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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刻拍案惊奇 卷十三到卷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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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三 鹿胎庵客人作寺主 判溪里旧鬼借新尸

有诗写道:“昔日眉山翁,无事强说鬼。何取诞怪言,阴阳等一理。惟令死可生,不教生愧死。晋人颇通玄,我怪阮宣子。”晋代有个叫阮修的人,表字宣子,他一生都不相信世上有鬼,还专门写了一篇《无鬼论》。他在文中辩驳:“如今那些声称见过鬼的人,大多说鬼穿着生前的衣服。这么说来,如果人死了会变成鬼,那衣服岂不是也会变成鬼?”

有一天,一位书生前来拜访,二人就鬼神之事展开激烈讨论。阮宣子坚持世上无鬼,书生则坚信有鬼,双方你来我往,辩论许久。阮宣子口才出众,书生渐渐落了下风。最后,书生站起身说:“您不信有鬼,争辩也无用。但眼前就有个铁证——我就是鬼,这难道还不能证明鬼的存在吗?”话音刚落,书生竟凭空消失。阮宣子惊得呆若木鸡,满心羞愧,这也暴露出他认知的局限。古往今来,众多圣贤都谈及人死后会变成鬼,并非毫无根据。而且,不仅有鬼,还有许多因生前心愿未了,而显灵的事例。所以古人说:“若能让死者复生,生者应当无愧于心,这才是忠臣义士。”可如今世上,能见到死者显灵的人又有几个呢?正因人们以为死者无知无觉,才肆意妄为,若真见到显灵的场景,恐怕早就吓得不轻了!

宋代时,福州黄闾有个刘监税,他的儿子四九秀才,娶了郑司业明仲的女儿为妻。婚后,郑氏不幸离世,三个月后,家人准备将她葬在郑家祖坟旁。下葬结束后,刘秀才在坟旁的庵中设宴,招待前来送葬的亲朋好友。正吃喝间,一只三寸多长的大蝴蝶翩翩飞来,围着刘秀才盘旋,怎么赶都赶不走。刘秀才觉得奇怪,开玩笑说:“难道是我妻子的魂魄?若你在阴间有灵,就停在我手掌上吧。”刚说完,蝴蝶竟真的落在他右手,停留了近一刻钟才飞走。刘秀才低头一看,手中多了一颗卵。宾客们纷纷围过来观看,他担心卵掉了,便用纸包好,交给家中的养娘妥善保管。

刘秀才想起亡妻郑氏,心中悲痛,忍不住落泪。就在这时,养娘突然走进来,说道:“别难过,我回来了!”众人定睛一看,养娘的举止神态、声音笑容,竟与郑氏一模一样。大家都以为养娘疯了。当晚回家后,养娘径直走进郑氏的房间,打开箱匣,取出郑氏生前的冠裳钗钏等服饰,穿戴整齐。家人正惊愕不已,她又走出来,对着刘秀才,将他这三个月在家做的事,哪件做得对,哪件做得不对;哪个小妾说了什么话,哪个仆人做了什么事,一一数落,分毫不差。刘秀才这才明白,是郑氏附在了养娘身上。此后,他把养娘当作郑氏,与她交谈,毫无违和感。起初,大家以为附身只是暂时的,没想到从那以后,养娘的声音就没变过。到了深夜,她还会登上郑氏的床,与刘秀才同榻而眠,相处模式与郑氏生前别无二致。

第二天一早,养娘便开始料理家事,查看庄租账簿,处理得井井有条。亲朋好友得知此事,纷纷前来探望,她与大家寒暄招待,就像平常一样,人们都称她为“鬼小娘”。养娘的父亲是刘家庄的仆人,听说后急忙来看女儿。没想到女儿见了他,竟不认得,还直呼其名破口大骂:“你去年还欠了几斛谷子,为什么不还?”说完,让仆人将父亲按住要打,父亲求饶才作罢。

