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十四年的春天,似乎比往年来得更晚一些。
巴尔干半岛的积雪初融,露出底下被战火灼伤的土地,嫩绿的新芽在焦黑的断壁残垣间倔强地探出头,仿佛在窥探这个被彻底重塑的世界。
埃迪尔内的苏丹旧宫,如今已彻底成为大明征西大将军的行辕。
那份用恐惧和绝对力量铸就的“埃迪尔内条约”,其条款正以惊人的效率,从纸面变为现实,如同冰冷的墨迹渗入欧亚大陆的肌理,勾勒出一幅崭新的、充满大明意志的地缘图景。
最先传来实质性消息的,是来自博斯普鲁斯海峡的急报。
一支由大明水师船只和运兵船组成的舰队,悬挂着日月旗,在没有遭遇任何抵抗的情况下,驶入了金角湾。
几乎在同一时间,明军北路军团的前锋,兵临君士坦丁堡。或者说,现在应该按照大明即将颁布的官方命名,称之为“西京”或“君士坦丁堡总督府”的城下。
城内的景象,与其说是投降,不如说是一场仓皇的溃散。
奥斯曼苏丹及其核心宫廷,早已在条约签订前就仓促搭乘船只,渡过马尔马拉海,撤往了安纳托利亚的小亚细亚腹地。留下的,是一座陷入权力真空和末日恐慌的巨城。
没有攻城战,没有巷战。
留守的奥斯曼守军指挥官,在明军出示了埃迪尔内条约的文书后,面对着城外森严的明军阵势和海峡中出现的明军船帆,最后一丝抵抗意志也烟消云散。
他们默默地打开了沉重的城门,放下了吊桥。
大明军队,以严整的战斗队形,踏上了君士坦丁堡的街道。
铁蹄踏过见证了罗马帝国兴衰、奥斯曼帝国崛起的古老石板路,声音在空旷的广场和穹顶下回荡。
圣索菲亚大教堂的巨大圆顶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宣礼塔依旧耸立,但上面飘扬的,已然是猩红的日月龙旗。
城内的希腊人、亚美尼亚人、犹太人,以及留下的少数土耳其人,透过门窗的缝隙,惊恐而又带着一丝奇异期待地看着这支纪律严明的东方军队。
他们看到明军士兵迅速接管了城防、港口、军械库和重要官署,看到军法官带着通译张贴安民告示,宣布戒严令,同时也承诺保护合法财产和信仰自由。
整个过程,平静得近乎诡异,却又充满了历史的沉重感。
这座连接欧亚、象征着东西方文明交汇与冲突的千年帝都,在经历了东罗马的陷落、奥斯曼的辉煌之后,以一种近乎屈辱的方式,迎来了它的第三位主人——大明帝国。
控制此地,意味着大明牢牢扼住了欧亚贸易和战略的咽喉,博斯普鲁斯海峡成为了大明的内水道。
几乎与君士坦丁堡易主同时,黑海北岸的局势也尘埃落定。
克里米亚半岛的鞑靼人,原本是奥斯曼帝国最忠诚的附庸之一。
但在明军北路偏师的兵锋威胁下,在得知君士坦丁堡已然易主、奥斯曼苏丹自身难保的消息后,克里米亚汗国的格莱家族内部发生了激烈的分歧。
一部分亲奥斯曼的贵族主张抵抗到底,而更多的务实派,则看到了顺势而为、甚至借机摆脱奥斯曼控制的机会。
在经过短暂而隐秘的内部磋商后,克里米亚汗国派出了使者,向大明表示臣服,接受了“割让”的条款。
大明并未直接派遣大量军队驻扎整个半岛,而是采取了更精明的策略:在关键的港口城市如卡法驻扎精锐,设立军镇,控制海峡;同时承认克里米亚汗国一定程度的自治,但要求其首领必须接受大明册封,并提供骑兵辅助部队。
顷刻间,黑海从一个奥斯曼势力范围,变成了大明影响力急剧扩张的区域。
奥斯曼帝国在黑海沿岸的领土暴露无遗,其北方的战略屏障彻底消失。
关于“罪魁祸首”伊斯玛仪一世的命运,则充满了更多的戏剧性和阴暗色彩。
奥斯曼苏丹在安纳托利亚的新避难所科尼亚陷入了极度痛苦的两难。
交出伊斯玛仪,是难以想象的耻辱;但不交,则意味着给魏渊一个彻底撕毁条约、灭亡奥斯曼的完美借口。
最终,在伊普希尔等务实派大臣的反复劝说和内部强大压力下,苏丹做出了残酷的决定。
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一队忠于大维齐尔的秘密卫队,突袭了伊斯玛仪的府邸。
激烈的短暂抵抗后,这位战争的始作俑者被制服。
他没有被公开审判,也没有被允许体面地自尽。
他被秘密押解,戴上沉重的镣铐,塞进一辆密封的马车,在一支精干的明军小分队接应下,悄无声息地穿越了动荡的安纳托利亚,最终被带到了埃迪尔内,如同献祭的羔羊,被扔在了魏渊的阶下。
魏渊甚至没有亲自审问他。
