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队将领巡视战场经过。
俞天福看见魏渊元辅走在最前面，这位平日里意气风发的将帅，此刻脚步竟然显得有些蹒跚。
在经过一堆明军尸体时，魏渊突然停下脚步。
他弯腰从血泊中捡起一块沾血的腰牌，用袖子轻轻擦拭干净，然后郑重地放进怀里。
“厚葬将士，妥善医治伤员。”
魏渊的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峡谷中格外清晰，
“他们的牺牲，大明不会忘记。”
俞天福看着元辅继续前行的背影，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这场胜利的代价，远比他们想象的要沉重得多。
而通往伊犁河谷的道路，还要用更多的鲜血来铺就。
夜幕降临，果子沟中燃起无数火把，既是为了清理战场，也是为了祭奠逝者。
火光映照在血色峡谷中，仿佛无数英灵在跳着最后的舞蹈。
明天，他们还要继续西进。
额尔齐斯河上游的晚风已带着刺骨的寒意，呼啸着吹过明军连绵的营寨，旌旗在暮色中猎猎作响。
经历连日苦战的将士们正忙着修补兵甲、照料伤患，炊烟在营地上空袅袅升起，暂时掩盖了战争的血腥气息。
就在这短暂的宁静时刻，营门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匹口吐白沫的河西骏马如离弦之箭般冲破警戒，马背上的斥候浑身是血，左臂胡乱包扎的布条已被鲜血浸透。
“急报！北路急报！”
斥候的声音嘶哑得几乎撕裂，他几乎是滚落下马，双膝重重砸在冻土上，却仍强撑着举起那封插着三根染血羽毛的军报，
“曹将军命我。。。日夜兼程。。。务必亲手交到元辅手中！”
值守的亲兵队长认得这是曹变蛟军中最精锐的夜不收，见状不敢怠慢，接过军报快步奔向中军大帐。
帐内，魏渊正与李过、刘文秀等将领围在沙盘前，烛光映照着他们疲惫却依然锐利的目光。
沙盘上，代表明军的蓝色小旗已在果子沟一线形成突破，正指向准噶尔腹地。
“元辅，只要再突破阿尔泰山口，就能直捣伊犁。。。”
李过的话被帐帘掀开打断。
亲兵单膝跪地，高举军报：
“元辅，北路曹将军八百里加急！”
魏渊接过军报，展开的手势依然沉稳，但当他目光扫过上面潦草的字迹时，帐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军报上的墨迹因汗水而模糊，却掩不住字里行间的紧急。
“元辅，莫非。。。”
李过率先开口，声音中带着不确定的忧虑。
魏渊缓缓将军报放在沙盘边缘，烛光映照着他骤然严峻的侧脸：
“曹变蛟急报，在斋桑泊以北二百里，发现沙俄哥萨克骑兵。至少五千骑，装备精良，配有轻型火炮，正在向准噶尔后方移动。”
“沙俄？！”
刘文秀失声惊呼，
“他们当真敢插手？”
帐内顿时一片哗然。所有将领都明白，这意味着战争的性质已经彻底改变。
不再是大明与准噶尔的局部冲突，而是演变成了与北方强邻的正面较量。
魏渊走到巨大的西域地图前，手指点在斋桑泊的位置：
“看来巴图尔是铁了心要引狼入室了。他不仅将祖宗基业拱手让人，还要将西域百姓置于异族铁蹄之下。”
与此同时，在斋桑泊以北的荒原上，一支庞大的骑兵部队正在夜色中行进。
这就是令明军将领们忧心忡忡的沙俄哥萨克骑兵。
季莫申科将军勒住战马，举起单筒望远镜观察着远方的地形。
这位哥萨克将领年约四十，满脸虬髯，深陷的眼窝中是一双如同西伯利亚饿狼般的蓝眼睛。
他身披深蓝色军大衣，领口的少将军衔在月光下闪着微光。
“还有多久能到约定地点？”
他用俄语问道，声音粗哑如同砂纸摩擦。
副官连忙展开地图：
“将军，按照准噶尔使者提供的路线，再有三日就能抵达额尔齐斯河谷。巴图尔珐台吉的部队会在那里与我们汇合。”
季莫申科满意地点点头，目光扫过身后行进中的部队。
五千哥萨克骑兵排成四列纵队，这些来自顿河沿岸的剽悍骑手们穿着各式各样的毛皮外套，马鞍旁挂着锋利的恰西克马刀，背上挎着最新式的燧发枪。
队伍中间，由驮马拖曳的十二门轻型野战炮在冻土上留下深深的车辙。
“听说明军装备了大量火器？”
季莫申科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
“是的，将军。但根据情报，他们的火绳枪射速很慢，而且。。。”
副官话未说完，就被季莫申科的大笑声打断。
“火绳枪！上帝啊，这都什么年代了！”
他挥舞着马鞭，
“让这些黄皮肤的异教徒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现代战争！”
队伍继续在夜色中前进，哥萨克骑兵们低声交谈着，言语中充满了对即将到来的战斗的期待。
对他们来说，这不仅仅是一场军事行动，更是一场掠夺的盛宴。
沙皇的许诺、准噶尔人的贿赂，还有传说中明军携带的丰厚物资，都让这些冒险家们热血沸腾。