就这样,五年过去了,直到刘秀才去世,养娘突然大叫一声,倒地昏迷。醒来后,她恢复如常,问起这五年发生的事,她竟一无所知。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养娘满脸羞愧,急忙脱下,又变回了原来的养娘。由此可见,世上鬼附身的事屡见不鲜,但大多是短暂的,像这样持续五年,如同活人般与人相处的情况极为罕见。这大概是郑氏在阴间仍放心不下刘秀才,又想照料家中事务,才出现如此奇异的现象,怎能说世上没有鬼呢?刚才说的是鬼附活人的事,接下来再讲一个鬼附死人的故事,听来让人胆战心惊,即便是英雄豪杰,也会吓得冷汗直流。

话说会稽嵊县有座山,名叫鹿胎山。为何叫这个名字呢?相传,从前有个叫陈惠度的人,以打猎为生。有一次,他来到这座山,看见一群怀胎的母鹿从眼前经过。陈惠度从腰间取出弓箭,搭箭射出,只听“嗖”的一声,不偏不倚,正中一只母鹿的头部。那母鹿中箭后,急忙跑到林中,挣扎着生下一只小鹿。母鹿艰难地舔净小鹿身上的血迹,随后倒地死去。陈惠度目睹这一幕,心中满是愧疚,深感悔恨,当即抛掉弓箭,投身寺庙,出家为僧。后来,母鹿死去的地方长出一种草,人们便将其命名为“鹿胎草”,这座山也因此改名为鹿胎山。

山上有座小庵,人称鹿胎庵,规模不大。宋淳熙年间,庵里住着一位法号竹林的僧人,还有一个小行者。山下剡溪里村,就是当年王子猷雪夜访戴安道的地方。村里有户姓张的人家,家长刚刚去世,准备入殓,便来请竹林和尚去做入棺超度的法事。

当天傍晚,竹林让小行者挑着法事经箱,一同前往。走到半山腰时,只见前方一人喊道:“天色已晚,师父这是要下山去哪儿?”竹林抬头一看,原来是平日里相熟的秀才,名叫直谅,字公言。两人相互行礼后,竹林说:“官人从哪儿来?小僧要去山下人家做法事,这可如何是好?”直秀才说:“我从县里过来,见天色渐晚,正打算去庵中借宿,与师父聊聊天。师父不如别下山了。”竹林面露为难:“山下张家主人入殓,特意请我去做法事,且就在今晚。张家是多年的施主,实在不好推辞。只是官人既然来了,总不能不留你在庵中歇宿,这可真是两难啊!”直秀才说:“我若不在这儿住,也没别的地方可去。”竹林试探道:“不知官人敢不敢独自在庵中过夜?”直秀才豪爽地说:“我堂堂大丈夫,气吞湖海,鬼神见了都要畏惧,有什么不敢的!你们自去,我到庵中歇息便是。”竹林说:“如此甚好,只是小僧心中实在过意不去,明日回来,一定摆酒赔罪!”直秀才笑道:“快去吧,别因为我耽误了法事的赏钱,明日就用赏钱请我喝酒好了。”

竹林从腰间解下钥匙递给直秀才,叮嘱道:“官人,你自行开门歇宿。若肚子饿了,厨中有糕饼,灶下有现成的米饭,食物充足,你随意取用,将就过一夜。明日一早,小僧就回来。因与你交好,才敢如此托付,还望不要见怪。”直秀才打趣道:“别开门进去,撞见什么不该见的人,到时候你可放心不下。”竹林也笑着回应:“山庵简陋,哪会藏着妇女,不用担心!”直秀才又开玩笑:“要是真有,正好让我作伴。”竹林笑道:“那就请自便,小僧绝不介意!”两人大笑作别,竹林带着小行者下山去了。

直秀才接过钥匙,独自往山上走去。此时的山间夜色如画:归巢的乌鸦在枝头争闹,夜宿的鸟儿纷纷回林。隐隐传来的钟声,是庵中僧人在诵经;袅袅升起的炊烟,是山下人家在做晚饭。山路偏僻,鲜有人迹,只有樵夫挑着担子下山;深山之中,少有人来,连孩童都不见踪影。几点稀疏的星星在天际闪烁,仿佛在为他引路;一钩新月挂在树梢,好似在热情相邀。庵内寂静,唯有满堂佛像相伴;庭院之中,只有金刚塑像相对。若非德行高深,连鬼神都会钦佩,换作旁人,恐怕早已疑心鬼魅将至。

