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跳跃,映照着长老脸上深刻的皱纹和谨慎的表情。
“长老,”
为首的密探声音平和,
“我们来自东方,与压迫你们的伊斯坦布尔政权并非一路。我们听说,你们的信仰一直受到歧视,你们的村庄赋税沉重。”
长老沉默着,眼神中充满怀疑。
密探继续道:
“我们的大将军有令,凡愿与我大明友善相处之部落、村落,可视情况减免部分过境税赋,并允许你们前往我们控制的叙利亚北部市场,公平交易你们的物产。我们尊重所有向善的信仰。”
没有强迫,没有威胁,只有实实在在的利益和“尊重”的姿态。这对于长期被边缘化的少数派别而言,如同在干涸的土地上滴下的甘霖。
虽然他们不会立刻背叛奥斯曼,但一颗怀疑和寻求新出路的种子,已经悄然种下。
锡瓦斯附近的库尔德部落营地,类似的场景也在库尔德部落中上演。大明的密探向部落首领暗示:
“强大的部落应当有自己的草场和尊严,而非永远屈从于苏丹的税吏和兵役。大明无意夺取你们的土地,只希望商路畅通。如果某些……忠于科尼亚的部落,对你们构成了威胁,或许我们可以提供一些……小小的帮助,比如,一些更精良的武器,当然,是用来保卫你们自己的。”
分化、拉拢、制造矛盾。大明并不需要亲自出手,只需在这些本就存在的裂痕上,轻轻撬动杠杆。
行辕内,杨海龙听完魏渊的全盘策略,倒吸一口凉气:
“大将军,此三策……环环相扣,看似无形,却如温水煮蛙,比刀剑更为致命啊!只是,这需要时间,也需要大量精通夷务的人才。”
魏渊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沉的夕阳,缓缓道:
“时间,我们有的是。帝国新得之地,也需要时间消化稳固。至于人才……通译馆要扩大规模,不仅要教我们的人学他们的语言、经典,也要鼓励、吸纳那些愿意归化的本地精英,许以官职、财富。我们要让安纳托利亚人明白,顺从大明的秩序,远比抱着奥斯曼的残梦更有前途。”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冷酷的决断:
“军事征服,只是打破了旧的躯壳。而这卫所、经济、文化三管齐下,是要重塑它的魂魄。二十年,或许更短,我要让安纳托利亚高原上的人们,只知道有大明之威,而渐忘苏丹之名。这头病虎,我要拔其利齿,断其爪牙,让它即使心有怨恨,也只能在笼中哀鸣,再无撼动我大明秩序的可能。”
夕阳的余晖将魏渊的身影拉长,投射在巨大的地图上,恰好覆盖了那片代表安纳托利亚的区域。
无形的锁链正在编织,经济的缰绳正在收紧,文化的细流正在渗透。一种比战争更加深刻、更加持久的征服,已然在这片古老的高原上,悄然拉开了序幕。
这平静水面下的暗流,如今被赋予了明确的方向和目的,它将无声无息地,侵蚀掉奥斯曼帝国最后复兴的根基。
埃迪尔内条约的消息,如同投入欧洲池塘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最终演变成了席卷所有宫廷的海啸。
最初,对于世仇奥斯曼帝国的崩溃,尤其是君士坦丁堡的陷落,许多基督教王国私下里不乏一丝幸灾乐祸和“上帝终于惩罚了异教徒”的快意。
然而,这种情绪很快就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恐惧所取代。取代奥斯曼的,是一个来自世界尽头的、更加神秘、更加强大的东方帝国。
亚得里亚海的波光映照着威尼斯元首宫的华丽穹顶。然而,宫殿内的气氛却如同地中海的低压风暴般凝重。
“诸位,我们面对的不是又一个奥斯曼,”
年迈的威尼斯总督弗朗切斯科·莫林站在巨大的地图前,手指颤抖地指着君士坦丁堡的位置,那里现在被标注上了一个陌生的东方字符,
“而是一个我们完全不了解的巨兽!他们来自比蒙古更远的东方,拥有我们无法想象的火器和纪律!”
一位身穿深红长袍的元老猛地站起,声音带着压抑的恐慌:
“总督阁下!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通往亚历山大港、通往黎凡特的商路彻底被扼住了喉咙!香料、丝绸、瓷器……所有东方贸易的命脉,现在都攥在这个……这个‘大明’的手里!我们威尼斯赖以生存的根基动摇了!”
另一位海军将领脸色铁青:
“我们的加莱赛战舰,在他们那种能远程轰塌城墙的重炮面前,恐怕如同玩具!而且,他们现在占据了克里特岛东面的所有战略要冲,我们的舰队在爱琴海还能自由航行吗?”