一个年轻的哥萨克百夫长唱起了古老的顿河民歌，很快，整支队伍都跟着哼唱起来。
粗犷的歌声在荒原上飘荡，惊起了远处灌木丛中的夜鸟。
季莫申科微笑着聆听这熟悉的旋律，内心已经开始盘算战利品的分配。
在他看来，这场战争已经胜券在握。明军既要面对准噶尔主力的正面抵抗，又要防备来自背后的突袭，注定难逃覆灭的命运。
明军大营内，夜幕已然降临，参谋部大帐内却灯火通明，彻夜未熄。
沙盘上，代表敌军的红色小旗已经从南北两个方向对明军形成夹击之势。
代表哥萨克骑兵的旗帜尤为醒目，它们像一把淬毒的匕首，正从北方缓缓逼近。
“哥萨克骑兵最擅长的就是长途奔袭。”
刘国能指着沙盘上明军后方的补给线，
“若是被他们截断粮道，又与准噶尔前后夹击。。。”
他没有说完，但每个人都知道后果。帐内弥漫着压抑的气氛，连烛火都仿佛黯淡了几分。
魏渊始终沉默地站在沙盘前，目光在错综复杂的地形上来回巡视。
突然，他的手指停在额尔齐斯河中游的一处河谷。
“你们看这里，”
他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额尔齐斯河在此处拐弯，形成了一片开阔的河谷。东西两侧都是丘陵，南面是河流，只有北面较为开阔。”
众将围拢过来，仔细端详着这片地形。
“元辅的意思是。。。”
李过若有所思。
魏渊的嘴角微微上扬：
“既然客人远道而来，我们岂能不好好招待？传令全军，明日拔营，后队变前队，向额尔齐斯河谷转移。”
“可是元辅，”
刘文秀疑惑道，
“如此一来，我们岂不是将后背暴露给准噶尔人？”
“就是要让他们看见。”
魏渊的手指重重点在沙盘上的河谷处，
“我们要让巴图尔以为我们怕了，要让他放心大胆地追过来。也要让那些哥萨克骑兵看见一块看似可口的肥肉。”
他环视帐中诸将，目光如电：
“记住，最好的防守不是筑起高墙，而是让来犯之敌被打的头破血流。既然他们想要夹击，我们就给他们这个机会。只是不知道，到底是谁夹击谁。”
当夜，一道道军令从大营发出。
各营开始秘密准备，表面上仍在加强防御，实则已经开始收拾行装。这个决定风险极大，但每个将领都明白，这是打破僵局的唯一方法。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明军开始了精心设计的“撤退”。
他们故意丢弃部分破损的辎重，行军队伍也显得松散无序，俨然是一支士气低落、仓皇后撤的军队。
而这一切，都被准噶尔的探马看在眼里，消息很快传到了巴图尔珐台吉耳中，也传到了正在南下的哥萨克骑兵那里。
远在百里之外的哥萨克骑兵不会知道，他们自认为神不知鬼不觉的行军，早已落入明军的算计之中。
而巴图尔更不会知道，他寄予厚望的这支奇兵，正在一步步走向魏渊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
北方的狼烟已经升起，但猎人与猎物的角色，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十月的额尔齐斯河谷，本该是一幅绚丽多彩的秋日画卷。白桦林染上金黄，河面倒映着湛蓝的天空，远山层林尽染，宛如上天打翻的调色盘。
然而此刻，这片美丽的土地上却正在酝酿着一场血腥的屠杀。
魏渊站在一处隐蔽的观察点上，远眺着河谷的全貌。
这里的地形确实如他所说，堪称天然的伏击场：宽阔的河谷平原足以容纳数万骑兵冲锋，东西两侧起伏的丘陵恰好可以隐藏部队，南面的额尔齐斯河则像一道天然屏障，阻断退路。
“工事布置得如何了？“
魏渊头也不回地问道。
李过从身后走来，铠甲上还沾着清晨的露水：
“回元辅，按照您的吩咐，前军营地已经布置妥当。帐篷间距故意拉大，岗哨也减少了三成，炊烟数量控制在平时的六成。“
“火炮阵地呢？“
“东西两侧丘陵后各隐蔽了四十门重炮，全部采用绿色伪装。炮位都经过精心计算，可以覆盖整个河谷。“
刘文秀补充道，
“每个炮位都挖了防炮洞，预备了三个备用发射位。“
魏渊满意地点点头，目光转向正在河谷中“忙碌“的士兵们。
这些担任诱饵的部队正在表演着一场精心编排的戏码：他们故意放慢安营速度，队伍显得杂乱无章，甚至连军旗都插得歪歪斜斜。
“要让巴图尔相信我们军心涣散，这些细节都要做到位。“
魏渊嘱咐道，
“告诉将士们，现在表演得越狼狈，接下来的胜利就越容易。“
在河谷东侧的山林中，火炮营统制赵士桢正在亲自检查最后一个炮位的伪装。这位火器专家对魏渊的布局赞不绝口：
“元辅这一招真是妙极。你们看，河谷北面开阔，正好让敌军放心大胆地冲锋。等他们进入射程，咱们的东西两翼火炮交叉射击，保管让他们有来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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