直秀才走进庵门,直奔禅房。此时明月高悬,将大地照得如同白昼。他用钥匙打开房门,在佛前长明灯上点燃火种,拿到房中照明。又到灶下查看,钵头里有煮好的饭,他将饭热了热,又翻箱倒柜,找出笋干、木耳等食材,笑着自言自语:“只可惜没有酒,不然就更惬意了。”吃饱饭后,他又烧了些热水,泡了壶茶。随后,他走进房间,掩上门,铺好被褥,熄灭灯火,倒头便睡。

直谅躺在床上,一时难以入眠,正辗转反侧时,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他心想,庵里的僧人此时还未归来,附近也没有其他人家,这么晚了会是谁呢?多半是山中的鬼怪来捣乱,便决定不予理会。然而,门外的敲门声越来越急,直谅向来胆大,毫无畏惧,大声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东西,竟敢在此作怪!”门外传来声音:“小弟是山下的刘念嗣,不是什么鬼怪。”

直谅听到声音,仔细一听,确实是刘念嗣的声音。刘念嗣是他的好友,恍惚间,他差点起身去开门。但转念一想,刘念嗣已经去世一段时间了,这肯定是鬼,便没有动弹。门外的“刘念嗣”又说:“你不肯起来给我开门,我自己也能进来。”话音刚落,只听见房门“咔咔”作响,一个身影径直走进房间。借着月光望去,果然是一个人,大大咧咧地坐在禅椅上,高声喊道:“公言!公言!老朋友来了,怎么不起来打个招呼?”直谅问道:“你已经死了,为什么还来这里?”那“鬼”却道:“我与你交往许久,我根本没死,现在人就在这儿,你怎么拿死来开我玩笑?”直谅说:“我现在想起来了,你是某年某月某日去世的,我还在某日去你家送葬,葬完才回的家。你现在跑来这里,别以为我怕鬼就故意吓我!我是个硬汉子,胆子大得很,不管什么妖魔鬼怪,我都不怕!”

鬼笑着说:“不必多说!实不相瞒,小弟确实去世很久了。我之所以不避阴阳界限,深夜前来找你,是因为有一桩心事,想托付给你,求你帮我一个忙。你若答应,我才敢说。”直谅道:“有什么事?快说!念在我们平日的交情,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尽力帮忙。”

鬼叹息了一会儿,才说道:“我不幸离世后,还不到一年,妻子房氏就改嫁了。改嫁也就罢了,我所有的箱匣财物、田屋地契,都被她席卷一空。我只留下一个九岁的儿子,却没分到丝毫家产。她也不管儿子的死活,让孩子饥寒交迫,只能在外面乞讨为生。”说到这里,鬼哽咽起来,痛哭流涕。直谅听了,心中不忍,问道:“你来找我,是想让我照顾你儿子吗?”鬼说:“在幽冥之中,我徒然悲伤,无处诉说,所以特地来见你。希望你念及往日情谊,帮我向官府申诉,追回属于我儿子的财产,让他能够活下去。若能如此,我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不尽,将来定会报答你。”

直谅听后,义愤填膺,说道:“既然你托付给我,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明天我就去见县官,为你主持公道。但你已去世,死无对证,仅凭我一张嘴,有什么凭据呢?”鬼说:“我详细说给你听,你一定要记清楚。我有多少钱、多少粮食、多少布帛,都在我妻子那里,她的梳妆匣里有一份明细账目,钥匙一直系在她身上。我还有多少亩田,在哪个乡;多少间屋子,在哪个村,房契都在她房里的紫漆箱中,平时放在床顶上。另外,我还有五百两白银,寄存在她亲戚赖某家。我儿子去要了好几次,赖某都不承认。如果有官府出面,或许能追回来。这些都有凭证,只要你肯帮忙,不怕要不回来。只是我儿子年纪小,没有你的帮扶,这事很难办成。”