“我们必须立刻行动!”
首席元老环视全场,声音斩钉截铁,
“不能等待,不能观望!我提议,立刻组建一个最高级别的使团,携带最珍贵的礼物,前往埃迪尔内,不,是前往君士坦丁堡,去觐见那位东方的大将军!”
“去讨好他们?”
有人质疑。
“不是讨好,是求生!”
首席元老反驳,
“我们需要了解他们,需要试探他们的意图,需要确保我们的商船还能在他们的港口停靠!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也要争取到贸易许可!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骄傲救不了威尼斯!”
很快,威尼斯最华丽的官用桨帆船“金色飞狮号”驶出了泻湖,满载着玻璃器皿、圣物箱、意大利绘画以及深藏于心的巨大不安,向着东方那片已被龙旗覆盖的海域驶去。
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斐迪南三世的宫廷,笼罩在一种复杂的情绪中。
奥斯曼的威胁一直如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维也纳上空,如今这把剑似乎被移开了,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更加深沉、无法看透的东方阴云。
“陛下,”
首相将一份来自前线、匈牙利边境的密报呈上,
“根据特兰西瓦尼亚新教徒和匈牙利流亡者传来的消息,明军的战斗力远超我们的想象。他们的火炮射程和精度,他们的步兵阵型的坚韧,都……都匪夷所思。”
一位身经百战的老将军,曾在三十年代战争中与瑞典人交过手,此刻也面色凝重:
“我们最精锐的胸甲骑兵,能否冲破他们那种如同刺猬般的长枪与火铳混合阵列?我很怀疑。而且,他们似乎有一种能在很远距离上精准射杀军官的火器……这太可怕了。”
斐迪南三世抚摸着皇座上的双头鹰雕像,沉声道:
“他们消化了奥斯曼的欧洲领土,兵锋已至匈牙利门口。我们刚摆脱了奥斯曼的威胁,难道又要面对一个更强大的东方帝国吗?”
“陛下,或许……祸福相依。”
一位精通东方事务的耶稣会士小心翼翼地开口,
“这个大明帝国与我们没有世仇,也没有直接的信仰冲突。他们似乎更注重实际的利益和控制。我们或许可以……尝试接触。”
“接触?”
“是的,派遣使者。表达我们对东方帝国崛起的……‘祝贺’,”耶稣会士斟酌着词句,
“同时,试探他们对匈牙利事务的态度,以及……有无可能联合对付我们共同的敌人,比如……法兰西?”
哈布斯堡的习惯性思维,立刻想到了利用新力量平衡旧敌。
“更重要的是,”
首相补充道,
“必须弄清楚他们对基督教的态度!如果他们也像奥斯曼一样视我们为异教徒……”
最终,一支由皇室成员、外交官和耶稣会学者组成的,打着“祝贺与友好通商”旗号的使团,也从维也纳出发,怀着比威尼斯使团更加复杂和戒备的心情,向东行进。
波兰—立陶宛联邦,这个“欧洲的盾牌”,此刻正陷入深深的内耗和外部危机感中。
扬二世·卡齐米日国王面对着吵嚷不休的瑟姆(议会),感到无比疲惫。
“诸位安静!”
国王敲打着权杖,
“我们现在讨论的,是关系到联邦生死存亡的大事!南方的鞑靼人已经向明军臣服,克里米亚易主!我们的东南边境,现在面对的不再是松散游牧部落,而是一个刚刚摧毁了奥斯曼的军事帝国!”
一位大贵族喊道:
“我们的翼骑兵天下无敌!难道要像威尼斯人和奥地利人那样,卑躬屈膝地去讨好这些异教徒吗?”
另一位更务实的议员反驳:
“无敌?看看特兰西瓦尼亚人、瓦拉几亚人的下场!他们现在在为明军作战!我们联邦内部矛盾重重,哥萨克问题、瑞典的威胁……我们还有力量在东南方向开辟一个新战场吗?”
“我们必须知道他们想要什么!”
立陶宛大公海特曼(军事统帅)沉声道,
“国王陛下,我建议立刻派遣密使,不是正式使团,是密使!通过乌克兰的哥萨克首领或者摩尔达维亚的渠道,去接触明军将领。我们需要知道,他们对第聂伯河流域,对我们联邦,有没有兴趣?”
“如果他们有兴趣呢?”
“……那我们就需要准备好谈判,或者……战争。”
海特曼的声音低沉下去,
“但在准备好之前,我们必须隐藏我们的恐惧,表达我们的‘友谊’。至少,不能让他们把我们也列为下一个目标。”
于是,在官方渠道之外,波兰—立陶宛联邦的密使,带着金币和承诺,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风云变幻的巴尔干。
喜欢明末封疆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明末封疆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