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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刻拍案惊奇 卷十到卷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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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赵五虎合计挑家衅 莫大郎立地散神奸

有诗写道:“黑蟒口中舌,黄蜂尾上针。两般犹未毒,最毒妇人心。”自古以来,妇人的妒忌之心,被列为“七出”之条中的一项,被认为是极不好的品性。而这种毛病,仿佛是与生俱来,难以改变。

在宋绍兴年间,台州有一位司法官,名叫叶荐。他的妻子方氏,生性极为善妒,性情暴戾得如同虎狼一般。家中的丫鬟仆妇们,遭受鞭打杖责是家常便饭,更残忍的是,方氏还会用烧红的铁烙、用锥子刺脸。一旦情绪激动,她甚至会一口咬住人不放,非要撕下一块肉来,有时气急了,还会连血带肉生吞下去,不少人因此被折磨致死。家中但凡有容貌稍出众的女子,方氏就会疑心丈夫喜欢她们,这些女子更是要遭受无尽的折磨。叶司法又怎能劝得动她?虽然内心十分不满,却也拿她毫无办法。因此,叶司法到了中年还没有子嗣,也再不敢萌生纳妾的念头。

后来,叶司法年已六十,方氏也五十六七岁了。一天,叶司法诚恳地对方氏说:“我年事已高,哪里还有贪图享乐、贪恋美色的想法?只是老来无子,日后的生活实在凄凉。我想纳个丫鬟,让她为叶家生个儿子,好延续祖宗香火,还望你能成全此事。”方氏听后勃然大怒:“你这是嫌弃我生不出儿子,起了外心!我看自己晚上精神还足得很,说不定还能生出儿子来,你别痴心妄想!”叶司法无奈道:“男子过了六十岁,还有生子的可能,可哪曾见过快六十岁的女人还能生子的?”方氏质问道:“你见我今年满六十了?”叶司法说:“就算没到六十,也差不多两年了。”方氏不耐烦地说:“再给你三年时间,若还是无子,随你找个女人去,快活死了算了!”叶司法只好唯唯诺诺地答应,不敢再多说。

三年过去了,叶司法再次提起此事。方氏话已出口,不好反悔,只能装聋作哑,默许他纳了一个妾。妾是娶进了门,但方氏心里满是怨气,三天两头找茬闹事,家中再无清净之日。突然有一天,方氏对叶司法说:“我天天看着你们,实在忍不下去了。我年纪大了,也懒得在这里争吵。你另外找一间能关得严实的屋子,让我住进去。我在里面修行,只让人给我送饭就行,我再也不出来了,你们爱怎么过就怎么过。”叶司法听了,喜出望外,心想:“谢天谢地!若真能如此,那可真是天从人愿!”于是,他在屋后另建了一个小院,收拾出一间静室,将方氏安顿进去。家人们早晚去请安、送饭,方氏很长时间都没有闹事,叶司法暗自高兴:“这样清净的日子,才像个家的样子,没想到她晚年性情竟改好了。既然她愿意向善,我们更应该以礼相待。”他便对妾说:“你好久没去看望夫人了,应该去问候一下。”

妾听从主人的吩咐,独自去了屋后。一直到天黑,还不见她出来。叶司法心想:“难道她们聊得投机,就一直待在那里了?”心里不免有些担心,便悄悄走到屋后查看。到了房前,只见门窗紧闭,屋内却不见两人身影。叶司法推了推门,纹丝不动;敲了两下,里面虽有动静,却无人开门。他疑惑道:“这可奇怪了!”回到前院,叫了两个身强力壮的仆人,一同到屋后,用力推门踢门。门框被踹脱,门轰然倒地。众人冲进屋子,只见方氏趴在地上。说时迟那时快,方氏见有人进来,猛地起身,向门外窜去。众人急忙回头,却见那竟是一只斑斓大虫!众人惊恐万分,再看地上,血肉模糊,一个人的心腹内脏全被吃光,只剩下头颅和两只脚。仔细辨认那颗头颅,正是妾的。叶司法又悲痛又惊恐:“真不敢相信会有这种怪事!”他连忙带人去追那只老虎,可老虎早已跳过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众人又举着火把,在屋后山上四处搜寻,却始终不见老虎的踪迹。

这件事发生在绍兴十九年。当时有人议论:“说不定方氏也被老虎吃了,这老虎未必就是她变的。”但仔细一想,老虎只会吃人,怎么会关门闭户?很明显,方氏平日里心肠狠毒,本就与虎狼无异。她独自在屋后居住许久,心中积攒了满腹怨气,一见到妾来,怒火瞬间爆发,竟化作老虎的模样,将人咬死吃掉,然后才离去,这都是她的毒心所化!由此可见,有些妇人天生善妒,方氏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为什么要讲这么一段离奇的故事呢?因为还有一户人家,也是因为家中女眷善妒,引发了一场风波,差点中了别人的奸计,落得个倾家荡产的下场。若不是有一个人足智多谋,将事情处理得风平浪静,真不知这场闹剧要持续到何时才能结束。有诗为证:“些小言词莫若休,不须经县与经州。衙头府底赔杯酒,赢得猫儿卖了牛。”这首诗是宋代贤士范龠所作,意在劝人不要轻易与人争讼。

大凡家中的小事,自己私下解决,并不会费太多精力;但要是有人不肯忍气,闹到官府,衙门里的人哪个不想趁机捞钱?且不说最后输了官司,光是打官司过程中花费的财物,就已经得不偿失了。更何况有些兄弟为了争夺祖辈、父辈的遗产,互不相让,宁愿将大块财产拱手让给外人,也不愿吃亏。还有些不称职的官员,见到涉及大量钱财的案子,便起了贪念,这边有人来行贿,就说:“我判多少给你。”那边有人来送礼,又说:“我帮你解决后患。”故意制造矛盾,让双方争斗不休,直到把家产耗尽才罢休。还有些品行不端的乡绅,看到别人为财相争,也想从中获利,东边的人来求情,就说:“给我送些礼,我帮你说话。”西边的人来求助,又说:“给我些好处,我替你撑腰。”两家争斗不止,最后便宜了这些不相干的人。打官司哪有那么容易?自古就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到最后仔细想想,钱财都被外人得了去,倒不如自家骨肉之间,吃些亏,让钱财还留在自家手里。

如今要说的这个有主意的人,真是见识超群。这件事同样发生在宋绍兴年间。吴兴有一位老翁,姓莫,家中资产雄厚,有一妻二子,还有三个孙子。莫老翁生性喜好享乐,年轻时就有娶妾买婢、享受风流的念头,以他家的财力,养上几房妻妾,过上“粉熏三千,金钗十二”的生活并非难事。可偏偏有一件事不遂人意,他的妻子莫老姥十分厉害,她平生有三恨:一恨天地,二恨爹娘,三恨杂色匠作。你道她为何恨这几样?她觉得自己生为女人,其他女人就不该存在,埋怨天地为何要造出这么多女人,让她不得不防着丈夫。二来怪爹娘把她嫁得晚了,没能亲眼看着丈夫“守身如玉”,心里总是不踏实。更离谱的是,她觉得女人用马桶小便就罢了,那些烧窑匠、铜锅匠,偏要做出男人用的溺器,让男人在里面排尿,那种形状实在让她看不惯。莫老翁年轻时,在这样的妻子面前,哪敢有丝毫越轨之举?后来有了子孙,更是将那些风流事彻底断绝了。

此时莫老翁年近七十,莫妈房里有个丫鬟叫双荷,十八岁了。莫老翁晚上睡觉时,常让她帮忙擦背捶腰。莫妈想着丈夫年纪大了,对这种事也没了心思,而且莫老翁平日里一向老实,便放松了警惕。谁知莫老翁虽然年事已高,却仍有心思,趁着双荷在身边伺候,与她有了一些亲密举动。双荷一来因为对方是家主,不敢声张;二来正值青春年少,情窦初开,也对男女之事有所向往,便半推半就,与莫老翁有了私情。有一首民谣,专门调侃老年人偷情的事 ......

莫老翁与丫鬟双荷的私情,随着时间推移,渐渐被家里人察觉。但由于莫老姥性情乖戾、手段狠辣,没人敢向她透露半点风声。就连莫老翁的儿子儿媳,出于维护父亲颜面的考虑,也都帮忙隐瞒此事。

然而,事情却朝着难以预料的方向发展。双荷日渐出现异常,眉毛显得浓重,眼神也变得呆滞,乳房发胀,腹部隆起,还频繁呕吐。起初,大家都以为她生病了,可随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她才惊觉自己怀了身孕。双荷满心焦虑,哭着对莫老翁说:“都怪您老一时糊涂,做下这等事,如今可怎么办?夫人那性子,要是知道了,我这条命怕是保不住了!”说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莫老翁只能尽力安抚:“别慌,我一定想办法解决。”

莫老翁暗自思忖:“这事确实棘手!我一时冲动,让她有了身孕。要是被老伴知道,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双荷说不定会被折磨死。就算侥幸不死,我都儿孙满堂了,还闹出这种丑事,家里不得安宁,我这张老脸也没处搁!不如趁孩子还没出生,给双荷找户人家嫁出去,让她带着孩子在别人家生养,把这事糊弄过去再说。”主意打定后,他将想法告诉了双荷。双荷正为此事忧心忡忡,一听能摆脱莫老姥的掌控,还能嫁给年轻男子重新生活,自然求之不得,心中的焦虑也消散了不少。

于是,莫老翁在莫老姥面前找借口,故意说双荷做事不规矩,想把她卖出去。莫老姥本就觉得双荷出落得越发标致,留在身边不放心,便听从了媒人的建议,将双荷嫁给了城里花楼桥卖汤粉的朱三。

朱三年纪不到三十,相貌堂堂,双荷嫁给他,二人郎才女貌,十分般配。莫老翁只求把事情妥善处理,不在乎彩礼多少。朱三娶到这样的媳妇,心里很是得意,却不知道自己娶了个怀着身孕的妻子。不久后,朱三察觉出异样,双荷便如实相告:“我腹中的孩子是家主的,他怕夫人发现,才把我嫁出来,还承诺会照顾我们母子。你千万别说出去,以后还能让他周济些财物,我也会一心一意和你过日子。”朱三是个小商贩,只看重眼前小利,哪管孩子生父是谁。而且他本就知道从大户人家出来的丫鬟,很难保持清白,加上新婚燕尔,对双荷正宠爱,便把这事隐瞒了下来。

双荷嫁过去五个多月,生下一个儿子。她偷偷派人将消息告知莫老翁。莫老翁虽然无奈将双荷嫁出,但心里始终牵挂着她和孩子。得知有了亲骨肉,便瞒着家人,悄悄送去两担米、几贯钱,供他们母子生活。此后,孩子的首饰、衣服等物品,莫老翁也一应俱全地送去。朱三反倒靠着老婆和孩子,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

随着孩子渐渐长大,莫老翁虽暗中资助,让他衣食不愁,但为了避人耳目,一直没敢公开承认父子关系。孩子随朱三姓朱,长大后也跟着朱三在集市上帮忙做生意。此时孩子已经十来岁,街坊邻居私下里议论纷纷,都知道他是莫老翁的私生子。莫老翁的儿子儿媳也有所耳闻,知道父亲在外有个孩子,还偷偷接济,但大家都装作不知道。莫老姥心中虽也起了疑心,可孩子不在眼前,又没人敢说破,也只能不了了之。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莫老翁突然一病不起,与世长辞。家里按照规矩置办丧事,披麻戴孝、停灵守丧,自是一番忙碌景象。