直谅一一牢记,生怕忘记,还让鬼反复说了几遍,把所有的数目和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直谅说:“我都记住了,这事交给我,你不必再多说。只是你这些日子在哪里?今晚又从哪里来的?”鬼说:“我死后没有罪过,不用去阴曹地府。我四处游荡,看到家中这般情形。因为不用去阴司,无处申诉,阳间官府又不受理鬼魂的状告,所以一直忍到现在。今晚偶然在山下人家吃斋,得知你在山上,所以特地赶来,说出我的心事,恳请你帮忙,千万要放在心上。”

直谅和鬼交谈许久,感觉夜已深沉,心里暗想:“他毕竟是个鬼,我和他说了这么久的话,别被鬼气侵袭,被他迷惑了。趁现在头脑清醒,赶紧打发他走吧。”于是对鬼说:“刘兄托付的事我记下了,你可以走了。我也累了,别妨碍我睡觉。”说完,便没了声响,直谅连叫两声“刘兄”,却无人应答。

直谅以为鬼已经离开,掀开帐子一看,月光朦胧中,禅椅上依然坐着一个人,一动不动。直谅惊讶道:“奇怪,鬼既然已经走了,这又是什么东西?”他大声咳嗽,禅椅上的“东西”也跟着咳嗽;直谅假装打呼噜,它也跟着打呼噜;但再叫“刘兄”,却没有回应。直谅起初胆大,与鬼交谈时,还把他当作活人,没觉得害怕。可此时他有些疲倦,对方又不说话,只是模仿他的动作,心里不免害怕起来,心想:“万一它上床来,可就麻烦了!”他急忙跳下床,往外跑去。禅椅上的“东西”从背后追了上来。

直谅跑到佛堂,听到背后的脚步声,想起人们说鬼只会直走,不会转弯。于是他绕着佛堂跑了一圈,那鬼物果然跟不上,一下子撞在柱子上,抱着柱子不动了。直谅见状,暗叫侥幸,一溜烟跑出门外,三步并作两步,一口气跑到山脚下。

此时天已大亮,只见山下两个人一前一后走来,正是竹林和尚和小行者。他们见到直谅,惊讶地说:“官人起得这么早!怎么气喘吁吁的?”直谅喘息稍定,说道:“差点没把我吓死!”竹林问:“发生什么事了?”直谅便把昨夜的遭遇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抱怨道:“你们把我一个人留在山上,自己却在施主家快活,哪里知道我在山上受了这么大的惊吓!现在我下了山,也不知道那东西怎么样了。”竹林说:“不瞒官人,我们遇到的事比你的还离奇!”直谅不信:“难道还有比我这更奇怪的?”

竹林说:“我们做了大半夜佛事,正要给死者下棺。摇动灵杵,念完真言,掀开盖尸布一看,死者的尸体竟然不翼而飞了!全家人惊慌失措,四处寻找,却毫无踪影。来送葬的亲戚都吓得跑了,孝子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满堂乱作一团。我们做佛事的也没了主意,只好散了回来。你说奇怪不奇怪?”直谅摇头感叹:“奇!奇!奇!这世间的事情变化无常,如此怪异之事,若不是亲眼所见,说出来都没人相信。”

竹林问:“官人现在要去哪里?”直谅说:“我要去找刘家的儿子,把这事告诉他。”竹林劝道:“先别着急,昨夜没好好陪你,又让你受了惊吓。现在先回小庵坐坐,吃点早饭再作打算。”直谅说:“现在大白天,我正好再去看看昨夜的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三人一边说笑着,一边往山上走去。

