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噶尔此举,不仅是军事上的奇袭成功,更是对大明帝国权威的公然蔑视与挑战。
他们摧毁了大明所庇护的政权,蹂躏了大明所认可的宗教圣地。
然而,危机中也孕育着契机。
当衣衫褴褛的固始汗在亲兵搀扶下踉跄踏入西宁卫,当随行喇嘛小心翼翼地护送着惊魂未定的灵童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整个西北前线顿时笼罩在一种奇特的氛围中。
既有震惊与愤怒,更有一种蓄势待发的亢奋。
魏渊立即召集所有高级将领与幕僚。军帐内,油灯将每个人的表情照得棱角分明。
“消息都听到了?”
魏渊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手指轻轻敲打着军报,
“说说看,诸公作何想?”
性情刚烈的李过率先拍案而起:
“元辅!准噶尔就是欠揍!上次我收拾过他们,这次还让我来吧!当年他们与和硕特共尊黄教,如今却悍然攻灭盟友,此等背信弃义之徒,天理难容!末将请为先锋,必取其汗王首级!”
“李将军所言极是。”
赵信补充道,
“更要紧的是,准噶尔在拉萨的暴行。末将刚收到商队传讯,他们在布达拉宫纵兵抢掠三日,历代达赖灵塔遭亵渎,僧侣被杀,妇孺受辱。这已不是寻常征战,这是对黄教根基的践踏!”
帐中几位皈依佛门的将领顿时面露怒容。
魏渊微微颔首,目光转向角落里一位始终沉默的老者:
“贡嘎喇嘛,您陪同灵童一路逃亡,拉萨情形究竟如何?”
那位须发皆白的老喇嘛颤巍巍起身,双手合十时衣袖滑落,露出腕间一道狰狞的刀伤:
“将军明鉴。贫僧亲眼看见乱兵将经书铺在地上任马蹄践踏,将金佛熔铸装车。他们。。。。。。他们甚至要挟灵童,说要立他为准噶尔的傀儡法王。若非固始汗的亲兵拼死相护,恐怕。。。。。。”
帐中顿时一片死寂。
魏渊缓缓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幅西域地图前。他的手指重重点在拉萨的位置,声音如寒铁相击:
“诸公都听见了。狼终究是狼,喂不熟,驯不化。”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过全场:
“如今拉萨佛土泣血,我大明藩主受辱,黄教灵童蒙尘。这既是国耻”
他声音陡然提高,
“更是天赐良机!”
将领们不自觉地挺直腰背。
“准噶尔自以为得计,却不知他们每烧一座寺庙,每辱一位高僧,都是在为我们凝聚大义名分!”
魏渊的声音在帐中回荡,
“现在整个雪域的僧俗百姓都在期盼救星。而灵童既已脱险,我们奉天讨逆,名正言顺!”
他大步走到帐门,猛地掀开帘幕,指向西方如墨的夜空:
“传令三军,明日祭旗出征!”
“此番西征,不仅要收复失地,更要重整西域秩序。要让日月所照之处,再无人敢效仿此等悖逆之行!”
“要让后世史书铭记:犯我大明者,虽远必诛!辱我藩属者,虽强必戮!”
帐中众将齐刷刷单膝跪地,甲胄铿锵作响:
“谨遵元辅令!”
龙旗所指,既是刀剑,更是大义。
长安城外,北郊校场。
八月的骄阳灼烤着大地,却远不及此地蒸腾的肃杀之气炽烈。
放眼望去,旌旗遮天蔽日,刀枪折射寒光,八万精锐按营、哨森然列阵,铁甲覆盖的躯体如同钢铁丛林,无声矗立。
唯有无数面旗帜在风中疯狂舞动,发出持续不断的、撕裂布帛般的猎猎巨响。
一股凝聚到极致的杀气,无声地冲撞着天穹,连空中的云仿佛都为之滞涩。
高达三丈的誓师台上,魏渊巍然屹立。
天子特赐的麒麟明光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其上的鳞片纹路清晰可见,宛如活物。
他身后,象征皇权的九旒龙旗与代表他“如朕亲临”权力的黄金节钺,在风中微微颤动,昭示着此次出征无可辩驳的正义与权威。
“呜——呜——呜——”
九声低沉雄浑的号角,如同巨龙苏醒前的喘息,碾过校场上空。
最后一声余韵散尽,天地间陷入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静得能听到身边袍泽沉重的呼吸,能听到自己胸膛里心脏擂鼓般的跳动。
魏渊的目光,如同淬炼过的寒铁,缓缓扫过台下无数张年轻、坚毅而又充满渴望的面孔。
他深吸一口气,通过精铜打造的传声筒,声音如同沉雷,清晰地滚过校场的每一个角落:
“将士们!”
声起,便抓住了所有人的神魂。
“今日,我等在此,非为帝王开疆之贪功,实为护教保民,讨伐不臣!”
他一字一顿,声震四野。
“西域之地,汉唐旧疆,其民久沐王化,本为一家!然今有准噶尔部酋巴图尔,凶顽成性,僭越称尊!”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铁交鸣般的锐利,
“弑我藩属,掠我信众,裂我黄教,辱我使节!铁骑践踏佛土,焚掠圣地拉萨,其罪滔滔,罄竹难书!”