城里有一群不务正业、专门惹是生非的无赖光棍,为首的五人分别是铁里虫宋礼、钻仓鼠张朝、吊睛虎牛三、洒墨判官周丙和白日鬼王瘪子,另外还有几个跟班的小混混,总共十来个人。他们整天四处打探消息,专门寻找别人的把柄,挑拨是非、制造事端。这五人在黑虎玄坛赵元帅庙里歃血为盟,结拜为兄弟,还都改姓赵,号称“赵家五虎”。不管哪里有事情,只要一人打听到消息,就会召集兄弟们一起谋划,事成后所得利益平分。

平日里,他们就知道卖汤粉的朱三家儿子是莫老翁的骨肉。得知莫老翁去世后,这群人便开始盘算:“这可是个难得的好机会!莫家是当地有名的富豪,莫老妈妈只生了两个儿子,家里二三十万的家产,够他们享用一辈子。我们怂恿朱三家的孩子去争夺家产,就算分上一股,至少也有几万两银子,我们这些帮忙的也能跟着发笔小财。就算争不到,只要能打起官司,我们从中运作,这边捞不到好处,就在那边想办法,怎么也能折腾几年,总比在家闲着强。”众人一听,纷纷拍手叫好:“运气来了!运气来了!”铁里虫提议:“我们先去见见朱三的老婆,探探她的口风,想办法把她拉上这条道。”大家都觉得有理,便一同前往朱三家中。

朱三平日里卖汤粉,这“五虎”经常在衙门附近走动,时常来买他的汤粉充饥,是老主顾。朱三见他们来了,连忙拱手行礼:“各位大驾光临,肯定有什么吩咐吧?”吊睛虎直截了当地说:“让你娘子出来,我们有重要的事告诉她。”朱三疑惑地问:“什么事?”白日鬼答道:“莫家那个老头死了。”

双荷在屋里听到这话,哭着跑了出来:“我刚才在街上就听到有人这么说,还不敢相信。现在你们来了,看来是真的了。”她一边哭,一边对朱三说:“我们没了莫老爷这个靠山,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钻仓鼠趁机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现在正是你们发大财的好机会。”五人异口同声地说:“我们兄弟几个是来给你们送财运的!”

朱三夫妻满脸疑惑:“这话是什么意思?”铁里虫解释道:“你家儿子是莫老翁的亲骨肉,现在莫家万贯家财、大片田地房产,你儿子都有份。你们应该去莫家,要求分家产。他们要是不给,就跟他们打官司,我就不信官司还能打输了。要是他们不认,就让你儿子和他们滴血认亲,看他们还敢抵赖!这一份家产肯定能拿到手。”

朱三夫妻听了,说道:“这事我们也知道,但一旦开了头,就不好收场了。俗话说‘贫莫与富斗’,打官司要花不少钱。我们怎么能斗得过莫家?到最后要是得不偿失,反而不好。再说我们这种小老百姓,一天不干活就没饭吃,哪有精力和财力去打官司?”

铁里虫胸有成竹地说:“这确实是要考虑的问题,打官司主要就是花钱和找人帮忙。现在我们跟你们仔细商量,找人帮忙的事,我们兄弟几个在衙门里混得熟,足够了。就是钱的问题比较难办,不过我们也豁出去了,舍不得小钱,就赚不到大钱。我们五个兄弟,每人出一百两银子,先给你们当本钱,帮你们打官司。你们写一张一千两的借条给我们,等将来分到家产,再按照借条还钱,只收你们本金和利息,不算多。除此之外,你们怎么感谢我们,到时候再商量。那时候家产是白得的,这点利息对你们来说不算什么,肯定不会亏待我们。”

朱三夫妻有些心动:“要是有你们帮忙,那当然好,可具体该怎么做呢?”铁里虫说:“你们就听我们安排,保证事情能办好。先把借条写了,当作定下来。”朱三无奈之下,只好按照他们说的写了借条,签上字,还让儿子也画了押,交给众人。众人说:“今天我们先回去,把钱准备好,明天再来商量具体怎么行动。”朱三夫妻连忙道谢:“全靠各位兄弟照应了。”

送走赵家五虎后,双荷满心忧虑地对丈夫朱三说:“这些人说的话,不知靠不靠谱,真能按他们说的做吗?”朱三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盘算道:“反正不用咱们花一分钱,且看他们怎么操办。只要能行得通,咱们就照着做,说不定还真能捞到些好处。钱是他们先出,好处是咱们得,有什么不划算的?”双荷还是有些担心,嘀咕道:“不该这么轻易就写借条给他们。”

朱三解释道:“就凭咱们家这点家底,就算把我们一家三口卖了,也不值几两银子。他们拿着这千贯的借条,要是争不到家产,能上哪儿去讨?等真的分到了家产,给他们些好处也无妨。况且不写借条,他们怎么肯出钱帮忙?有这张借条稳住他们,他们才会尽心尽力帮咱们办事。”双荷又问:“为什么连孩子也要在借条上画押?”朱三说:“将来要是分到了家产,都是孩子的,当然得让他画押。这都不是什么大事,关键是看他们接下来怎么安排。”

这边朱三夫妇还在商量,那边赵家五虎走出朱家大门,几人相视大笑。钻仓鼠忍不住说:“这家子算是被咱们说动心了,可这么大的事儿,咱们上哪儿弄钱来开这个头?总不能先自己掏腰包吧?”铁里虫神秘一笑,胸有成竹地说:“谁说要自掏腰包?看我略施小计,分文不花就能办成。”其他四人立刻来了兴致,追问:“有什么妙计?”

铁里虫不紧不慢地说:“我只需弄一匹粗麻布,做成孝衣,让朱家那小子穿上,直接去莫家当孝子。只要把莫家母子惹恼了,咱们就一纸诉状告到官府,这不就相当于五百两银子的本钱到手了?”众人一听,纷纷拍手叫好:“妙啊!事不宜迟,赶紧动手!”

铁里虫果然设法弄来一匹麻布,拿到裁衣店裁剪缝制,很快做成一件孝衣。他得意地晃着孝衣说:“本钱有了!”一行人浩浩荡荡又来到朱三家里。朱三夫妇迎上来,急切地问:“各位兄弟,接下来该怎么办?”铁里虫说:“把你儿子叫出来,我教他怎么做。”双荷拉过儿子,叮嘱道:“这几位伯伯是来帮你讨回亲生父亲家业的,你就按他们说的做。”

孩子机灵懂事,问道:“既然那是我亲生父亲,家业我确实该有份。可我一个小孩子,要怎么去讨呢?”铁里虫摆摆手说:“不用你开口讨,穿上这件孝服,我们带你去。到了莫家,进了孝堂,看见灵帐就放声大哭,哭完就拜,拜上四拜,然后扭头就走。要是有人问你话,千万别搭理,直接出来,我们在旁边茶坊等你,就这么简单。”

朱三不解:“就这么做能有什么用?”众人七嘴八舌地解释:“这是先给莫家一个信号。你儿子离开后,第二天我们就去官府告状,再上下打点。你儿子年纪小,官府见了只会可怜他,不会为难。而且他确实是莫老翁的亲骨肉,这官司稳赢,家产迟早是你们的,听我们的准没错!”朱三转头对妻子说:“兄弟们说得头头是道,让儿子照做,肯定没问题。”孩子也说:“刚才伯伯们说的我都能做到,我也想去见见亲生父亲,哭一哭、拜一拜。”双荷抹着眼泪说:“乖孩子,就该这样。”朱三说:“我就不跟着去了,有各位兄弟照应,我放心。我去街上做生意,晚上等消息。”说完,朱三出门忙生意去了。

赵家五虎带着朱家儿子来到莫家附近,先钻进一家茶坊坐下,点了泡茶。铁里虫仔细叮嘱孩子:“看见门口挂着丧牌、挂着孝帘的,就是你生父家。进去后,一定要按我说的做。”接着帮孩子穿上孝衣。孩子也不知这其中的利害,大大方方地走进莫家大门,直奔孝堂。一看见灵帐,想起自己的身世,顿时悲从中来,嚎啕大哭,那哭声撕心裂肺,任谁听了都动容。

孝堂里的人听见哭声,还以为是吊唁的客人来了,纷纷围过来看。众人惊讶地发现,哭的竟是个小厮,穿着和孝子一模一样的孝服,嘴里还不停地喊着亲爹爹。大家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都惊得目瞪口呆。莫妈听到有人喊亲爹,又见这孩子的打扮,顿时火冒三丈,怒喝道:“哪儿来的野孩子,哭成这样,成何体统!”

关键时刻,莫大郎展现出了他的稳重和见识。他一眼就看出这背后必有蹊跷,赶忙拉住母亲说:“妈,先别冲动!这事儿不简单。咱们家刚办丧事,肯定有人想趁机闹事,设下圈套。要是中了他们的计,咱们家可经不起折腾。听我的,按我说的办,才能避开灾祸。”莫妈听儿子说得严重,也有些慌了,强压怒火,冷眼看着那孩子。

只见孩子哭完后,恭恭敬敬地拜了四拜,转身就要离开。莫大郎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抱住孩子,问道:“你是不是花楼桥卖粉汤朱家的儿子?”孩子点点头:“是。”莫大郎语气和蔼地说:“既然这样,你拜了爹爹,也该认认妈妈。跟我来。”他拉着孩子走到孝幔前,指着莫妈说:“这是你的嫡母亲,快拜见。”莫妈一时没了主意,只好顺着儿子,接受了孩子的拜见。

莫大郎又指着自己说:“我是你大哥,你也得拜。”孩子拜完大哥,又在莫大郎的指引下,依次拜见了二哥、大嫂、二嫂。莫大郎又把自己的两个儿子和弟弟的一个儿子叫到跟前,对孩子说:“这三个是你侄儿,你受他们一拜。”等孩子行完礼,又要往外走。莫大郎拦住他说:“你还想去哪儿?你是我弟弟,父亲去世了,就该留在这儿守丧。这儿就是你的家,别再往外跑了。”

莫大郎把孩子领进内室,交给自己的妻子,说:“你给小叔叔梳梳头,换身干净衣服。把旧衣服脱了,都换成新的,从今天起,他就是咱们家的人了。”孩子见莫大郎对自己这么好,心里虽然高兴,但毕竟人生地不熟,又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态度,还是有些不安,想回去找母亲。

莫大郎看穿了孩子的心思,立刻派人去花楼桥朱家,把双荷请到家里,说有重要的事情商量。双荷一听就知道是儿子的事,又想着本来也该来吊丧,赶紧换上孝服,急匆匆地赶到莫家。在灵前哭拜完后,莫大郎对她说:“你儿子今天来了,我们已经认下他做兄弟。以后他和我们一起守孝,将来也和我们一样分家,你就别操心了。父亲生前给你的钱粮衣物,我们会按月照数送来,和以前一样。看在你儿子的份上,这些都没问题。不过你以后没事别总来,你毕竟有丈夫,免得别人说闲话,影响你儿子的名声。从今天起,你儿子归宗姓莫,就留在我们这儿了。你叮嘱他几句,就回去吧。”

双荷听了,喜出望外,感激地说:“大郎能看在去世老爹爹的份上,把事情安排得这么妥当,我真是感激不尽,以后一定多烧香拜佛,为大郎祈福。”说完,她又进去拜见了莫妈、大嫂和二嫂,不停地道谢。莫妈此时也不好再说什么,大家简单寒暄几句,就送双荷离开了。

双荷临走前,拉着儿子叮嘱:“你就安心住在这儿,好好侍奉大妈和哥哥嫂嫂。能有这样的好归宿,我就放心了。大郎说了,我以后不方便常来。等过了七七四十九日,你再回朱家看我。”孩子见了母亲,又听了这番话,这才安下心来,留在了莫家。双荷满心欢喜地回家,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丈夫朱三。

再说赵家五虎,他们在茶坊里眼巴巴地等着孩子出来,打算等孩子一出来,就按计划去官府告状,状子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可左等右等,始终不见孩子的踪影。一直等到天黑,还是没动静。众人心里犯嘀咕:“难道我们聊天的时候,孩子出来了,我们没看见,直接回莫家了?”于是派一个人去朱家查看,结果得知孩子没回家,反而是双荷被叫去了莫家,众人更加疑惑不解。

那人回来把情况一说,大家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派一个人去朱家打听,这次得到消息,说双荷回来后特别高兴,说儿子已经被莫家认下收留了。此时众人还在茶坊里没散,听到这个消息,一个个目瞪口呆,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满心的计划落了空,不知如何是好。

赵家五虎得知朱家儿子被莫家认作亲儿子,原本满腔的算计和火气,瞬间像被几桶冰水浇灭,一个个垂头丧气,连手臂都像没了力气般耷拉着。众人纷纷叫嚷:“真倒霉!碰上这么不识抬举的人家。难道咱们筹划了这么久,最后真就白白便宜了那小子?”