这一夜,两地都发生了怪事,听起来就让人胆战心惊。竹林和尚虽然表面上镇定,但心里未必不感到震惊和不安。

三人来到庵前,抬头一看,直谅惊道:“原来还在这儿!”竹林仔细一看,只见一个死人抱着堂柱。小行者吓得大叫一声,把经箱扔在地上,连连喊道:“不好!不好!”竹林啐了一口,强作镇定:“有我们两人在,怕什么?先仔细看看。”他打开庵门,借着光亮一看,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直谅说:“昨夜和我讲了半夜话,后来追我的,就是这个东西。按他说的,应该是刘念嗣的尸首,可我却不认识。”竹林仔细端详,说道:“我看这模样,分明像是张家主翁。难道就是昨夜失踪的那具尸体?可他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直谅恍然大悟:“这么说,是刘念嗣附在这尸体上,来和我说话的。难怪他说在山下人家吃斋,真是太奇怪了!我现在先把他托付我的话写下来,免得一会儿忘了。”

竹林说:“你忙你的。现在这具尸体在这里,不太妥当,我去通知张家人来认一认。如果不是他们家的,再想办法。”他连忙让小行者做了些早饭,大家吃完后,打发小行者下山去张家报信:“山上有具尸体,抱着柱子,有点像老施主,特来请你们去看看。”张家儿子听说后,急忙约了几个亲戚,飞快地往山上赶来。邻里们听说这件稀奇事,也都纷纷跟着来看热闹。一时间,剡溪里村热闹非凡,鹿胎庵也被挤得水泄不通。

张家儿子匆匆赶到庵中,抬头一看,那抱柱的尸体果然是自己的父亲,顿时悲从中来,号啕大哭。哭罢,他对着父亲的尸体拜道:“父亲,您为何不好好入殓,却跑到这里做出这般怪事?孩儿这就带您回家。”说着,他招呼众人帮忙,想把父亲的尸体从柱子上解下来。然而,尸体双手死死抱住柱子,怎么都脱不开。众人想用力掰开,又担心损伤尸体,一时束手无策,折腾许久也毫无办法。

此时,山下闻讯赶来的人越来越多,人群中有人提议:“新死之人被魂魄附着,恐怕难以分开,除非连柱子一起搬回家。”张家家境殷实,便听从了这个建议,请来工匠,用几根木头支撑起屋梁,截断柱子,这才连人带柱倒了下来,将尸体平放在木板上,抽出了柱子。众人正要将木板捆绑结实,抬着下山,里正挤入人群说道:“各位先别着急!听我一句,此事太过离奇,关系到地方安危,必须禀报知县大人,等大人亲自验看才行。”众人闻言停了手,说道:“那你去报官吧。”里正说:“报官时得把尸体如何失踪、何时出现在庵里、为何抱着柱子这些情况说清楚,才能让知县大人明白。”张家人说:“我们只知道下棺时,掀开被子发现尸体不见了。后来是竹林师父来报信,我们才找到这里,庵里发生的事,我们不清楚。”竹林也说:“我昨晚在张家做佛事,不知道庵里的情况,今早回庵才发现。不过,这里有位直秀才昨晚在此歇宿,他应该知道尸体是怎么来的。”

这时,直谅已经写完记录,走出来说道:“昨晚的事,我都清楚。”里正说:“那就有劳官人跟我们一起去见知县大人,做个证人。”直谅点头:“我正想找知县大人说些事情。”

于是,里正召集了一班地方百姓,张家孝子跟在扛尸的人旁边,直谅拿着写好的记录,众人簇拥着往山下走去,一同来到县衙。此时,看热闹的人密密麻麻,把县堂围得水泄不通。知县升堂,问道:“何事喧哗?”里正和两地的百姓一齐跪下,说道:“地方上出了怪异之事,特来禀报。”知县问:“有什么怪异?”里正说:“剡溪里张某新死入殓,尸体突然失踪,第二天却在鹿胎山上的庵里,抱着佛堂的柱子。有个直秀才在山中歇宿,清楚事情经过。如今本家把人带下山,正要抬回家。我们觉得此事蹊跷,事关地方,不敢不报,所以把尸体和相关人等都带到大人面前,请大人发落。”