对于一个已经失去价值、只具有象征意义的囚徒,他吝于投入任何额外的精力。
伊斯玛仪被投入了阴暗的地牢,他的命运,是公开处决以震慑宵小,还是秘密处决以淡化影响,亦或是长期囚禁,只在于魏渊的一念之间。
他的被交出,不仅满足了条约条款,更在奥斯曼内部埋下了永久分裂与怨恨的种子,任何试图重整旗鼓的势力,都会想起这位盟友被皇室背叛的结局。
在埃迪尔内的帅府内,那幅巨大的羊皮地图已经被更新。
朱红的线条醒目地勾勒出大明新获得的疆域和控制区:耶路撒冷为核心的地中海东岸、整个埃及、君士坦丁堡及海峡区域、克里米亚半岛。
原本庞大的奥斯曼帝国,被压缩、切割,只剩下安纳托利亚高原那一隅之地,颜色黯淡,仿佛失去了所有活力。
魏渊负手立于地图前,目光缓缓扫过这片被大明意志重新塑造的天地。
从尼罗河到博斯普鲁斯,从西奈沙漠到黑海北岸,一个以大明为主导的“新秩序”雏形,已然浮现在欧亚大陆的十字路口。
这不仅仅是军事征服的成果,更是一套精密的地缘战略布局,确保了未来数十年内,西方任何势力都难以挑战大明在此地的霸权。
永熙十四年的秋日,安纳托利亚高原已染上些许凉意。
在埃迪尔内的帅府内,炭火盆驱散着空气中的微寒,却驱不散那份掌控庞大新领土所带来的、深沉如海的思虑。
魏渊并未沉醉于接连的捷报和四方来使的恭维中。
他的目光,始终有一部分,牢牢地锁定在地图上那片被压缩至安纳托利亚高原的、颜色黯淡的区域,奥斯曼的残躯。
杨海龙呈上最新一批来自小亚细亚的密报,低声道:
“大将军,奥斯曼残部已基本退守至安卡拉、科尼亚一线。苏丹朝廷在科尼亚勉强运作,但内部争吵不休,主战派与求和派势同水火。”
魏渊“嗯”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奥斯曼立国数百年,根基深厚,伊斯兰教是其魂,突厥部落是其骨,苏丹制是其形。单凭武力压服,如同巨石镇草,一旦力松,必再滋生。”
杨海龙疑惑道:
“元辅的意思是……难道还要再次兴兵,彻底犁庭扫穴?”
“不。”
魏渊断然摇头,眼中闪烁着冷静算计的光芒,
“彻底征服安纳托利亚,山峦纵横,民风彪悍,我军必陷入泥潭,损耗巨大,且会引来波斯乃至欧洲更深的忌惮。得不偿失。”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指着安纳托利亚:
“我们要做的,不是毁灭它,而是……驯化它,让它这头受伤的病虎,永远困于笼中,再无伤人之力。”
“请元辅明示!”
魏渊缓缓道出三策:
“其一,卫所钉楔,军事监视。传令下去,沿托罗斯山脉北麓,东起锡瓦斯,西至屈塔希亚,设立‘黑海五卫’。不要求他们占领多少城镇,只需扼守通往高原腹地的要道、隘口。筑坚城,储粮秣,配以精骑,形成一条无形的锁链。奥斯曼人任何大规模的兵力集结、武器转运,都将在我们的眼皮底下。此为‘锁链’,困其手足。”
“其二,经济渗透,掌控命脉。通知随军的市舶司官员和愿意合作的商人,放开对安纳托利亚的……有限贸易。”
魏渊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们需要的羊毛、矿石,可以高价收购。但我们控制的埃及粮食、印度香料、乃至大明产的茶叶、瓷器、丝绸,流入多少,以何价流入,由我们说了算。要让安纳托利亚的贵族和百姓逐渐意识到,他们的生计,依赖于我们的商路。同时,严厉禁止任何铁器、硝石、战马等战略物资流入。此为‘抽薪’,断其筋骨,控其血脉。”
“其三,文化分化,瓦解其魂。这才是重中之重。”
魏渊的目光锐利起来,
“奥斯曼帝国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有正统的逊尼派,也有被视为异端的阿拉维派;有统治阶层的突厥人,也有被征服的库尔德人、阿拉伯人、希腊人。告诉理藩司和通译馆,选派精明干练之人,深入安纳托利亚。”
科尼亚城外的阿拉维村庄,几个穿着奥斯曼普通商人服饰,实则精通突厥语和阿拉伯语的大明理藩司密探,正在与一个阿拉维派村落的长老秘密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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