铁里虫却镇定自若,眯着眼说:“先别急!事情还没到这地步,咱们不会白忙活,他也别想轻易占便宜。”其他人赶忙追问:“现在还能从哪儿下手?”铁里虫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借条:“咱们说好了帮他夺家产,他要谢咱们一千银子,朱三亲手写的借票可还在我这儿呢。”

众人却不以为然:“人家自己把事情解决了,咱们根本没帮上忙,怎么好意思找朱三要钱?再说朱三穷得叮当响,就算去讨也讨不到。”铁里虫狡黠一笑,指着借条上孩子的画押说:“所以我之前才让那孩子也签字画押。以后就找这孩子要,他要是说没有,咱们就告他。他一个刚当上财主的小孩子,肯定怕吃官司,到时候就会找人来跟咱们讲和,想赎回这张借条。咱们还能白跑一趟?”

众人一听,纷纷拍手称赞:“还是你铁里虫有见识!这主意真是绝了!”铁里虫摆摆手,继续分析:“不过眼下不能着急。一来借条上的日子没过几天,现在就去讨钱、告状,官府肯定会起疑心;二来莫家刚收留他,家产还没分到手,他也拿不出钱来还。这事儿得等半年一年,慢慢来。”众人觉得有理,便收好借票,各自散去,打算静待时机。

另一边,莫妈妈冷静下来后,开始埋怨大儿子:“那小崽子来的时候,你为什么马上就认下他?”莫大郎耐心解释:“咱家有钱有势,早就被人盯上了。这弟弟确实是父亲的亲骨肉,如果咱们不认,那些光棍肯定会利用他大做文章,今天告一状,明天告一状,没完没了。到时候衙门里的人来敲诈,亲戚朋友来哄骗,官府也借机索要好处,咱们家不知道要被折腾成什么样!等闹到最后,真相大白,这一份家产还是得判给弟弟。与其便宜了外人,不如咱们自己先认下,省得被别人算计,这不是挺好的吗?”莫妈妈听儿子说得头头是道,也觉得有道理,一家人便安安稳稳地过起了日子。

谁知没过多久,赵家五虎气势汹汹地找上门,嚷嚷着要见莫家小三爷。门口的仆人刚要询问,其中一人就大声嚷嚷:“就是朱家那个拖油瓶!”莫大郎听到这话,皱着眉头走出来,看到五个人满脸不善,便礼貌地问道:“我弟弟在家,不知几位找他何事?”五虎毫不客气地说:“你弟弟欠我们家一些银子,我们来讨债。”莫大郎有些疑惑:“这事儿我不清楚,我叫他出来问问。”

莫大郎进去把情况告诉了弟弟,那孩子一头雾水地走出来,认出是之前的赵家五虎,便上前行礼。五虎一见孩子,阴阳怪气地说:“好个小官人!当初可是我们送你来这儿的,现在当了财主,就把我们忘了?”孩子解释道:“是这边留我住下,不让我出门,所以我没去找你们。”五虎立刻变脸,恶狠狠地说:“你现在成了财主,那一千两银子该还我们了!”孩子一头雾水:“我什么时候欠你们银子了?”五虎掏出借条:“银子是你继父朱三借的,用在你身上,你还在借票上画了押!”

孩子着急地说:“之前听说是为了打官司才写借条,可现在官司没打,哪里用得着你们的银子?”五虎恼羞成怒:“借条在这儿,你还想赖账?”莫大郎听见争吵声,再次走出来。五虎恶人先告状:“你弟弟在朱家时借了我们一千两银子,现在想赖账!”莫大郎问:“我弟弟借这么多银子做什么?”孩子连忙喊道:“哥哥,别听他们胡说!”五虎却不依不饶:“有借票为证,咱们衙门里见!”说完,一伙人吵吵嚷嚷地离开了。

莫大郎赶紧问弟弟到底怎么回事,孩子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一开始他们怂恿我母亲打官司,说没盘缠就借给我们。后来他们带我来莫家,您就把我留下了,官司也没打,他们怎么能找我要钱呢?”莫大郎安慰道:“这些光棍太可恶了!幸好咱们没中他们的计。不过既然借票在他们手里,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去官府告状。你别怕,到时候上了公堂,就把刚才的话一五一十说清楚,官府自然会明辨是非。小小年纪,官府不会判你还钱的,先安心等着,看他们能耍什么花样!”

果然,第二天赵家五虎就到府衙告状,状告朱三、莫小三父子骗走千金。官府派人到莫家传讯,莫大郎、莫二郎商量后,帮弟弟写了诉状,详细陈述了事情经过,还请两个哥哥作为证人,一同递到府衙。

审理此案的太守姓唐名篆,是个精明能干的官员。人犯到齐后,唐太守先问宋礼等人:“朱三是什么人?借这么多银子做什么?”宋礼编造道:“他说要给儿子买田置产。”太守又问朱三:“你一个卖粉羹的小商贩,要这么多银子干什么?”朱三如实回答:“我做的小本生意,要这么多钱没用。”宋礼急忙插话:“借票是他写的,银子是莫小三收的!”

太守拿起借票仔细查看,又问朱三:“这借票是你写的?”朱三承认:“是我写的,但我没拿到银子。”宋礼却一口咬定:“票是他写的,银子被莫小三拿走了!”太守叫来莫小三,看到是个十来岁的孩子,更加疑惑:“你拿这么多银子做什么?”宋礼抢先回答:“他父亲朱三写了借票,拿银子给他在莫家买田,现在他家有好多田产!”

太守又问:“父亲姓朱,儿子怎么姓莫?”朱三只好如实交代:“这孩子是莫家的亲骨肉,他母亲改嫁我后,孩子还是姓莫。这些人骗我写借票,说要帮孩子争家产。结果一到莫家,孩子就被认下,还分了田产,根本不用打官司,我哪还需要借银子?现在他们拿着借票来讹钱,这不是无赖吗?”莫小三的陈述也和朱三一致。

太守点点头,又问莫大郎:“你当时为什么马上认下弟弟?”莫大郎把之前的顾虑和盘算说了一遍:“城里这些无赖专门无事生非,幸好当时直接认下,他们还以为白费力气。要是稍有犹豫,打起官司,他们肯定会趁机敲诈。到时候不仅这一千两银子保不住,家里还得花更多的钱。”

太守听后,赞叹道:“好!不仅情义高尚,见识也高明!可敬!我看宋礼这五人,不像是能拿出千金借人的主,朱三也不像是借这么多钱的人。真相大白,真是可恶!要不是莫大郎有远见,这伙人就得逞了!”说完,提笔写下判词:“千金借款,看似有借票为证。但朱三贫困,谁会借他巨款?莫家小儿年幼,要这么多钱何用?仔细审问,才知其中有诈。宋礼等人订立不合理契约,妄图挑起争端。莫大郎以兄弟之情,化解矛盾。如今真相大白,他们阴谋落空,还拿着借票妄想讹诈。必须严惩奸恶,立即销毁借票!”

最后,唐太守判宋礼等五人每人杖责三十大板,按照“教唆词讼、诈害平人”的罪名,处以脊杖二十,发配到偏远恶劣的地方充军。这五个无赖被除掉后,吴兴城里的百姓拍手称快,还编了顺口溜:“铁里虫有时至不穿,钻仓鼠有时吃不饱,吊睛老虎没威风,洒墨判官齐跌倒。白日里鬼胡行,这回儿不见了。”

唐太守还特意表彰莫家,赐给他们“孝义之门”的匾额,免除了他们家的部分徭役。直到这时,莫妈妈才真正佩服大儿子的远见卓识。世间那些兄弟不和,还靠外人帮忙打官司的人,真该以莫家的故事为教训。有诗写道:“世间有孽子,亦是本生枝。只因靳所为,反为外人资。渔翁坐得利,鹤蚌在相持。何如存一让,是名不漏卮?”

卷十一 满少卿饥附饱飏 焦文姬生仇死报

有诗写道:“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赠君,谁有不平事?”这世间最令人愤慨的,莫过于负心之事。正因如此,冥冥之中,对负心者的惩罚格外严厉,剑侠们也专门诛杀这类人。而在所有负心行为里,最让人难以接受的,当属夫妻之间的背叛。朋友之间若忘恩负义,大不了绝交,从此再无瓜葛;可夫妻是要相伴一生的,一旦一方负心,另一方就会陷入无尽的怨恨,这可不是轻易就能了结的。自古以来,因夫妻恩怨而产生的生死报应,在各种故事中屡见不鲜。

宋朝时,衢州有个姓郑的读书人,娶了会稽陆氏为妻。陆氏容貌秀丽,二人婚后恩爱非常,整日如胶似漆。一日,两人情意正浓时,郑生突然对陆氏说:“我们夫妻恩爱,已经到了极点。万一将来有不测,我今天先和你说清楚:如果我死了,你不能再嫁;要是你死了,我也不再娶妻。”陆氏嗔怪道:“我们正要白头偕老,怎么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时光飞逝,十年过去,陆氏为郑生生下两个儿子。不料,郑生突然身患重病,临终前,他对父母说:“儿子死不足惜,只是放心不下陆氏。她还年轻,我之前和她说好了,我死后她不能改嫁。如果她能遵守约定,我死也能瞑目了!”陆氏听了,只是低头哭泣,神情哀伤,连郑生父母都以为她不会有二心。

郑生死后几个月,那些爱管闲事的媒婆,四处打听消息。她们见陆氏年轻漂亮,觉得她未必能守得住寡,便纷纷找上门来。陆氏不仅不拒绝,还对她们热情招待,又是端茶又是拿点心。郑生父母见状,心中不满,劝道:“寡妇家行事,最该稳重,这些人没事别让她们进门。况且你丈夫临终时怎么嘱咐的?你若没别的心思,根本用不着和这些人来往。”陆氏却当作没听见,依旧我行我素。时间久了,公婆也不再多说。后来,陆氏果然和一个媒婆达成协议,接受了苏州曾工曹的聘礼。

公婆虽然生气,但心想:“她既然心意已决,强留只会徒增矛盾,不如顺水推舟,随她去吧。”只是每当想起儿子临终的嘱托,再看看两个孙子,难免伤心落泪。而陆氏却全然不在意,等守孝期满,就收拾好行李,不顾公婆和儿子,挑了个好日子,欢欢喜喜地改嫁了。

婚后第七天,曾工曹接到漕帅的文书,要去外郡主持考试,只好收拾行囊,与陆氏告别。丈夫走后,陆氏独守空房,倍感凄凉。一天傍晚,她到厅前散步,忽见一个陌生后生走来,对着她行礼道:“郑官人有信给娘子。”说着递来一封信。陆氏接过信,见信封上写着“示陆氏”三个字,笔迹竟和前夫一模一样。她正要询问,那后生却突然消失了。

