蒙古鞑靼人)三大部族,头目不相统属,难以节制,导致众心离涣。
自嘉靖初年吐鲁番攻占哈密后,明朝经多次争夺,最终未能保持控制。
至魏渊此刻驻马遥望之时,哈密卫的建制早已名存实亡了近百年。
篝火旁,魏渊的目光扫过周围破碎的陶片、隐没在沙砾中的朽木,以及那几段仿佛随时会坍塌、融回大地的残墙。
这片土地曾经的喧嚣与如今的死寂形成了尖锐的对比,提醒着他“祖宗设立河西,疆域抵沙州、哈密”的雄心与后世丢失疆土的残酷现实。
夜风更冷了,吹得篝火一阵明灭。
夜色笼罩哈密卫旧址,篝火在残垣断壁间跳跃,映照着四人围坐的身影。
一口吊在火上的铜锅里,沸水翻滚,散发出混合着肉干、野葱和粗盐的朴素香气。
这便是他们的晚餐——源自军中传统的“锅盔泡肉汤”。
魏渊捧着一个粗陶碗,碗里是掰碎的、硬如砖石的锅盔,正被滚烫的肉汤慢慢泡软。
他吃得缓慢而专注,一如他处理政务时的沉稳。
锅盔是明朝边军的主食,以其耐储存、易携带着称,这小小的干粮,曾跟随大明将士远征漠北,如今也伴随着他们西出阳关。
坐在他对面的杨海龙,显然还不太适应这种极端干燥寒冷的环境和粗粝的食物。
他小心地吹着气,试图让滚烫的汤凉得快些。
他碗边放着一小块馕饼,这是他们白日里从一个路过的畏兀儿(维吾尔)小商队那里换来的,是此地更常见的食物。
赵信坐在下风向,这个位置可以让他清晰地观察到营地四周的动静。
他吃得很快,但无声无息,目光不时扫过篝火光芒边缘的黑暗。
他手边除了碗,还放着他的腰刀和一枚随时可以吹响的警哨,他碗里的肉干明显多一些。
最为豪迈的当属牛金。
这铁塔般的汉子直接拿着一整块锅盔,就着铜锅的边缘,大口喝着热汤,发出满足的吞咽声。
他脚边还放着一个皮囊,里面装的不是酒,而是兑了盐的凉开水——这是魏渊立下的规矩,行军及在外执行任务期间,非庆功不得饮酒。
牛金虽然嗜酒,但对魏渊的命令却从不打折扣。
“大人,”
杨海龙咽下一口泡软的锅盔,终于忍不住开口,打破了进食的沉默,
“学生查阅过典籍,这哈密卫,永乐爷时是何等气象,如今却……”
他环顾四周的残破,语气带着唏嘘。
魏渊将最后一块泡软的锅盔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后,才缓缓道:
“兴衰更替,自古皆然。永乐时,此地是‘诸番朝贡顿宿之所’,商旅云集,驼铃不绝。然其地孤悬塞外,仰赖河西支援。一旦中枢乏力,边备松弛,便难以为继。如今我等在此饮风食沙,便是要让我大明之声威,重新响彻这西域门户。”
赵信默默地将一根枯枝添入火中,平静地补充了一句关键情报:
“据黑衣卫档案,嘉靖八年之后,朝廷便再无力派遣官员至此。最后一任指挥使,是战死,还是内迁,已不可考。”
牛金一抹嘴,瓮声瓮气地说:
“管他以前咋样!俺老牛跟着主公,把这地方再打下来就是!到时候,俺非得在这儿用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不可!”