每一句指控,都让台下将士的眼中怒火更盛一分。
“陛下震怒,神州同愤!我奉天子明诏,总率六师,西征讨逆!此战,上承天意,下顺民心,乃堂堂正正之师,昭昭荡荡之伐!”
随即,他话锋一转,开始宣示军力部署,每一个名字,每一支军队的指向,都仿佛在巨大的沙盘上落下了决定性的棋子:
“先锋李过!”
声如裂帛。
“末将在!”
台下一员猛将抱拳怒吼,声若洪钟。
他身后,两万轻骑精锐如同出鞘利刃,杀气最盛。
“命你率两万精骑,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为我大军扫清前路,直插敌腹!”
“得令!”
“左翼刘文秀,右翼曹变蛟!”
“末将在!”
两位将领齐声应和,英气逼人。
“命尔等各率本部一万精锐,护持中军两肋,如鹰之双翼,策应四方,不可使敌军袭扰分毫!”
“得令!”
“后军刘国能!”
“末将在!”
老将沉声应答。
“命尔率一万劲旅殿后,总督粮秣辎重,确保退路无忧,兼负策应全军之责!”
“得令!”
最后,魏渊的目光回到中军那三万沉默如山、装备最为精良的核心部队身上,他们也代表着此次西征的中坚力量。
“其余诸将,随我坐镇中军,统筹全局,直捣黄龙!”
部署已毕,魏渊“锵”的一声拔出腰间那柄装饰着七星宝石的御赐宝剑,雪亮的剑刃直指西方苍茫的天际,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怒吼:
“凡我将士,当奋勇争先,扬我天威!功名但在马上取,封侯赐爵,皆在今日!”
“若有临阵退缩,违抗军令者,斩!”
“若有欺凌藩属,扰害百姓者,斩!”
“大明万胜!”
“万胜!万胜!万胜!!”
八万人积攒的怒火与战意,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怒吼声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轰然喷发,又如同海啸山崩,汇成一股无可阻挡的声浪洪流,席卷了整个校场,甚至连远处巍峨的长安城墙,都在这恐怖的声浪中微微震颤!
龙旗在狂风中疯狂怒展,庞大的战争机器,发出了第一声震天的咆哮。
滚滚铁流,以明确的序列和锋锐的箭头,开始向着玉门关外,向着那片注定将被血与火重新洗礼的辽阔战场,坚定地、无可阻挡地西进!
当大明龙旗真正开始向西移动,越过嘉峪关的那一刻,它所呈现出的并非史书上常见的民夫如蚁、辎重散乱的缓慢洪流,而是一幅让随军文士提笔难书、令敌方探马瞠目结舌的、充满精密美感的陌生画卷。
中军并非魏渊一人运筹帷幄,而是在一座异常宽大的帐幕内,一个庞大的参谋体系正在高效运转。
数十名身着特定制服的参谋官围绕着一个巨大的西域沙盘,上面山脉、河流、绿洲、乃至已知的敌军据点皆清晰可见。
“报!夜不收甲队三组回报,黑水河渡口无恙,水深及马腹!”
“记!标注‘巳时三刻,黑水河通’。”
一位年轻参谋立刻在沙盘相应位置插上一面绿色小旗,并在手中册子上记录。
魏渊与李过、刘文秀等核心将领站在沙盘旁,并非直接发号施令,而是听取汇报。
“大帅,”
首席参谋官指着沙盘一条蜿蜒路线,
“根据昨日收到的所有情报,参谋司合议认为,敌军主力可能集结于鹰嘴崖一带,意图利用地形伏击我先锋。建议李将军的先锋军可在此处…”
他用木杆指向一个山口,
“…提前分兵,占据两侧高地,反客为主。”
魏渊微微颔首,看向李过:
“李将军以为如何?”
李过盯着沙盘,略一沉吟:
“此策甚好!末将只需多配给一个局的佛郎机炮,足以封锁谷口。”
“准。”
魏渊点头。
参谋官立刻将最终决议写成加密指令,交由帐外待命的专职传令兵。
这些传令兵背负不同颜色的令旗,熟记复杂的代码,策马奔向各自负责的部队。
整个决策过程,如同一台精密的仪器在运转。
队列中,一位来自关内的老文人,看着行军的队伍,忍不住对身旁一位兵部派来的年轻赞画感叹:
“老夫也曾随军记录,从未见行军如此…如此齐整有序!”
年轻赞画带着一丝自豪解释道:
“老先生请看,最前方二十里,是精锐‘夜不收’,如同大军伸出的触角。两翼是曹变蛟将军的游骑,如同张开的翅膀,遮蔽我军侧翼。”
他指着核心的中军队伍:
“您看,我军核心并非一字长蛇,而是以‘局’为单位,结成一个个可以独立作战的方阵。您看那些随着步兵一起行进的,是轻便的佛郎机、虎蹲炮,遇敌可迅速架设发射。再看后面,由特制四轮马车拖曳的,是威力巨大的红衣大将军炮。哦对了!现在叫崇祯造火炮。而且你看,道路已由前方的工兵营粗略平整过。”
老文人望去,果然见队伍前后呼应,左右兼顾,步兵、骑兵、炮兵相互依存,整个队伍仿佛一头浑身尖刺、缓缓移动的钢铁巨兽,让人望而生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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