陆氏吓得急忙回到房间,点亮灯火,仔细看信,只见上面写着:“十年结发之夫,一生祭祀之主。朝连暮以同欢,资有余而共聚。忽大幻以长往,慕他人而轻许。遗弃我之田畴,移蓄积于别户。不念我之双亲,不恤我之二子。义不足以为人妇,慈不足以为人母。吾已诉诸上苍,行理对于冥府。”陆氏看完,冷汗直冒,魂飞魄散,满心懊悔。此后,她整日忧心忡忡,茶饭不思,三天后便去世了。显然,这是她辜负前夫,得到的报应。

然而,这世间的事,却有诸多不公平之处。男人去世后,女人若再嫁,就会被指责失节、败坏名声,遭人非议;可要是女人去世,男人续弦再娶、纳妾买婢,却无人说他薄幸负心。在夫妻关系中,女人稍有外情,就会被视为天大的丑事;而男人寻花问柳、宿娼养妓,虽然也会遭人议论,却不会受到太过严厉的谴责。正因如此,女子的处境愈发艰难,而男人却愈发肆意妄为,这也难怪女人们心中不服。但要知道,冥冥之中自有因果。男人偶尔在风月场中周旋,或许不算什么大事;可若是负心至极,背弃旧情,违背承诺,甚至害人性命,最终也难逃报应。人们常说王魁辜负了敫桂英,最终被桂英索命,这就是男人负心遭报应的典型例子。不仅女人负心会有报应,男人负心同样如此。

如今,我要给大家讲一个比王魁更过分的故事,让大家知道,男人也是负不得女人的。有诗为证:“由来女子号痴心,痴得真时恨亦深。莫道此痴容另负,冤冤隔世会相寻!”

宋朝时有个鸿胪少卿姓满,因他做事有始无终,名字便没流传下来,大家都叫他满少卿,未发迹时,则称他满生。满生出身淮南大族,家族世代都有高官。他的叔父满贵,官至枢密副院。族中子弟遍布京师,个个家境富裕、本分守己。唯有满生性格不羁,狂放自负。他相貌堂堂,风度翩翩,又饱读诗书,坚信自己早晚会金榜题名。而且他自幼父母双亡,无人管束,整日吟诗作对、游山玩水,不仅败光了家产,连妻子都没娶上。族里人渐渐疏远他,可满生却毫不在意。

满生父亲生前有个好友,在长安做官。满生便收拾行李,离家投奔,希望能得到些资助。等他到了长安,却发现这位官员已经丢了官职,离开了当地。满生无奈,只好折返。他行事草率,本以为能靠着熟人得到不少财物,却扑了个空,身上的盘缠也花得精光。走到汴梁中牟县时,满生想起族里有个亲戚在那里做主簿,便想去讨些盘缠回家。可主簿只是个小官,当地也没什么大生意,他自己的日子也过得紧巴巴,只能给满生一贯多钱。满生付完房钱、饭钱,所剩无几,根本不够回家的路费。

此时已是十二月,满生心想:身无分文地回家,连年都过不好,不如在外面碰碰运气,找点营生,等过了年再说。他又想起关中还有一两个相识在做官,于是改变路线,往西而去。

走到凤翔时,恰逢大雪,接连下了三天。正如诗句所说“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满生被困在一家饭店里。几天过去,店小二来讨饭钱,满生付不起,连饭都没得吃了。他想着自己出身名门,满腹才华,本以为功名唾手可得,如今却流落街头,受尽穷困之苦。谁能想到,昔日的世家子弟,竟落得如此下场?此时若有人能雪中送炭,那可比锦上添花珍贵得多。可惜世态炎凉,又有谁会来救自己呢?想到这里,满生不禁放声大哭。这一哭,惊动了隔壁的人,只见一个人走过来问道:“是谁哭得这么伤心?”

来人穿戴不凡,头戴玄狐皮帽,身穿羔羊皮袄。面色紫红,带着几分酒意,脸颊通红;苍白的胡须上,还沾着几点雪花,整个人宛如雪中玉树,气质不凡。让人不禁猜想,他是不是像孟浩然一样,踏雪而来?又或是从王子猷拜访戴安道的故事中走出来的人物?

正哭着,一个人走进店里,向店小二问道:“谁在啼哭?”店小二赶忙回答:“回大郎的话,是一位秀才官人,在这儿住了三五天了,饭钱一直没给。外面雪下个不停,也没法赶路,我们就没再给他饭吃,估计是饿极了,所以才哭成这样。”那人听后说道:“做点善事积福,又能费多大事?既然是个秀才官人,你给他饭吃,算在我的账上,我来付。”店小二连忙应道:“小人明白。”

随后,店小二端来一份饭菜,放在满生面前,说道:“客官,这是那位大郎请你吃的。”满生疑惑地问:“哪个大郎?”话音刚落,只见那人已走到跟前,说道:“是我。”满生急忙起身行礼,问道:“我与老丈素不相识,为何如此关照?”那人笑着说:“我姓焦,就住在这酒店隔壁。因雪下得太大,我正和小女儿烫几杯热酒驱寒。听到这边有悲伤哀怨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普通人,所以过来问问。店小二说是个被大雪困住的秀才,我想着都是读书人的缘分,怎能让秀才挨饿?这才让他送饭过来。荒郊野店,没什么好东西,这天寒地冻的,也该喝杯酒暖暖身子。秀才别客气,我让家里小厮再送些酒菜来。”

满生又惊又喜,说道:“我如今落魄至此,与老丈从未谋面,承蒙老丈如此关照,实在承受不起!”焦大郎摆摆手:“秀才仪表堂堂,绝非久居困境之人。我是本地人,照顾你是应该的。你放心,只要住在这里一天,我就管一天,等天气好了能赶路了,咱们再做打算。”满生感激不已,连声道谢。

焦大郎问清楚满生的姓名籍贯后,便告辞离去。满生心中暗自庆幸:“没想到绝处逢生,遇到这么好的人!”正高兴着,一个扎着头巾的小厮送来四碗饭菜、四碟小菜和一壶热酒,说道:“这是我家大郎送给满官人的。”满生谢过,将酒菜摆在桌上享用。小厮走后,满生一边喝酒,一边向店小二打听:“这位焦大郎是什么人?为何对我这么好?”

店小二解释道:“焦大郎是本地的大户,为人仗义,喜欢帮助穷苦人,尤其愿意结交读书人,从不会怠慢。他自己也爱喝酒,要是有人能陪他喝得尽兴,那更是投缘。”满生又问:“他家很富裕吧?”店小二说:“有些产业,但也不算大富大贵,主要是他天性如此。官人你运气好,遇上他,多住些日子也不用担心。”满生说:“等雪停了,你带我去拜谢他。”店小二一口答应:“一定,一定。”此后,焦家小厮常来送酒菜,还传话给店小二,让他照常照顾满生,酒不够了就去焦家拿。店小二照做,满生心中满是感激。

第二天,雪过天晴,满生想继续赶路,可身上没钱,而且还想当面拜谢焦大郎。人心总是贪得无厌,他见焦大郎如此热情,便想着能否借些盘缠。在店小二的带领下,满生来到焦大郎家。焦大郎见到他,满脸笑意。满生一进门就拜倒在地,说道:“在我穷困潦倒时,承蒙老丈相助,实在出乎意料。日后若有需要,我一定尽力报答。”焦大郎连忙扶起他:“我家也不富裕,只是看你处境艰难,略尽地主之谊,没什么大事,说什么报答的话!”

满生接着说:“我是准备参加科举的秀才,日后若有出头之日,定不忘老丈恩情。”焦大郎笑道:“好说,好说!眼看过年了,秀才接下来打算去哪儿?”满生无奈地说:“我投奔无门,身无分文,没脸回家,本想去关中找几个熟人。没想到被困在这里,幸好遇到老丈。现在除夕将近,来不及赶路,真是进退两难,只能在饭店里凑合过年,再做打算了。”

焦大郎热情邀请:“饭店里冷冷清清,怎么过年?秀才要是不嫌弃我家简陋,就搬来和我同住,家常便饭而已,也能陪我解解闷。过了年再说接下来的事,你看如何?”满生推辞道:“我在饭店就已经麻烦老丈了,搬到府上也是一样。只是萍水相逢,就受此大恩,实在不知如何报答,心里很是愧疚。”焦大郎豪爽地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何况秀才是读书人,前程远大。日后若还记得我这个乡下老头,我就知足了,不用这么见外!”

原来焦大郎本就好客,又见满生仪表堂堂、谈吐不凡,觉得他日后必有出息,所以一心关照。满生也确实运气好,遇到贵人。当下,焦大郎让店小二把满生的行李搬到家里。当晚,焦大郎准备晚饭,与满生一同用餐。席间,满生谈吐自如,酒量惊人,越喝越畅快。焦大郎越看越投缘,只恨相见太晚,一直喝到尽兴才散,还安排满生在书房休息。

焦大郎有个女儿叫文姬,年方十八岁,容貌出众,聪慧过人。焦大郎舍不得女儿远嫁,想在本地找个出身书香门第、知书达理的年轻人入赘,好给自己养老。但他家是做生意出身,高门大户看不上,普通富家子弟他又不满意,所以文姬的婚事一直拖着。文姬长大成人,对男女之情也有所向往。只是家里来往的大多是平庸之辈,她一个都没看上。

听说父亲从酒店带回来一个读书秀才,文姬好奇,就在家里偷偷张望,想看看这人长什么样。她见满生举止文雅,模样周正,心里便有了几分好感。其实,焦大郎这事做得欠考虑,就算想做好事,给满生些钱打发他走就行。况且家中没有女主人,又有待嫁的女儿,满生跟他家非亲非故,怎么能留在家中过夜呢?只因为焦大郎爱喝酒,想找个人作伴,又觉得满生讨人喜欢,才把他留下。

却没想到满生年轻轻浮,一来见焦大郎热情,就自以为是,忘乎所以;二来得知焦家有个美貌未嫁的女儿,便起了心思,希望能娶她为妻,只是不好意思开口,想等待时机。日子一天天过去,他早把去关中的事抛到脑后。焦大郎整日沉迷酒中,粗心大意,毫无防备。而满生和文姬两人情投意合,越走越近,情到深处,难免露出些端倪。焦大郎也渐渐看出了不对劲。

大凡事情,只要有心人仔细观察,总能发现破绽。刚开始,满生在家时,焦大郎每天都和他一起喝酒聊天,相安无事。等焦大郎起了疑心,再看满生喝酒时,就觉得他心不在焉,说话也前后矛盾,处处都是破绽。

一天,焦大郎找了个借口出门,过了半天回来,只见满生醉醺醺地躺在书房,一阵风刮过,满生的衣襟飘起,里面露出一件红色衣物,看起来像是女人的袄子。焦大郎走近一看,果然是女儿文姬的衣服,衣服上还挂着一个绣着交颈鸳鸯的香囊,也是文姬亲手绣的。焦大郎又惊又怒,大声喊道:“奇怪!这是怎么回事?”

满生在睡梦中被惊醒,慌忙整理衣服,他心里清楚,事情已经被焦大郎发现,顿时脸色惨白。焦大郎质问:“你身上的衣服,是从哪儿来的?”满生知道瞒不住,只好编了个谎:“我身上单薄,实在太冷,就向令爱姐姐求助,想问老丈有没有旧衣服借我一件。没想到令爱直接拿了件女袄给我,我实在冻得受不了,就穿上了。”焦大郎生气地说:“秀才要是缺衣服,跟我说一声就行,怎么能私下和闺中女子往来?是我把女儿教坏了!”