知县说:“我读过野史,死人突然起身,叫做尸蹶,世间偶尔也会发生,不算太奇怪。只是直秀才看到的具体情形是怎样的?”直谅上前道:“大人说的尸蹶确实存在,但这件事另有隐情。这具尸体并非自己作怪,而是一个含冤的鬼魂,借这具尸体托我向大人申诉冤情。现在见到大人,我愿详细说明。不过此事不宜外传,还望大人先遣散众人,我再如实相告。”

知县见他说得郑重,便命下属记录备案,让张家亲属领回尸体安葬,其余人等各自散去,只留下直谅询问详情。直谅说:“我有个旧友刘念嗣,生前家境富足。他去世不久,妻子房氏就卷走全部家产,改嫁他人,留下九岁的儿子流落街头。昨晚,鬼魂敲响庵门,向我诉苦,详细说出房氏藏匿的财物数量,以及寄存的地方,条理清晰,还恳请我代为向大人申诉。我被他的情义打动,一口答应,鬼魂这才安心离去。后来我才发现,他是借张家的新尸附身而来,鬼魂离开后,尸体留了下来。我察觉异样,跑出房门,尸体就追了上来,最后抱住柱子不动。幸好天已大亮,我才得以脱身。所以,地方上看似怪异的事件,实则是我友人的怨气所致。我已将他说的话记录下来,还请大人依照清单追回财物,让孩子能够生活下去,这既是友人的心愿,也是大人为民申冤、救助孤儿的大德。”

知县听罢,感慨道:“世间竟有如此薄情的妇人,官府未能察觉,反而让鬼魂来申诉,我实在有愧于百姓。现在就麻烦先生做个证人,我一定追回全部财物。”直谅说:“我去找到他儿子,这事才有主心骨。”知县摇头:“先追回财物,再找他儿子归还,以免走漏风声,不可操之过急。”直谅点头称是。知县让直谅在外等候,秘密签发传票,派人去捉拿刘念嗣的前妻房氏。

原来,房氏小名叫恩娘,生得风姿绰约,性情却轻佻放浪。当初嫁给刘念嗣时,刘家虽然家境殷实,但刘念嗣身体羸弱,夫妻生活不和谐,房氏始终难以满足。刘念嗣因此患上虚怯之症,三年后离世。刘家没有公婆叔伯,家中事务全由房氏做主。守孝期满,她就按捺不住,不到一年便改嫁当地一个叫幸德的男子。幸德比房氏小几岁,年轻英俊,精力充沛,两人相处融洽,房氏这才体会到夫妻之乐。她只恨丈夫死得太晚,于是将刘家的全部家产都拿去讨好新丈夫,连亲生儿子都抛诸脑后。儿子偶尔来看她,她一来怕新丈夫不高兴,二来儿子渐渐长大,看到她与新丈夫亲密的样子,总觉得碍眼,每次都把儿子赶走,刘家的事情她更是不愿再提。

没想到,一纸传票突然降临,房氏惊得不知所措,忙与幸德商量:“我没犯什么事,县衙为何传我?传票上有‘刘家’二字,难道是那个小崽子找人告了我的状?”她向差役要来传票查看,却发现原告姓名空白,根本无处辩解,只能跟着差役前往衙门。幸德虽然一同前往,但传票上没他的名字,不便露面,只陪着房氏来到堂前。

知县见到房氏,问道:“你是刘念嗣的前妻?”房氏回答:“以前是刘家的媳妇,现在的丈夫叫幸德。”知县沉声道:“谁问你后夫!我问你,前夫刘念嗣死后,他家的财产都到哪里去了?”房氏狡辩:“本来就没多少家产,他死后儿子还小,我养不活他,只好改嫁。”知县厉声道:“你丈夫托梦给我,说你卷走全部家产,改嫁他人。他说的财物明细,我都记得清楚,你如实招来!”房氏心中不信,仍嘴硬道:“根本没有的事!”

