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明军参谋部事先制定的战术:不贪功冒进,以免落入敌人的埋伏。
当最后一批准噶尔骑兵消失在天山脚下的丛林中时,野马川之战正式落下帷幕。
这场持续了近两个时辰的战斗,以明军的完胜告终。
战场统计很快呈报到了李过手中:准噶尔军阵亡超过八千,伤者不计其数,被俘约两千;而明军方面,阵亡不足五百,伤者千余。
如此悬殊的战损比,在以往的中原王朝与游牧民族的交战史上极为罕见。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
李过骑马巡视着战场,看着士兵们忙碌地救治伤员、收殓遗体、清点战利品。他的脸上并没有胜利的喜悦,反而带着一丝凝重。
“传令各营,加强警戒,谨防敌军夜袭。“
李过对副将吩咐道,
“同时将战报快马送至魏大帅处。“
“是!“
副将躬身领命,随即又问道,
“将军,此战大捷,为何您看起来并不高兴?“
李过望着远方巍峨的天山,沉声道:
“今日之战,不过是拉开了序幕。准噶尔人不会就此罢休,真正的恶战,还在后面。“
野马川之战的捷报,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回了明朝境内,同时也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西域。
在哈密、在吐鲁番、在叶尔羌,各个城邦和部族的首领们都在讨论着这场改变西域格局的战役。
明军展现出的全新作战模式,让所有传统军事观念都被彻底颠覆。
在敦煌的明军西征大本营,魏渊接到战报后,召集所有高级将领进行军议。
“野马川一战,打出了我大明的军威,也打出了新时代的战争模式。“
魏渊环视帐中诸将,语气中带着欣慰,
“李过将军此战,完美地践行了参谋部制定的战术,步、骑、炮协同作战,以最小的代价取得了最大的战果。“
刘文秀、曹变蛟等将领纷纷点头,脸上都带着振奋之色。
此前他们对新式战法还存有疑虑,野马川的战果彻底打消了这些顾虑。
“此战之后,西域诸部必将重新考虑他们的立场。“
魏渊走到巨大的西域地图前,手指点着各个城邦的位置,
“我们要趁热打铁,继续向西推进。同时,派出使者,向各地宣示我大明讨伐不臣、护教保民的决心。“
正如魏渊所料,野马川之战的消息传开后,西域各地反响强烈。
一直摇摆不定的哈密都督立即派人前来表示归顺;曾经与准噶尔勾结的吐鲁番贵族也开始暗中与明军接触;就连远在撒马尔罕的商队,都在谈论着明军不可战胜的神话。
而对明军自身而言,这场胜利更是意义非凡。
士兵们对新式战术和武器的信心大增,将领们对参谋指挥体系的认同度提高,整个军队的士气达到了顶峰。
夜幕降临,野马川战场恢复了宁静。
只有偶尔传来的伤兵呻吟和巡逻队的脚步声,提醒着人们这里刚刚结束一场惨烈的战斗。
明军大营中灯火通明,士兵们轮流值守、休息,为接下来的战斗做着准备。
在中央大帐内,李过借着油灯的光亮,仔细研究着西域地图。
个人勇武的时代正在过去,取而代之的是纪律、协同与科技的力量。
天山北麓的初雪,并未如诗人吟咏的那般浪漫。
细碎的雪沫混着冰雨,将果子沟染成一片泥泞的灰白。这条蜿蜒十里的峡谷,此刻成了吞噬生命的巨口。
俞天福拄着长矛,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中跋涉。
他是西北营第三哨的一名普通长枪手,三个月前还在西安的军营内上课训练,如今却站在了万里之外的死亡峡谷里。
“快!把伤兵抬下去!”
哨长的嗓子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
俞天福和同伴抬起一个腹部中箭的战友,那是个才十七岁的新兵,肠子都流了出来,却还死死攥着母亲求的护身符。
他们刚走出几步,一阵箭雨突然从崖顶倾泻而下。
“举盾!”
木盾上瞬间插满了箭矢。
俞天福感到左臂一麻,一支箭已经穿透棉甲,扎进了他的胳膊。
他咬紧牙关,继续抬着担架往后撤。这样的场景,在过去十天里已经重复了太多次。
峡谷的另一端,明军临时搭建的指挥营帐内,气氛同样凝重。
“元辅,今日又折了三百七十八人。”
李过的声音低沉,
“这已经是第十天了。果子沟里的血,都快能漂起木筏了。”
魏渊站在沙盘前,手指缓缓划过那条代表果子沟的狭窄通道。
沙盘上密密麻麻地插着红色小旗,每一个都代表一处敌军防线。
“巴图尔不愧是西域枭雄。”
魏渊的声音依旧平静,但眼角细微的皱纹却泄露了他的疲惫,
“他把每处转弯、每处峭壁都变成了屠宰场。”
第十一天拂晓,攻势再度展开。
这一次,俞天福所在的前锋营被派去强攻第三道拐弯处的隘口。那里被准噶尔军用巨木和石块垒起了三丈高的壁垒,两侧山崖上布满了弓箭手。
“火炮掩护!”