焦大郎气得转身就往内屋走,正巧撞上女儿身边的丫鬟青箱,一把揪住她喝道:“你老老实实把小姐和那满秀才的事说清楚,不然有你好看!”青箱慌了神,连忙抵赖:“我什么都没看见!”焦大郎更加恼怒:“还敢嘴硬!明明连身上的袄子都脱给他穿了!”

青箱没办法,只好掩饰道:“小姐见爹爹很看重满官人,平日里碰见也会行礼。他今天说身上冷,小姐才把衣服给他,真的没别的事。”焦大郎质问:“女人的衣服,怎么会轻易给人穿?况且今天我不在家,满秀才一身酒气,酒是从哪来的?”青箱还是推说不知道。焦大郎怒道:“胡说!他还能去哪喝酒?他刚才都跟我说了,你要是不老实交代,我活活打死你!”

青箱知道瞒不住了,只得把两人从前勾搭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焦大郎听完,急得抓耳挠腮,跺脚喊道:“不成器的东西!他是外地来的,做出这种事,以后可怎么办?”青箱解释道:“小姐今天见爹爹不在,私下备了酒菜,让满官人对天发誓,说今生非她不娶,她非满官人不嫁,所以才请他喝酒。还把一件衣服和香囊送给他当信物。”焦大郎连连叹气:“这下完了!都怪我多事,引狼入室!”说完,背着手,满脸愁容地走了出去。

文姬在屋里听见父亲抓走青箱,就知道事情不妙。仔细一听,每句话都戳中要害,急得差点要上吊。这时青箱匆匆跑来,文姬知道父亲已经出去了,才稍微镇定下来,哭着说:“事情败露到这个地步,可怎么办?我不如死了算了!”青箱赶忙劝道:“小姐别着急!我看老爷叹气,还说怪自己,出去的时候,倒像是有几分想成全你们的意思。”

文姬疑惑地问:“你怎么看出来的?”青箱分析道:“老爷一向看重满官人,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如果把他赶走,不但得罪了人,之前的恩情也都白费了,小姐的终身大事又该如何解决?他现在出去,要是问清楚满官人还没娶妻,说不定会成全你们。”文姬半信半疑:“但愿如此吧。”

果然,焦大郎在外面思量许久,板着脸走进书房,问满生:“秀才,你家里可有妻子?”满生满脸窘迫,战战兢兢地回答:“我漂泊在外,至今未曾娶妻。”焦大郎怒道:“你读了那么多书,也该懂些礼数!我们素不相识,我看你落魄,好心帮你,你却做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玷污了我家女儿,这岂是君子所为?”

满生羞愧难当,“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我罪该万死!承蒙老丈大恩,本就无以为报。如今因儿女私情,一时糊涂,犯下大错。若老丈能宽恕,我此生愿以死相报,绝不辜负您的救命之恩!”焦大郎又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了。都怪我女儿不争气,才受此羞辱。如今她已失身于你,也不能再嫁他人。你若不嫌弃,就入赘我家,做我的女婿,为我养老,我也只能认了。”

满生听了,仿佛在绝望中突然得到赦免,满心欢喜,抬头说道:“老丈如此成全,我就算粉身碎骨,也难报大恩!我父母双亡,无牵无挂,以后定当侍奉您终老,绝不再有二心!”焦大郎担忧道:“就怕你年轻,现在说得好听,日后变心。”满生立刻发誓:“我与令爱情深义重,早已对天盟誓,若有负心,不得好死!”

焦大郎见他说得诚恳,又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只好随便选了个日子,置办酒宴,为两人举办了婚礼。满生和文姬这对有情人,终于修成正果,喜出望外。文姬对满生说:“我见父亲敬重你,一时心生爱慕,才做出越矩之事。原本以为事情败露后,只有一死了之。没想到父亲成全了我们,这真是死里逃生。你日后千万不能忘了今日之情。”满生紧紧握住她的手:“我漂泊无依,幸得令尊相助,又蒙你垂青。这份恩情,我铭记于心,若有负你,就不配为人!”婚后,两人恩爱非常,如胶似漆。

满生在家无事,整日埋头苦读,准备参加科举考试。焦大郎见他勤奋上进,觉得女儿嫁对了人,心里十分欣慰。一家人相处融洽,再无嫌隙。

两年后,东京举行科举考试,满生向岳父提出要去应试。焦大郎二话不说,准备好盘缠,送他启程。满生告别岳父和妻子,前往东京,没想到一举中第。刚听到自己的名字,满生就惦记起文姬,心想:“从汴梁去凤翔不远,如今我已金榜题名,不如先去岳父家报喜,和他们好好庆祝一番,再回来也不迟。”

如今的满生,已经有了仆人伺候,与从前落魄时大不相同。他吩咐仆人收拾行李,即刻出发。没过几天,就到了焦大郎家门口。焦大郎早就得到消息,当天大张旗鼓地迎接,鼓乐声震天响,整个村子都热闹起来。

满生身着绿色官袍,手持槐木手板,意气风发地走进门。见到岳父,“扑通”一声跪下,重重磕了四个响头,然后长跪不起,感激地说:“小婿能有今天,全靠岳父提携!当初若不是您在旅店相助,我早已客死他乡,哪有今日的荣华富贵?”说着,又不停地磕头。焦大郎连忙扶起他:“这都是贤婿自己有本事,我不过是举手之劳。年轻人一时失意很正常,如今衣锦还乡,倒是为我长脸了!”

满生又请文姬出来,夫妻二人相互行礼,互诉思念。邻居们挤得里三层外三层,纷纷议论:“焦大郎真是慧眼识珠,平日里乐善好施,如今终于得到回报,他女儿也有了好归宿。”也有人小声嘀咕:“听说他女儿早就和这女婿有私情,后来才嫁给他的。”马上有人反驳:“就算之前有点什么,现在也是夫妻了,有了这层关系,正好做个官太太,有什么不好?”

正说着,只见一群人牵着羊、挑着酒,拿着鲜花、礼品,都是当地的邻居和亲戚,前来向焦大郎贺喜。焦大郎顿时觉得风光无限,连忙摆酒设宴,先请几位亲朋好友作陪。第二天又摆酒答谢前来祝贺的人,先是亲戚,再是邻居,一连热闹了十来天。焦大郎花了不少钱,但心里高兴,一点也不心疼。

满生和文姬夫妻二人,感情比以前更加深厚,日子过得甜蜜美满。就连丫鬟青箱,也因为之前从中帮忙,得到了特别的关照。有一首词,专门描绘了这种科举得中后,人情世态的变化:“世事从来天定,天公任意安排。寒酸忽地上金阶,文春许多渗濑。熟识还须再认,至亲也要疑猜。夫妻行事别开怀,另似一张卵袋。”

满生金榜题名,夫妻二人尽享荣华,每日生活富足安乐。焦大郎本就生性豪爽,如今更觉得背靠女婿这座靠山,下半辈子无忧,于是倾尽所有,全力供养二人,对满生的要求几乎有求必应。满生花着岳父的钱,自己不费分毫,自然乐得逍遥自在。

时光飞逝,选官的日子临近,满生准备前往京城。焦大郎深知选官需要打点人脉才能谋得好职位,一咬牙,将家中肥沃的田产全部变卖,凑了一大笔钱交给满生。原本焦大郎的家境虽不算大富大贵,但也殷实,经此一番折腾,家产已去了十之八九。不过他满心指望女婿选上大官后,家族能再次兴旺,因此对钱财毫不吝惜。

满生临行前夜,文姬满心不舍,对他说:“我与你夫妻情深,从前你进京赶考,我们也曾分离,但那时心里盼着你高中,虽有牵挂,倒也不觉得太过悲伤。如今你已金榜题名,只等选个好地方赴任,眼看好日子就在眼前,可不知为何,我心里只觉凄凉,实在舍不得你走,难道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满生连忙安慰:“我一到京城就去选官,凭借我的科举名次,定会谋得好职位。一旦确定地方,马上派人来接你和岳父,咱们一同去任所,共享荣华。这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分别不了多久,能有什么不祥?你千万别瞎想!”文姬叹了口气:“道理我都懂,可不知为何,心里就是难过,眼泪止不住地流,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满生搂着她道:“这段日子咱们过得热热闹闹,我一走,家里突然冷清下来,你才会这样。”文姬点点头,心里却依然不安。

两人整夜说着绵绵情话,倾诉着彼此的深厚情谊与不舍。次日清晨,满生收拾好行囊,告别焦大郎父女,带着仆人,踏上了前往东京选官的路。这边焦大郎和文姬父女二人相互安慰,将家中事务妥善安排,满心期待着京城派人来接,一同前往任所,盼望着美好生活的到来。

满生抵达京城后,顺利被授予临海县尉一职。他正打算收拾行装,回凤翔接岳父和妻子一同赴任,选好了出发的日子,一切准备就绪。就在这时,门外突然走进一个人,大声喊道:“兄弟,我到处找你,原来你在这儿!”满生抬头一看,竟是淮南族中的一位堂兄。他连忙起身迎接。

堂兄拉着满生的手说:“兄弟,你这几年在外游历,家里一点消息都没有,族里人都急坏了,猜你不知去了哪里。没想到你竟在京城一举成名,真是天大的喜事!叔叔枢密相公看到金榜上你的名字,立刻派人到京城来接你,可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也不知你又去了哪里。如今你选好了官职,也该回家一趟了。我在这儿谋了个小差事,事情办完正准备回去,已经在汴河雇好了船,行李都搬上船了。一路打听,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东西都收拾好了,正好和我一起回家,见见族里的亲戚,然后再去赴任也不迟。”

满生一心想着回凤翔接文姬父女,压根没打算先回家,听堂兄这么一说,心里着急,却又不好直说,只能含糊其辞:“我还有些别的事要办,暂时不打算回家。”堂兄诧异地问:“这就奇怪了!看你行李都收拾好了,分明是要赶路的样子,不回家还能去哪儿?”满生解释道:“我落魄的时候,曾受过一个人的大恩,现在要往西去感谢他。”堂兄劝道:“你虽然中了科举,但现在手头也不宽裕,谢人总得备些礼物,这些事等你到了任上再办也不迟。况且从这儿去任所,一路向东,顺路就能到家,何必绕路往西?”

满生此时若坦诚说出在凤翔的经历,说明自己已有家室,堂兄或许也不会阻拦。可他偏偏好面子,不愿提及从前落魄时的经历,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愿明说,只是支支吾吾地应付。堂兄见他这样,越说越生气,骂道:“你这不知轻重的小子!书生得了功名,难道不该回家见见宗族邻里?就算这个不说,父母的坟墓,你也该去拜一拜吧?你去打听打听,世上有你这样的人吗?”满生被说得满脸通红,无言以对。堂兄见他不吭声,招呼随行的家人,不由分说,把满生的重要行李都搬到了船上。

满生无奈,心想:“我确实很久没回家了,当初落魄离家,如今衣锦还乡,也是件光宗耀祖的事。先回家看看,再去凤翔,顶多晚些日子,应该也不耽误。”于是对堂兄说:“既然这样,那就和哥哥一起回家看看吧。”他万万没想到,这一去,竟彻底改变了他和文姬的命运,真是“绿袍年少,别牵系足之绳;青鬓佳人,立化望夫之石”。

满生跟着堂兄回到家乡,果然,宗族邻里对他的态度截然不同,个个阿谀奉承。满生心里也颇为得意,随即去拜见叔叔满贵。满贵曾官至枢密副院,如今退休在家,既是位高权重的显官,又是家族长辈。见到侄儿高中归来,满心欢喜:“你之前在外漂泊不回家,我们都以为你流落在外受苦,没想到竟能考取功名做官回来,真是为家族争了气!”满生连忙谦逊道谢。

满枢密又说:“还有件大事要和你说。你父母早逝,至今尚未娶妻。如今功成名就,传宗接代是头等大事。之前我看到你登科的消息,就开始为你的婚事操心。宋都朱从简大夫有个小女儿,我打听了,才貌双全。你回来之前,我已经派人去提亲,对方也答应了,这可是门好姻缘。我打听到临海的官职还没交接,你赴任的时间还来得及。不如先成了这门亲,夫妻一同赴任,岂不是两全其美?”