他的话粗鲁,却带着一股悍勇。
魏渊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他拿起水囊,喝了一口盐水:
“好,牛金,待到西域平定,我在此地,亲自为你斟酒。”
简单的饭食很快结束,四人围坐在渐弱的篝火旁,身影在古老的断墙上晃动。
马蹄声急促如鼓点,打破了荒野的寂静,也瞬间绷紧了营地所有人的神经。
骑手几乎是滚鞍下马,不顾满身风尘与疲惫,直奔中央那座最大的帐篷,将一封带有三道黑色加密标记的皮筒交给了帐外的赵信。
油灯下,魏渊刚刚与杨海龙、牛金简单商议完明日行程。赵信无声地掀帘而入,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双手呈上那封密函,声音压得极低:
“师父,拉萨,最高级别密报,刚刚送达。”
魏渊接过皮筒,验看火漆无误后,熟练地拆开,取出一张薄如蝉翼却坚韧异常的密写纸。
赵信早已备好药水,轻轻涂抹,一行行清晰的字迹显现出来,内容言简意赅,却字字千钧:
“确报:五世达赖喇嘛阿旺洛桑嘉措,于藏历火猴年(永熙六年)三月十五日酉时,在布达拉宫红宫寂灭圆寂。消息现由第巴(摄政)及近侍僧官竭力封锁,然拉萨暗流汹涌,各方势力均已警觉,寻访、拥立之举,恐已暗中开启。”
帐篷内一时间只剩下油灯芯燃烧的噼啪声和帐外呼啸的风声。
牛金瞪大了眼睛,杨海龙深吸一口凉气,连赵信的眼神也更加幽深。
魏渊缓缓放下密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粗糙的木桌桌面。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厚厚的帐篷,越过了数千里的雪山与草原,落在了那座神圣而又充满权力倾轧的红山宫殿之上。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他沉声道,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意外,只有一种“靴子落地”的确认感,以及山雨欲来的沉重。
“达赖之位空悬,如同广袤草原上失去了唯一的头狼。那些原本就蠢蠢欲动的豺狼虎豹,那些自诩强壮的竞争者,岂会放过这个机会?争夺狼王的血腥戏码,马上就要上演了。”
他站起身,走到帐篷门口,掀开一角,望着外面漆黑一片的西方,果断下令:
“通知下去,今夜提前歇息,明日寅时造饭,卯初拔营!我们必须加快速度,尽快抵达一个既能隐蔽自身,又能及时接收四方情报、洞察各方动向的前沿位置!”
他放下帐帘,转身面对核心几人,语气斩钉截铁:
“时间,现在变得无比紧迫了。”
他深知,五世达赖的圆寂,绝不仅仅是一次宗教精神领袖的自然更迭。
它更像是一根投入早已布满裂痕的冰面的巨大撞木,必将彻底打破青藏高原乃至整个西域维持了数十年的、脆弱而微妙的权力平衡。
围绕“转世灵童”认定权而展开的斗争,将直接牵动和硕特蒙古的统治合法性、准噶尔的扩张野心、西藏本土贵族的利益诉求,以及……大明重返西域的战略布局。
一场席卷高原与西域的风暴,已由此刻,从拉萨悄然启幕。而魏渊,决心要成为这场风暴的引导者,而非被动的承受者。
五世达赖圆寂的消息,如同投入圣湖的石子,涟漪迅速扩散至雪域的每一个角落。
拉萨,这座日光之城,在明媚阳光下却弥漫着前所未有的紧张与躁动。
大昭寺前的青石板路上,转经的人流依旧,但窃窃私语声却取代了往日的虔诚诵经,每个人的眼神中都藏着不安与揣测。
甘丹颇章(和硕特汗王驻地)内,气氛凝重。
年迈的固始汗斜倚在豹皮垫子上,咳嗽声不时打破寂静。
他的眼神虽已有些浑浊,但权谋的精光未减。几位心腹大臣和几位被他笼络的格鲁派堪布(高僧)垂手而立。
“不能再等了!”
一位蒙古将领粗声道,
“必须在我们掌控的区域内,尽快找到转世灵童!”
一位来自哲蚌寺的堪布沉吟片刻,上前低语:
“汗王,在拉萨东南的乌郁宗,有一贵族世家,向来与我等亲厚。其家新生一子,聪慧异常,且有诸多吉兆……”
固始汗眼中精光一闪,他深知必须抢得先机:
“立即派人前去‘核实’!要快,要隐秘,但也要让该知道的人,‘偶然’得知这个消息!”
不过数日,在固始汗势力的大力推动和部分高阶僧侣的“认证”下,一位出身乌郁宗、与和硕特关系密切的贵族幼童,被正式宣布为“寻获的转世灵童候选人”。
消息迅速传开,意图再明显不过:固始汗要确保新一代达赖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维系和硕特蒙古在西藏的世俗统治权。
与此同时,远在伊犁河谷的巴图尔珐台吉也收到了消息。
金顶大帐内,巴图尔将镶银的马鞭狠狠抽在地图上,狂笑道:
“好个固始汗!动作倒快!找个娃娃就想继续当西藏的太上皇?做梦!”
他麾下一位投靠他的噶举派(格鲁派竞争对手)僧人阴恻恻地建议:
“珲台吉,我们必须在我们的影响范围内,找到真正的‘莲花化身’!”
“不错!”
巴图尔眼中闪烁着野心与狠厉,
“传令!在我们控制的康区(西康),立刻找到我们自己的‘灵童’!要年纪更小,祥瑞更多,来历更‘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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