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内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牛油灯芯燃烧的噼啪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魏渊身上,等待着他的裁决。魏渊端坐主位,面色平静地听着双方陈情与阅览书信,心中已然洞若观火,一场围绕着他如何应对的无声博弈,在这青海湖畔的隐秘据点内,悄然展开。
临时行辕的大帐内,牛油火把将四人的身影投在帐幕上,随着火焰跳动而摇曳。
魏渊端坐主位,刚刚结束了对两方使者的接见。他接见时言语寥寥,多数时间只是静静倾听,深邃的目光却仿佛能穿透表象,洞察使者每一个细微表情和肢体语言背后所代表的真实意图。
帐内只剩下核心四人。魏渊环视左右,沉声开口:
“都说说吧,有何看法?”
牛金早已按捺不住,蒲扇般的大手一拍大腿,瓮声瓮气地率先嚷道:
“主公!那准噶尔的蛮子,鼻孔都快翘到天上去了!那个叫多尔济的,手按着刀把子跟您说话,分明是没把咱大明放在眼里!一看就是包藏祸心,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不如让老牛带一队精锐,趁夜摸过去,先把这两个狂徒……”
他做了个劈砍的手势,眼中凶光毕露。
魏渊微微蹙眉,抬手制止了他:
“牛金,稍安勿躁。杀两个使者容易,但会授人以柄,坏了大计。”
他的目光转向更善于分析的杨海龙。
杨海龙会意,沉吟片刻,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口道:
“元辅,学生以为,和硕特使者鄂齐尔与桑结嘉措,其态度的谦卑乃至凄惶,并非全然作伪。固始汗年迈体衰是实,其内部子嗣争权、部分贵族离心亦是事实。面对准噶尔如此咄咄逼人的兵锋,他独木难支。其遣使求援,言辞卑顺,甚至隐隐透露出接受进一步册封与管理之意,可见其内心恐慌,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他确有借我大明之力以自保,甚至不惜以某种形式的‘内附’来换取生存空间的迫切愿望。此乃天赐良机,可为我所用,若能妥善掌控,便是在西域打入了一根坚实的楔子。”
赵信随即冷静地补充,声音如同他掌控的情报一样精准无误:
“师父,黑衣卫近期密报亦证实了海龙的判断。固始汗近年来对青海部分蒙古台吉的控制力确实大不如前,已有迹象显示,某些台吉与准噶尔暗通款曲。他此刻最恐惧的,一是我大明与准噶尔联手瓜分其地,二是我等坐视不管,任其被准噶尔吞并。他的‘诚意’,是建立在当下的绝境之上的。”
魏渊缓缓颔首,手指轻轻敲击着铺在面前简易木桌上的地图,目光锐利如刀:
“你们分析得不错。固始汗,如今已是惊弓之鸟,其势力衰微,心思只在于求存保境。他迫切需要我大明的旗帜和声威,来震慑内部的不轨之徒,抵御外部准噶尔的强敌。因此,他此番请求‘内附’的诚意,相对可信。至少在当前形势下,他除了紧紧依靠我们,别无他选。”
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冰冷彻骨,帐内的温度仿佛都随之下降了几分:
“而准噶尔……巴图尔珐台吉,此獠乃真正的枭雄!其信中言语,看似在要求承认灵童、开放贸易,实则通篇充斥着武力威胁与毫不掩饰的扩张野心!
他根本不会满足于一个西藏,其最终目标,是整合所有蒙古部落,重现昔日蒙元霸业,最终东向与我大明争夺天下之气运!所谓的灵童之争,不过是他精心选择的一个突破口,一个用来挑起战端、试探我大明虚实与决心的借口罢了!”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判断:
“此战,已非可能,而是不可避免!巴图尔既然已经亮出了獠牙,就不会轻易收回。我等唯有秣马厉兵,静待时机,在他最猖狂之时,予其迎头痛击!”