命令层层传递。
明军的佛郎机炮开始轰鸣,但炮弹大多被山崖弹开,收效甚微。当明军士兵冒着箭雨推进到壁垒前时,崖顶突然滚下无数巨石。
“躲开!”
俞天福猛地扑倒身边的同伴。
一块磨盘大的石头擦着他的后背滚过,将后面一个来不及躲避的火铳手碾成了肉泥。惨叫声在峡谷中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战斗持续到正午,明军仍然无法突破这道防线。尸体在壁垒前堆积如山,鲜血将泥土泡成了暗红色的泥沼。
“撤!快撤!”
收兵的锣声终于响起。
俞天福拖着疲惫的身躯往回走,发现同哨的五十个弟兄,还能自己走回来的只剩下三十一人。
当晚,他在伤兵营帮忙时,听见了两个将领的对话。
“不能再这样硬冲了。”
这是刘文秀将军的声音,
“我亲自去看了那条采药人的小路,虽然险峻,但确实可以绕到沟顶。”
“太冒险了。”
李过反对,
“那条路连山羊都难走,若是被敌人发现。。。”
“那就让我去。”
刘文秀语气坚决,
“总比在这里白白送死强。”
深夜,刘文秀亲自挑选了五千精锐。这些士兵卸下了沉重的铠甲,只携带三日的干粮和必要的武器。
俞天福因为从小在山区长大会爬树,也被选入了这支奇兵。
“记住,我们不是去送死的。”
刘文秀在出发前训话,
“我们要像刀子一样,从敌人最想不到的地方插进去。”
他们在当地向导的带领下,悄然离开大营,开始攀爬那条几乎垂直的“采药路”。
俞天福从没走过这么险峻的山路。
有些地方要在漆黑的夜里贴着崖壁移动,脚下就是万丈深渊。
稍有不慎,就会摔得粉身碎骨。才走了两个时辰,就已经有十几个士兵失足坠崖,连惨叫都被风声吞没。
第二天正午,他们在半山腰休息时,看见下方峡谷里又爆发了战斗。
明军主力再次发起佯攻,吸引准噶尔军的注意力。从高处看去,那些奋勇冲锋的同伴就像蚂蚁一样渺小,不断有人倒在箭雨和滚石之下。
“狗娘养的。。。”
身旁的老兵狠狠捶了一下地面,
“等老子绕到后面,非宰了这群龟孙子不可!”
俞天福默默啃着干粮,心里却想着昨天还在一起吃饭的同乡,不知道这次佯攻又要死多少人。
第三天天亮前,他们终于抵达了预定位置,果子沟顶部的后方。
从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准噶尔军在沟顶的布置:弓箭手在崖边轮流放箭,后勤兵不断运送着滚石擂木,甚至还有几口大锅在煮着热油。
“准备进攻。”
刘文秀低声下令,
“以哨为单位,分散突袭。”
俞天福所在的第三哨负责攻击左翼的弓箭手阵地。他们悄无声息地接近,直到距离敌人只有五十步时才发起冲锋。
“杀!”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准噶尔军陷入了混乱。
俞天福挺着长矛冲在最前面,将一个正在张弓的敌军刺穿。温热的鲜血喷了他一脸,但他已经顾不上了。
他已经忘记了在学校时教的一切技巧,此刻的砍杀几乎都是本能的反应。
战斗在沟顶全面爆发。
明军占据突袭的优势,很快就控制了多个制高点。失去崖顶掩护的准噶尔军防线开始动摇。
“点火!发信号!”
刘文秀下令。
三堆烽火在沟顶燃起。
峡谷下方的明军主力看到信号,立即发起了总攻。
这一次,没有箭雨和滚石的阻挡,明军势如破竹。一道道防线被迅速突破,准噶尔军开始溃败。
但当俞天福随着后续部队下到峡谷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终身难忘。
狭窄的谷底堆满了尸体,有些已经腐烂发臭,有些还在汩汩流血。
乌鸦在头顶盘旋,发出刺耳的叫声。每走几步就能看见残缺不全的肢体,有些甚至已经无法分辨是敌是我。
在一个转弯处,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是他同哨的老兵王大超,正跪在一具尸体前痛哭。那具尸体已经被巨石砸得不成人形,只能从腰牌上认出是王大超的亲弟弟。
“我答应过娘要照顾好他。。。”
王大超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破风箱。
俞天福默默地站在他身后,不知该如何安慰。
傍晚时分,战斗彻底结束。果子沟终于被明军攻克,但胜利的喜悦却被巨大的伤亡冲淡。
俞天福被临时抽调去清理战场、统计伤亡。
在阵亡名单上,他看到了许多熟悉的名字:那个爱说笑话的炊事兵、总是偷偷看家书的年轻火铳手、手把手教他战场经验的老哨长。。。
“我们哨,活下来的还有几个?”
他轻声问文书。
文书头也不抬地在名册上画着记号:
“连你在内,九个。”
五十个人,只剩下九个。俞天福靠在岩壁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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