满生听了,心里猛地一惊,半天说不出话来。此时的他,若有主见,就该将在凤翔落魄时,与焦家相识、和文姬成亲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地告诉叔叔,表明自己已有家室,不能辜负焦氏父女,坚决推辞朱家的婚事。可他却因好面子,不愿提及从前在外的经历,只是支支吾吾地含糊其辞。满枢密见状,说道:“你好像不太乐意,是担心婚事办得不周全?聘礼我之前已经准备好了,成亲所需的费用,也都由我家承担,你就安心做新郎倌吧。”满生只好说:“多谢叔叔的好意,容侄儿再考虑考虑。”满枢密脸色一沉,严肃道:“婚事已经定下,还有什么好考虑的?”

满生见叔叔态度强硬,不敢反驳,只能唯唯诺诺地退下。回到家后,他心烦意乱,暗自思量:“要是答应了叔叔,文姬父女的恩情可怎么办?可要是拒绝,不仅辜负了叔叔的一番好意,以他的脾气,也不好得罪。况且朱家这门亲事确实不错,又不用我花钱,实在不该错过。再说做官的娶两房妻子也常见,文姬是先娶的,理应做大;可朱家是官家小姐,肯定不愿做小,这可如何是好?”他心里七上八下,越想越烦恼,纠结了好几天,始终拿不定主意。

说到底,满生本性轻浮,一听说朱家是官宦人家,女儿才貌出众,又不用自己花钱,心里的天平渐渐倾斜。虽然对文姬父女还有一丝愧疚,但这点良心很快被贪欲淹没。经过几番思想斗争,他竟然改变了主意,心想:“我和文姬起初不过是私下相恋,后来虽然成了亲,也不算明媒正娶。如今我做了官,妻子就该出身名门。焦家不过是市井百姓,门第低微,哪配得上我,又怎能接受朝廷封诰,与我做一生的夫妻?我先娶了朱家小姐,等文姬那边来消息,就好言相劝,让她另嫁他人。要是她不肯,到时候我收留她,她也只能乖乖做小。”

主意打定,满生便去回复叔叔,同意了这门亲事。满枢密选了个黄道吉日,到朱大夫家下聘,将朱家小姐娶进了门。朱家本是官宦世家,又因女婿是新科进士,更是将婚事办得十分隆重,嫁妆丰厚,应有尽有。朱家小姐出身名门,模样出众,品德、容貌、谈吐、女工样样出色。满生沉浸在新婚的喜悦中,早把在凤翔的文姬父女抛到了九霄云外,正如诗中所写:“花神脉脉殿春残,争赏慈恩紫牡丹。别有玉盘承露冷,无人起就月中看。”

满生和朱氏出身相当,年龄相仿,婚后二人相互敬重、恩爱有加,日子过得甜蜜融洽。可满生内心深处,偶尔会为在凤翔与焦家的那段过往感到懊悔,那些回忆就像心底的一根刺,时不时冒出来。为了彻底斩断念想,他甚至当着朱氏的面,将焦文姬赠送的衣服、香囊付之一炬。朱氏询问缘由,满生才简略提及与文姬相识相恋的经过,解释道:“这都是我未发迹时的事,如今既然与你成了亲,就没必要再提了。”

朱氏性情贤淑,反倒劝说道:“既然是你落魄时相识相伴的人,如今你富贵了,也不该就此断了情分。我并非那种善妒的女子,若有机会,接她来家中一同生活,也未尝不可。”然而满生背弃了昔日的誓言,自觉无颜面对文姬,更担心她找来会惹出麻烦,哪里敢有接她来家的念头?为了在朱氏面前掩饰心虚,他一口回绝:“多谢夫人好意。她出身小门小户,我这边没给她消息,她自然会另嫁他人,不必多此一举。”此后,他再也不愿提起此事。

起初,满生心里还忐忑不安,生怕文姬找上门来。好在日子一天天过去,那边始终没有任何消息。俗话说“孝重千斤,日减一斤”,随着时间推移,满生对这段过往的愧疚也渐渐淡去,最终彻底抛诸脑后。自他与朱氏一同前往临海赴任,此后历任多职,仕途顺遂,朱氏也因他的功绩两次受封诰命。

一晃十多年过去,满生已官至鸿胪少卿,并被任命为齐州知州。齐州官府的宅邸宽敞舒适,一家人住得十分惬意。到任第三天,府内收拾妥当,女眷们想去私衙外的后堂逛逛。满生吩咐衙役退下,屏退闲人,带着朱氏和十来个小厮、丫鬟、婆子,一同往后堂走去,众人各自分散游览。

满生不经意间走到后堂西边的天井,看见一扇小门。他好奇地推开门,只见一个穿青色衣服的丫鬟,见到他转身就跑。满生赶忙追上去,丫鬟却已躲进一道破旧的帘子后面。他追到帘前,帘子内走出一个女子,定睛一看,竟是焦文姬!满生本就心虚,这下更是惊慌失措。文姬一把抓住他,哽咽着哭道:“冤家,你一去十年,往日的恩情全抛在脑后,怎么如此狠心!”

满生慌乱中顾不上询问她为何会来,急忙辩解:“我并非故意忘你,只是回家后,叔父已替我另定亲事,强行逼我成婚,我实在推脱不掉,才耽误至今,没能去见你。”文姬道:“你家中的事我都清楚,不必再说。如今父亲已过世,家产也没了,只剩我和青箱无依无靠。走投无路之下,才千里迢迢来找你。前日刚到这里,守门的人不让我进,求了好久,今天才被允许在别院空房暂时落脚,幸好能遇见你。我如今孤身一人,无处安身,你既有了美眷,我甘愿做你的侧室,侍奉你和夫人,了此余生。以前的事,我也不再计较,就当是一场空吧!”她边说边哭,说完又扑进满生怀里放声大哭,青箱也从里面出来,三人哭作一团。

满生见文姬哭得如此凄惨,忍不住也落下泪来。他担心被外人发现,连忙安抚:“都是我的错,你先别哭,我一定给你个妥善的安排。幸好夫人贤淑,你若愿意做妾室,应该不难相处。你暂且在这里等着,我去和夫人说。”满生来到朱氏面前,说道:“当年和你提过的凤翔焦氏之女,原以为她早已嫁人,没想到她父亲去世后,带着丫鬟一路寻到这里。如今若不收留,她实在无处可去,这可如何是好?”朱氏答道:“我当初就说接她来家,是你不肯,才让她落得这般境地,如今怎能不收留?快请她来与我相见。”满生感叹:“夫人果然贤德!”

他回到西边,将朱氏的话转告文姬。文姬转头对青箱说:“若能如此,我们总算有了安身之处。”随后,两人跟着满生来到后堂,与朱氏相见,相互行礼。文姬谦逊道:“多谢夫人收留,我愿伺候夫人起居。”朱氏连忙说:“快别这么说,以后我们姐妹相称就好。”她安排人收拾出一间舒适的卧房,让青箱陪着文姬同住,贴身伺候。文姬为人低调,做事小心谨慎,朱氏见她这般懂事,对她越发怜爱,三人相处得十分和睦。

然而,满生始终觉得愧疚,不敢去文姬房里过夜。一天,他在外饮酒归来,带着几分醉意。远远望见文姬房里灯火昏黄,往昔的回忆突然涌上心头。借着酒劲,他鼓起勇气,踉踉跄跄地走进文姬的房间。文姬和青箱赶忙迎上来,将他簇拥着安置休息。朱氏得知后,笑着说:“来了这么久,也该去她房里了。”当晚,朱氏独自回房安睡。

第二天,太阳高高升起,其他人都已起床,唯独满生迟迟未起。府里的人议论纷纷,打趣道:“十年没见了,也不知两人聊了些什么,到现在还在睡!”青箱在旁边听着,似乎也累了,同样没有起身。有年长的人猜测:“十年没见,想必有说不完的话,聊到大半夜,难怪天亮了还在睡。”

众人议论了一整天,屋内依旧没有动静。朱氏梳洗完毕,也觉得不对劲:“这个时辰早该起身了,难道忘了要去坐堂理事?”她带着丫鬟走到文姬房前,侧耳倾听,屋内寂静无声;推门查看,发现门从里面反锁着。家人们说:“平日里这个时候,老爷早就出去办事了,今天反常得很,我们去催催吧。”有人上前敲门,起初轻声呼唤,见无人应答,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甚至用力敲打,可屋内始终没有回应。

众人无奈,只好对朱氏说:“这事太蹊跷了,门打不开。还请夫人做主,我们拆了墙壁进去看看。要是老爷怪罪,还望夫人担待。”朱氏说:“出了事我担着,你们动手吧。”众人合力,很快拆出一个缺口。走进房间一看,众人惊得目瞪口呆——满少卿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口鼻流血,伸手一探,早已没了气息。可房内空无一人,哪里还有焦文姬和青箱的身影,只留下一些被褥。

众人连忙请朱氏进来,她一见这场景,顿时惊得说不出话,痛哭起来。哭罢,她疑惑道:“难道是她们二人害死了相公,连夜逃走了?”众人回应:“衙门四处封锁,就算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况且房门紧闭,她们能从哪里逃走?”朱氏又惊又怕:“难不成这几日和我们相处的,是鬼魂不成?”她半信半疑,只得先传下话去,说少卿突然暴毙,安排人料理后事。

当晚,朱氏满心悲痛地走进卧房,正要休息,忽见文姬从床后现身,对她说:“夫人莫要伤心!满生当年受我家大恩,却忘恩负义,一去不返。我们全家苦苦盼他,受尽煎熬,最终含恨而死。父亲因我离世悲痛过度,不久也与青箱相继去世。如今我们在冥府申诉成功,才被允许前来索命,十年的怨恨,今日终于得报。我这就带他去冥府对质。承蒙夫人善待,我们无意加害,特来向你告别。”朱氏正要追问,突然一阵冷风袭来,她猛地惊醒,才发现原来是一场噩梦。

至此,朱氏终于明白,文姬和青箱果然是鬼魂,满少卿是被她们带到阴曹地府去清算旧账了。朱氏本就知道满生负了文姬,如今他落得这般下场,虽觉震惊,却也无从抱怨,只能护送灵柩返回南方老家。可怜朱氏后半生孤苦伶仃,这也算是满生种下的恶果。世人看了这个故事,还能说男子负心就可以不受报应吗?正所谓:“痴心女子负心汉,谁道阴中有判断?虽然自古皆有死,这回死得不好看。”

卷十二 硬勘案大儒争闲气 甘受刑侠女着芳名

有诗写道:“世事莫有成心,成心专会认错。任是大圣大贤,也要当着不着。”各位读者,平日里说书,不过是谈风月、述异闻,图个好听。但最有意义的,是讲世情、说因果,让听众听了之后,能反思自己,摒弃邪念。这便是说书人的一片苦心,虽说不曾直接讲道学,却蕴含着深刻的道理。那为何要说不可有成心呢?因为人心本就灵动,只有保持虚怀若谷,才能明辨是非。一旦先入为主,带着成见,再好的人也会认错事实,就算是圣贤也会变得偏执,自以为正确,却不知早已偏离了真相。