帐内一片肃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魏渊的话语,为接下来的行动定下了基调,一场关乎国运的西征大幕,已然拉开。
魏渊的话让议事厅内的空气瞬间凝固,随即又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搅动起来。
每一位在场者都意识到,这简短的一句话,不仅是对两个蒙古部族的判决,更是大明帝国向西域深处投下的战书。
杨海龙躬身领命,快步走回自己的营帐。
夜已深,烛火摇曳,映照着他凝重而专注的脸庞。
他深知,这封以大明元辅名义发出的信函,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将直接影响到青藏高原的格局。
他铺开特制的洒金信笺,提起狼毫笔,却悬腕良久。墨汁几乎要滴落,他终于落笔:
“大明皇帝敕谕:朕闻西陲有贤王,固始汗者,护教安民,心向中央……尔所寻之灵童,慧光内蕴,为五世达赖喇嘛唯一合法转世,朕心甚慰。待时机成熟,当遣使持节,正式册封,赐金印、诰命……”
写到“唯一合法”四字时,他笔力遒劲,墨迹深透纸背。
这是对固始汗正统性的最有力背书,也是对准噶尔扶持的那个“灵童”的彻底否定。
在承诺援助部分,他详细列举了粮食三千石、布匹五千卷、药材若干,这些物资足以缓解和硕特部的燃眉之急。
而“默许其向大明边境求援”这一条,他措辞极其谨慎,既留下了军事介入的余地,又不至于过度刺激周边势力。
最后,他写下“严密监视准噶尔使团动向”时,仿佛能透过纸背,看到拉萨街头那两个敌对使团暗流涌动的较量。
他吹干墨迹,取出魏渊的钦差大印,稳稳盖上。鲜红的印鉴如同一声无声的惊雷,即将炸响在青藏高原。
与此同时,赵信的处理方式则完全是军人风格。
他没有选择文书,而是直接召见了准噶尔使团的使者多尔济。
赵信特意将地点选在演武场旁,四周军士操练的喊杀声、兵刃撞击声不绝于耳。
多尔济被带上来时,脸色倨傲。
赵信没有给他任何客套,直接拿起一份早已拟好的文书,声如洪钟地念道:
“大明钦差行辕令:尔准噶尔部,巴图尔珐台吉,擅立伪童,干涉西藏内政,此乃分裂黄教、践踏和平之滔天大罪!西藏者,大明之西藏也!和硕特者,受大明册封之藩属也!尔等跳梁小丑,安敢狂吠?”
他每念一句,就前进一步,多尔济则被其气势所慑,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周围的明军将士也停止了操练,无声地围拢过来,形成一道钢铁般的人墙,目光冰冷地注视着场中的准噶尔人。
念到最后通牒部分,赵信几乎是在咆哮:
“即刻撤回尔等使团与伪童,停止一切挑衅!若敢说半个不字——”
他猛地抽出佩刀,寒光一闪,将旁边一架兵器架上的长枪斩为两段,
“天兵一到,尔等尽成齑粉!勿谓言之不预也!”
多尔济的脸色由红转白,最终铁青。
他接过那份措辞强硬如战书般的文书,手指微微颤抖,想要反驳,却在周围一片杀气的目光中,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只是深深看了赵信一眼,转身快步离去。
就在信使分别奔向拉萨和准噶尔的同时,一道贴着三根羽毛的八百里加急军令,冲出了魏渊的大营,沿着河西走廊,像一道闪电般向西疾驰。
驿马换了一匹又一匹,驿卒的嘴唇干裂出血,但那双紧握令箭的手却稳如磐石。
军令所过之处,沿途州县全部戒严,为传令兵让开一条畅通无阻的通道。
数日后,军令抵达嘉峪关内一处看似平静的山谷。
这里,大明河西主力,五万精锐早已以“演习”为名秘密集结多日。
主将接过令箭,验明印信,随即对帐下诸将沉声道:
“魏公钧令已至!前出关外预设阵地,适应性训练!”
刹那间,原本沉寂的山谷活了过来。
沉重的寨门被推开,一队队铁甲骑兵如黑色潮水般涌出,步卒队伍如移动的森林,辎重营的牛车、马车发出连绵不绝的吱呀声。
铠甲碰撞声、马蹄声、脚步声、低沉的号令声汇聚成一股令人心悸的暗流。他们没有打起耀眼的旗帜,但那股肃杀之气,让关外游牧的探子远远望见,便心惊胆战地拨马便逃。
与此同时,整个陕甘地区的战争机器也随之启动。
一道道征发令从总督府发出,预备役兵员开始向指定地点集结,民夫被组织起来,仓库逐一清点,通往西域的古道上,运输粮草军械的车队开始变得络绎不绝。
一种大战将至的紧张气氛,弥漫在西北的空气中。
魏渊登上了前往更西边陲的马车。
车轮滚滚,他的目光始终凝视着窗外广袤而荒凉的戈壁。他给了和硕特续命的丹药,也向准噶尔亮出了锋利的屠刀。
“我们已划下道来,”
魏渊对随行的谋士低声说道,声音平静却带着金铁之音,
“巴图尔珐台吉若识时务,就该知道,退一步尚能保全部落。若他仍被野心蒙蔽双眼……”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车厢内的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
他们知道,那位准噶尔的枭雄,绝不会轻易放弃经营已久的计划。
拉萨的迷雾看似被魏渊的决断吹散,但随之而来的,恐怕不是晴空万里,而是一场席卷整个西域的、更加猛烈的血雨腥风。
和平的最后假象已被撕碎,战争的齿轮,一旦开始转动,便再难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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