知县喝令上拶刑,房氏虽疼得脸色发白,仍咬牙说没有。知县逐一质问:“你丈夫说,家中有钱若干、粟若干、布若干,可有此事?”房氏咬定:“没有!”知县又问:“田在某乡,屋在某里,这些田产房屋呢?”房氏还是说没有。知县冷笑道:“你丈夫说,财物明细在梳妆匣内,钥匙在你身上;田房契约在紫漆箱中,放在床顶。说得如此清楚,你还想抵赖?”

房氏一听,心中大惊,这些私密之事只有丈夫知晓,难道真的是丈夫托梦?她再也无法掩饰,连忙叩头认罪:“没想到大人知道得这么详细,确实件件属实。”知县命人松了拶刑,当场派人随房氏回家,取来梳妆匣和紫漆箱。开箱查验,里面的财物、契约与直谅记录的完全一致。知县又问:“还有五百两白银寄存在亲戚赖某家,可有此事?”房氏无奈承认:“有这回事,但赖家欺负我是私下寄存,后来去取,他们一直推脱,不肯归还。”知县说:“此事我自会处理。”随即派一名差役,押着房氏去寻找刘家的儿子,让他来县衙问话。

接着,知县又命人请来直谅,说道:“经过审问,房氏招认的情况与先生记录的完全相符,可见鬼魂所言不虚。现在已派人去找她儿子,先生也一同去寻找,若找到,就带他来县衙,当面将财物归还,也算了结先生为友的一番心意。”直谅谢道:“这是我分内之事,我这就去寻人。”说完,便转身离去。

知县命人从牢里带出一名盗犯,低声嘱咐道:“我带你去一户人家,你就说抢来的银两都寄存在那里。只要照做,我就少锁你几天,还赏你一顿好饭。”盗犯问道:“这家人姓什么?”知县回答:“姓赖。”盗犯嬉笑道:“这姓好!正好能赖他一笔。”

随后,知县即刻带领众多捕快,押着盗犯,直奔赖家而去。赖家本是普通民户,忽见知县的轿子直接抬进家门,顿时慌了手脚。只见一众衙役簇拥着知县在厅中坐下,知县传唤赖某上前,赖某吓得战战兢兢,赶忙跪倒在地。知县厉声质问:“你放着良民不做,竟敢窝藏盗赃?”赖某急忙辩解:“小人知书达理,一向安分守己,怎会做这种违法的事?”

知县示意盗犯作证,盗犯依照先前的吩咐,大声喊道:“确实有大量银两藏在他家!”赖某又惊又怒:“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怎么能诬陷我?”知县冷冷道:“空口无凭,左右衙役,给我搜!赖某,你也跟着,敢趁机藏匿东西,绝不轻饶!”

一群如狼似虎的衙役得了命令,冲进各个房间,几乎要把地皮翻起来,将箱笼统统搬到知县面前。其中有个箱子格外沉重,知县下令打开查看。赖某知道箱子里装着银子,顿时急了,喊道:“这是亲戚寄存的东西!”知县毫不理会:“必须查验!”箱子打开,里面满满都是白银,大约有四五百两。知县当即说道:“这明显是盗赃!”盗犯也在一旁附和:“这就是我抢来的财物!”

赖某连忙解释:“这不是我的东西,是亲戚家寡妇房氏寄放的。她改嫁前,暂时存在我这里,怎么能说是盗赃?”知县道:“我不信,你写个供词,跟我回县衙再说!”赖某只好写下寄存银两的说明,签字画押,跟着众人前往县衙。

巧的是,房氏此时也被押着找到了儿子,直谅也正好赶到,几人一同来到县衙。知县叫来赖某,问道:“你刚才说银两不是盗赃,是房氏寄存的?”赖某点头称是。知县便说:“物主就在这里,把东西还给她。既然查清与盗案无关,你就回去吧。”赖某见到房氏,一时语塞,只能干瞪眼。他机关算尽,最后却竹篮打水一场空,还受了一场惊吓,只好灰溜溜地离开了。