道学的正统大家,当属朱熹朱文公(晦翁)。读书之人,哪个不尊崇他?他无疑是一代大贤。然而,就是这样的圣贤,也曾因成见而断错案子。当年,朱熹任福建崇安县知县时,有个百姓前来告状,称自家祖先的坟茔被县里的大户强占,对方将坟地据为己有,还公然下葬。朱熹本就精通风水,而福建当地又极为看重风水之事,豪门富户常常为了抢占风水宝地,欺压百姓,类似的诉讼时有发生。朱熹受理了此案,将那大户传召到公堂。

大户辩解道:“这是我自家建造的坟墓,与别人毫无关系,怎能说我强占?”告状的小民则坚持:“这原本是我家祖上的墓地,是他倚仗权势夺走的。”双方争执不下,叫来证人询问,证人各执一词,也拿不出确凿证据。朱熹说道:“这些都是空口无凭,我亲自去实地查看便知分晓。”

于是,朱熹带着一干涉案人员和随从,来到坟地。只见此地山明水秀,山势蜿蜒如龙,水流盘旋似凤,确实是块风水宝地。朱熹心中暗想:“难怪有人争夺,这样的吉地谁不想要。”他心里先入为主,怀疑是小民的祖先葬在此处,大户看中后强占了去。大户抢先禀报道:“这是小人新建的坟墓,泥土、工程都是新的,怎么能说是他家的旧坟?大人一看便知。”小民却反驳:“上面的新工程是他的,但底下的老土是我家的。他夺了之后才重新修建的。”

朱熹命人取来锄头铁锹,在坟前挖掘查看。挖到快见底时,“铛”的一声,挖泥的人被震得手疼。拨开泥土,露出一块青石头,上面隐约有字。朱熹让人将石头取出,随从拂去泥沙,用水洗净,字迹清晰可见,上面刻着“某氏之墓”四个大字,旁边还有小字,正是小民祖先的名字。大户惊叫道:“这东西怎么会在这儿?”朱熹怒斥道:“分明是他家旧坟,你倚强凌弱,强占他人墓地!石刻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可说的?”小民连忙叩头:“青天大老爷明察,小人无需再多言了。”

朱熹自认证据确凿,便回县衙,将坟地断给小民,还判大户犯了强占田土之罪。小民连连称谢,高呼“青天”离去。朱熹处理完此事,心中颇为得意:“像这样锄强扶弱的事,若不是我,还有谁肯做?”殊不知,他正中了奸民的圈套。原来,那小民狡诈无比,深知朱熹生性正直,最厌恶富豪大户欺压百姓。这原本是一片好心,却被小人利用。他们贪图大户坟地的风水,事先刻好青石,偷偷埋在墓前,然后才来告状。大户做梦也没想到,自家新建的坟墓下竟有这样的陷阱。朱熹见到石刻证据,怎能不信?而且,向来都是大户欺负小民,哪有小民算计大户的道理?因此,朱熹果断判决。

那大户实在冤枉,心中不服,便向上级监司衙门申诉,案子又被发回崇安县审理。朱熹见状,更加恼怒,认为大户是刁蛮抗拒,于是更加严厉,命令地方官勒令大户迁出棺柩,将坟地判给小民安葬祖先,以此了结此案。然而,外界都知道是小民欺诈,朱熹断错了案子,众人议论纷纷,为大户鸣不平。这些议论也传到了朱熹耳中。朱熹却误以为是大户势力太大,才导致众人如此说法,不禁感慨:“这世道,公道终究难行!”于是,他弃官不做,隐居在武夷山。

后来,朱熹有事再次路过此地,只见树木郁郁葱葱,他想起这就是当年自己断给小民的坟地。他信步走去,仔细查看,发现这里风水极佳,葬在此处的人家本该兴旺发达。他便向附近的居民打听:“这是哪家的坟墓,能有福气葬在这吉地?”居民回答:“要说这家的坟墓,那可是靠欺瞒得来的。难道做坏事还能有好风水庇佑不成?”朱熹问道:“怎么欺瞒的?”居民便将小民当年埋石设局,欺骗县官,强占大户坟地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朱熹听罢,顿时满脸通红,懊悔不已:“我原以为是秉公执法,没想到反被奸人欺骗!”一股悔恨之情从心底直冲头顶。他心想:“按风水来说,这里该让家族兴旺;可按小人的欺诈行为,又不该有好报。”于是,他对天祷告,说出四句:“此地若发,是有地理;此地不发,是有天理。”说完便离开了。当晚,大雨倾盆,雷电交加,一声霹雳,震得屋瓦作响。第二天一看,那坟墓已被毁坏成深潭,连尸棺都不见了踪影。由此可见,即便如朱熹这样的大贤,一旦有了成见,也会犯错。等真相大白,他悔悟之时,上天便显出了报应,这正是天理昭昭,不容欺瞒。

为何要说这么多这个故事呢?因为朱熹还曾因成见,错判了一件案子,冤枉了一位身份低微的女子。然而,这女子却因此声名远扬,得到了皇帝的关注,被四海称赞,有了一个好结局。有诗为证:“白面秀才落得争,红颜女子落得苦。宽仁圣主两分张,反使娼流名万古。”

话说天台军营中有一位上厅行首,姓严名蕊,表字幼芳,是个容貌绝美之人。琴棋书画、歌舞管弦,她无一不通。她还擅长作诗词,常常能写出新颖独特的句子,连专业词人都对她称赞有加。此外,她博古通今,知晓众多历史故事。她为人极重义气,待人真诚,因此,凡是见过她的人,无不为之倾倒。各地听闻她大名的少年子弟,有的不远千里,专程来到台州,只为见她一面。正所谓:“十年不识君王面,始信蝉娟解误人。”

当时的台州太守名叫唐与正,字仲友,年少有才,文采风流。宋代的规矩,官府设宴时,会召歌妓前来助兴,歌妓只需站着唱歌斟酒,不许与官员有私密接触,但与她们调笑亲昵,也不算违规。唐仲友见严蕊如此才貌双全,心中不免有些倾慕,只是碍于官规,不敢有越矩之举。不过,每逢佳节,或是宴请宾客之时,他必定会召严蕊前来陪酒。

有一天,红白桃花盛开,唐仲友设宴赏玩,严蕊照例前来侍奉。饮酒之际,唐仲友知道她擅长诗词,便以红白桃花为题,让她即兴填词。严蕊略一思索,便吟诵出一首《如梦令》:“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吟完,她将词呈上。唐仲友看后,大为赞赏,赏了她两匹细绢。

又有一日,恰逢七夕,府中设宴。唐仲友有个朋友叫谢元卿,为人极为豪爽,那日也在宴席上。他早就听闻严幼芳的大名,如今得以相见,十分欣喜。他看着严蕊的一举一动,听着她的谈吐、歌唱,处处都让人心动,不禁感叹:“果然名不虚传!”他连连痛饮,兴致愈发高涨,便对唐太守说:“早就听说严姑娘擅长词赋,能否当面考验一下?”唐仲友回应:“既然有贵客提议,正该请严姑娘赋诗。她才华出众,正好请教。”谢元卿说:“那就以七夕为题,以我的姓氏‘谢’的韵脚,作一首词。若能成词,我愿连饮三大杯。”严蕊领命,当即吟出一首《鹊桥仙》:“碧梧初坠,桂香才吐,池上水花初谢。穿针人在合欢楼,正月露玉盘高泻。蛛忙鹊懒,耕慵织倦,空做古今佳话。人间刚到隔年期,怕天上方才隔夜。”

严蕊吟完词,谢元卿三瓯酒刚喝了两瓯,就激动地站起身说:“这词既新颖奇特,又贴合七夕的景致,而且才思如此敏捷,真是天上仙子下凡!我们这些人何等幸运,能与你相识!”他急忙拿起大酒杯,说道:“幼芳也请饮下这杯酒,略表我对你的钦慕之情。”严蕊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唐太守看着两人相谈甚欢的模样,便打趣道:“元卿出门在外,不如到严姑娘家中小住几日作伴。”谢元卿大笑,作揖道:“我正求之不得,只是不知幼芳是否愿意?”唐仲友笑着说:“严姑娘善解人意,岂会不愿招待佳客?况且有我这个太守做中间人,就更合适了。”严蕊不好推辞。酒宴结束后,她便与谢元卿一同回家,当晚谢元卿就留宿在严蕊处。

谢元卿为人豪爽,遇到严蕊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子,满心欢喜,只担心不能讨她欢心。在太守府中得到的赏赐,他全都送给了严蕊。两人相处许久,谢元卿才离开,期间花费了不少银两,但他仍觉得不够,可见严蕊确实魅力非凡,令人着迷。

再说婺州永康县有个知名秀才,名叫陈亮,字同父。他性格豪爽,行侠仗义,被时人称为豪杰。但凡士大夫中有气节的,都与他交好。淮帅辛弃疾住在铅山时,陈同父曾去拜访。快到辛弃疾住处时,遇到一座小桥,他骑的马不敢过桥。陈同父三次策马,马三次后退。他大怒,拔出佩剑,一剑砍下马头,马倒在地上。陈同父面不改色,步行而去。辛弃疾刚好在楼上看见这一幕,大为惊奇,于是与他结为好友。陈同父平日行事风格如此,所以也与唐仲友交好。

陈同父到台州看望唐仲友,唐仲友为他安排住处、提供饮食,将他留在府中。闲暇时,两人就一起谈天论地。唐仲友喜欢豪爽洒脱的名流,讨厌满口道学的先生。陈同父也是如此,他常说:“如今这世道,人人都在讲道学。那些说着正心诚意的人,大多像得了风痹病,不知人间疾苦。国家大仇全然不管,还悠闲地高谈阔论什么性命之学,真不知道他们说的性命到底是什么东西!”正因如此,他与唐仲友十分投缘。

不过,陈同父虽然讨厌道学,但却与朱熹交好,朱熹还曾举荐过他。陈同父认为朱熹的学问实用,不像其他迂腐的儒生只会空谈。而唐仲友却恃才傲物,十分轻视朱熹,甚至说朱熹连字都不认识。因为这个分歧,两人偶尔也会有争论。

陈同父在客居期间兴致高昂,想去妓院游玩。当时严蕊的名声传遍台州,大家都知道她受太守宠爱,风头正盛,几乎没有一天在家闲着。陈同父是个直性子,没耐心等严蕊有空,听说有个叫赵娟的女子,虽然色艺略逊严蕊,但在台州也是数一数二的出色歌妓,便去赵娟那里玩乐。两人相处一段时间后,情投意合。陈同父花钱大手大脚,毫不吝啬,赵娟见他如此,对他百般殷勤。

赵娟有了嫁给他的想法,陈同父也想娶赵娟,两人商量多次,都很乐意。但赵娟是官妓,必须先脱籍才能从良嫁人。陈同父说:“脱籍之事由官府做主,只要跟唐仲友说一声,肯定轻而易举。”赵娟说:“若真能如此,那就太好了。”于是,陈同父特意去府中见唐太守,把想让赵娟脱籍嫁人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唐仲友打趣道:“同父是当今第一流人物,为何在台州不结交严蕊,却看上了赵娟?”陈同父说:“人对感情的钟情之处,就是最好的,我没觉得还有比赵娟更好的。况且严蕊是太守您中意的人,就算我想结交,您肯让她脱籍放人吗?”唐仲友笑着说:“我并非对严蕊有私情,只是严蕊若离开,台州就少了个出色的歌妓,自然不行!赵娟若想脱籍,我一定答应。但不知她跟从你的心意是否坚定?”陈同父说:“看她的意思,应该是真心的,还请太守成全,做个月老。”唐仲友说:“两人相从,要出于自愿,我不好干涉,我只管帮她办脱籍手续。”

陈同父回去后,把唐仲友的话告诉赵娟,两人都很高兴。第二天,太守府设宴,唐仲友把赵娟叫来侍奉。饮酒时,唐太守问赵娟:“昨天陈官人替你说想脱籍从良,真有这事吗?”赵娟叩头说:“我早已厌倦了风尘生活,若能脱离,真是天大的恩情!”太守又问:“脱籍后,就跟陈官人走吗?”赵娟说:“陈官人是名流贵客,只怕他嫌弃我身份低微,不愿娶我。若他真对我有意,我怎敢拒绝?一旦脱籍,我就跟他走。”

唐太守心想:“这丫头不知轻重,轻易答应。她哪里知道,同父是个行事果断的人,而且花钱大手大脚,家中未必富裕,怎么能给她安稳的生活?”出于对赵娟的好意,他冷笑道:“你若真要跟陈官人去他家,可得受得了饥寒才行。”赵娟脸色瞬间变了,她心想:“我见他花钱如流水,以为他家很有钱,才想嫁给他;若像太守说的,他是个穷汉子,我这辈子可怎么办?”心里顿时十分不快。

唐太守本是一句玩笑话,以为赵娟不会放在心上。没想到歌妓心思细腻,这一句话就让她起了疑心。虽然唐太守给了她脱籍文书,但赵娟出去见到陈同父后,再也不提嫁给他的事,对他的态度也冷淡了许多。陈同父心里奇怪:“难道娼家真的这么薄情,我帮她脱了籍,她就反悔了?”他再次询问赵娟,赵娟说:“太守说,去你家要忍饥受冻,那我何必跟你去?”

陈同父听了,勃然大怒:“唐仲友太过分了!只许你喜欢严蕊,就不许我有自己的选择?”他是个直脾气,一气之下,不再留恋赵家,也没去跟唐太守道别,直接去见朱熹。

此时朱熹担任浙东常平仓提举,正在婺州。陈同父进去拜见后,朱熹得知他从台州来,便问:“小唐在台州怎么样?”陈同父说:“他眼里只有严蕊,还能干什么正事?”朱熹又问:“他提到过我吗?”陈同父说:“小唐说您连字都不认识,怎么做监司?”朱熹听了,沉默许久。

朱熹早年入朝为官,虽然着书立说、闻名天下,但内心仍有些不自信。他见唐仲友年轻有才,一直担心对方会轻视自己。如今听说唐仲友说自己不识字,又羞又怒,生气地说:“他是我的下属,竟敢如此无礼!”但背后之言不知真假,于是他发下公文,称“台州政务有缺漏,需要巡视”,连夜赶往台州。

朱熹本就想找唐仲友的错处,来得又急。唐仲友没想到他突然到来,迎接慢了些。朱熹便认定陈同父说的没错,觉得唐仲友果然傲慢无礼,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心中的怒火再也无法平息。他一到台州,就没收了唐太守的印信,交给郡丞,说:“知府失职,等候参奏。”还把严蕊抓进监狱,想审问她与太守是否有不正当关系。

朱熹认为唐仲友风流,肯定与严蕊有染。而且女子柔弱,受不了刑罚拷打,无论有没有这事,肯定会招认,这样就能参奏唐仲友的罪名了。没想到严蕊看似柔弱,却有钢铁般的意志。无论朱熹如何打骂、拷打,她始终说:“我只是按本分陪酒唱歌、吟诗助兴,从未有过其他不当行为。”严蕊受尽折磨,被监禁一个多月,始终坚持这一套说辞。朱熹也拿她没办法,最后只能以“不合蛊惑上官”的罪名,狠狠杖打了她一顿,把她送到绍兴,另行审问。同时,朱熹上奏朝廷,大致内容是:唐某不尊崇讲学,不懂圣贤道理,还诋毁我不识字;为官不遵守规矩,与歌妓关系亲密。等查明奸情后,再行上奏,请朝廷定夺。

唐仲友有个同乡好友王淮,当时正在中书省任职,掌握着重要权力。他写了一份密信,为唐仲友辩解朱熹所奏之事,希望能让皇帝了解实情。密信大意是说:朱熹不遵守法度,突然来到台州巡查。因为唐仲友迎接稍有迟缓,就严刑逼供歌妓,妄图污蔑官员。但公道自在人心,严蕊宁死也不愿做虚假供述。朱熹却还上奏朝廷,显然是在欺瞒圣上。

宋孝宗看到朱熹的奏章后,正拿出来与宰相王淮商议,王淮便将唐仲友的密信呈给孝宗。孝宗看了,问道:“这两人之间的是非,你怎么看?”王淮上奏说:“依臣之见,这不过是文人之间的意气之争。一个不满对方嘲笑自己不识字,一个恼怒对方迎接不够恭敬,这才是实情。其他的话大多是添油加醋,哪有什么真正的大事?陛下不必理会。”孝宗说:“你说得对。只是上下级关系不和,对地方治理不利,把他们两人平级调动一下吧。”王淮谢恩道:“陛下圣明,臣马上吩咐相关部门照办。”

多亏了王丞相在朝中帮忙,加上孝宗皇帝有主见,唐仲友的官职得以安然无恙。可这边的严蕊就没那么幸运了,朱熹上奏后,她还要被押送到绍兴接受审问。绍兴太守也是个推崇道学之人,严蕊被押解到后,太守见她容貌出众,便说:“自古以来,长得漂亮的人,往往德行有亏。”于是对她严刑拷打,先是用拶子夹她的手指。严蕊的手指纤细,手掌和手背又嫩又白,太守见状说:“要是常年操持家务的手,绝不会是这样,一看就不是正经人!”接着又要用夹棍夹她的双脚。负责文书的孔目禀报道:“严蕊的脚很小,恐怕经不住夹棍的折磨。”太守却道:“你觉得她脚小?这都是人为裹出来的,并非天生如此,更不能姑息!”

严蕊遭受了一番残酷折磨,太守逼她招认与唐仲友通奸。但严蕊和之前一样,坚决不承认。太守无奈,只能先将她监禁起来,等待再次审问。

严蕊被关进监狱后,狱官十分同情她,嘱咐牢卒不要为难她,还好言相劝:“上司对你用刑,不过是想让你招供,你为什么不早点认了?这罪名是有定数的。女人犯了通奸罪,最重也就是杖刑,况且你已经受过杖刑了,不会再加重处罚。何必拿自己的身体去熬这些痛苦呢?”严蕊坚定地说:“我虽是个卑贱的歌妓,就算真与太守有私情,也罪不至死,招认了又能怎样?但天下事,是就是是,非就是非,我怎能为了自己少受点苦,就胡乱诬陷他人,败坏士大夫的名声!今天就算他们杀了我,想让我冤枉别人,绝对办不到!”狱官见她言辞和神色都如此凛然,心中十分敬佩,便把这些话如实转告太守。

太守却道:“既然这样,就按上级原来的判决执行吧。这丫头太倔强,虽然上级已经处理过了,这里还是要再给她点教训。”于是又把严蕊带出监狱,再次施以重刑,这也是为了迎合朱熹的意思。之后,太守整理好文书,正准备回复提举司,按照对方的指示做进一步处理,恰好这时传来朱熹被调走的消息,严蕊这才被放出监狱。

严蕊实在倒霉,官员们自己争闲气,却让她无辜遭殃,在两地的监狱里白白关了两个月,还被强行安上一个“不应”的罪名,遭受了两次判决。至于那些逼供和拷打,更是额外的折磨。

严蕊受尽磨难,被放出来时已经奄奄一息,好几次都差点死去。她养着杖刑留下的伤口,很长时间都无法接待客人。然而,她门前的车马却比以前更多了。就因为她宁死不招认与唐仲友的不实之事,各地的人都敬重她的义气。那些崇尚气节的年轻人,更是觉得她堪比古代的侠义之士。以前认识她的人纷纷来问候,不认识的也慕名前来拜访,把她的住处围得水泄不通。风月场中的人向来与道学人士不对付,凡是来看严蕊的,没有一个不骂朱熹几句。

朱熹这次不仅没能扳倒唐仲友,还惹得舆论纷纷。严蕊的名声却因此大噪,甚至传到了孝宗皇帝耳中。孝宗感慨道:“幸好之前把两人都平调了。要是当时听信了片面之词,贬谪了唐与正,那岂不是让这个有义气的女子无处申冤?”

陈同父得知此事后,也后悔不已:“我只是跟朱熹说了唐仲友的两句话,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现在唐仲友肯定怀疑是我害他,我都没法辩解。”于是他写信给朱熹说:“我这辈子从来没在背后说人坏话,如今唐与正却怀疑我、诋毁我,真让我觉得就算像田光那样以死明志都不为过。但我在穷困之中,又舍不得这条命,只能苦笑一声。”其实,陈同父只是因为唐仲友破坏了他和赵娟的事,一时气愤,才把唐仲友平日里对朱熹的评价说了出来。他万万没想到朱熹会如此严厉,非要整治唐仲友,更没料到会连累严蕊遭受这般痛苦,这都不是他的本意。这也是朱熹成见太深、太过偏执导致的过错,之后他便被调走了。

接替朱熹的是岳商卿,名霖。他到任那天,妓女们前来拜贺。岳商卿问:“哪个是严蕊?”严蕊上前应答。岳商卿抬眼一看,见她在一众妓女中举止不凡,犹如鹤立鸡群,只是面容憔悴。岳商卿了解她之前的遭遇,对她的经历深感同情,便对她说:“听说你擅长诗词,你把自己的心事写成一首词给我,我自有安排。”严蕊领命,毫不思索,当即吟诵出一首《卜算子》:“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岳商卿听后,赞叹不已:“看来你从良的心意已决,这是好事,我一定为你做主。”他立刻拿来妓女的名册,把严蕊的名字除去,判定她可以从良。

严蕊叩头谢恩。消息传开后,许多人带着丰厚的聘礼前来求娶,严蕊都一一拒绝。有一位皇室宗亲的近支子弟,妻子去世后,他悲痛过度,做什么事都打不起精神。朋友们担心他伤心过度损害身体,拉他去妓院散心,他哪里都不肯去,直到听说去严蕊那里,才愿意同往。严蕊见他满脸悲伤,得知是为亡妻难过,便觉得他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对他上了心。这位宗室子弟本就仰慕严蕊的大名,两人在饮酒交谈中十分投缘,于是他便留了下来。此后,两人倾心交往,最终,宗室子弟纳严蕊为妾。严蕊也一心一意跟着他,有了终身的归宿。虽然她没能成为正式的夫人、县君,但自从娶了严蕊,这位宗室子弟心满意足,再也没有续娶。严蕊以妾室的身份,在他家安稳度日,这也是她坚守正直的回报。

后人评价严蕊,说她才是真正懂得道学精神的人。有一首七言古风专门赞颂她的美好品德:“天占有女真奇绝,挥毫能赋谢庭雪。搽粉虞侯太守筵,酒酣未必呼烛灭。忽尔监司飞檄至,桁杨横掠头抢地。章台不犯士师条,肺石会疏刺史事。贱质何妨轻一死,岂承浪语污君子?罪不重科两得答,狱吏之威止是耳。君侯能讲毋自欺,乃遣女子诬人为!虽在缧绁非其罪,尼父之语胡忘之?君不见,贯高当时白赵王,身无完肤犹自强?今日蛾眉亦能尔,千载同闻侠骨香!含颦带笑出狴犴,寄声合眼闭眉汉。山花满斗归夫来,于潢自有梁鸿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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