知县叫来刘家的儿子,看了看他,对直谅说道:“这孩子年纪小,正需要人照顾。如今账目、文契都已查明,你去交接清楚,把追回的财物交给他,后续的事就麻烦你了。”直谅诚恳地说:“大人明察秋毫,任何欺瞒都逃不过您的眼睛。我已故的朋友若在天有灵,定会感激涕零。照顾这孩子,是亡友临终托付,既然仰仗大人伸张正义,我若有始无终,不仅对不住自己的良心,更无法面对亡友的托付。”

知县感慨道:“先生重情重义,连鬼神都为之感动,所以亡友才会向你托梦。如今看来,鬼魂所说句句属实,这份生死之间的情谊,实在令人敬佩。谁能想到,这场诡异的鬼怪之事,竟牵出了这桩案件,真是奇事一桩!”

当下,知县命人押着房氏和她儿子出来,按照账目清点交接财物,核对田产房屋的文契,每一项都仔细确认签字。这些事务,全由直谅帮忙打理。原本流落街头、靠乞讨为生的孩子,就这样成为了富家子弟。这一切,多亏了直谅信守承诺,也多亏了那一夜鬼魂的倾诉。

房氏的现任丈夫幸德,听说房氏前夫托梦给知县,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心里先就害怕起来。夫妻俩哪敢有丝毫违抗?后来又得知鬼魂还现身与直谅交谈,更是吓得不轻。此后,但凡有点头疼脑热,就疑神疑鬼,最后花了不少钱请人做法事超度,才稍稍安心。由此可见,即使是死去的人,也不能轻易辜负,否则,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有诗为证:“何缘世上多神鬼?只为人心有不平。若使光明如白日,纵然有鬼也无灵。”

卷十四 赵县君乔送黄柑 吴宣教干偿白镪

有诗写道:“睹色相悦人之情,个中原有真缘分。只因无假不成真,就里藏机不可问。少年卤莽浪贪淫,等闲踹入风流阵。馒头不吃惹身膻,也俗传名扎火囤。”都说世上男女之间的爱慕之情被称为风情,可就是这“风情”二字,不知害了多少人,也让不少人为此付出了代价。其中还有些奸诈之徒,专门在这男女情爱上动歪脑筋,想出了种种歪门邪道。甚至不惜拿自己的妻子做诱饵,设下圈套,引诱那些良家子弟上钩,借此敲诈钱财,这种手段被叫做“扎火囤”。要是不能识破其中的机关,那些涉世未深的年轻男子,十个里面有九个都会上当。

曾经有个京城人,整日靠着妻子维持生计。他的妻子擅长梳妆打扮,总爱卖弄风情,专门勾引那些富家子弟。一旦有人上钩,她就约好丈夫,假装撞破私情,摆出一副要杀人偿命的架势,直到对方拿出钱财消灾,他们得到满足才肯罢休。被他们算计过的人,可不在少数。

有个机灵狡黠的子弟,早就摸清了他们的套路,却假装不知情,故意去招惹那个妇人。妇人像往常一样,给了他一些甜头,成功将他引入圈套。正当两人在房内时,妇人的丈夫突然闯了进来。换作别人,肯定惊慌失措,急忙跳下床找地方躲藏。可这个子弟却不慌不忙,反而将妇人紧紧抱住,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还趴在妇人身上大声说道:“别吵!等我把事情办完再说!”妇人见状,大声呼喊,又推又搡,想要挣脱,却怎么也摆脱不了。

丈夫冲进房间,掀开帐子,怒吼道:“好啊,干的好事!我要杀了你们!”说着便把刀背架在子弟的脖子上,用力晃了晃,却迟迟没有动手。子弟镇定地说:“别装腔作势了,要杀就杀。我固然做得不对,但也是你家娘子约我来的。要死就死在一起,做鬼也风流,总不能只杀我一个吧?”丈夫果然不敢真的动手,只好放下刀子,抄起一根大棍棒,喊道:“今天先留你一条命,我先痛打你一顿!”说完一棍子打了过来。子弟动作敏捷,迅速把妇人拉过来挡在身前,这一棍便重重地打在了妇人的背上。妇人急忙喊道:“是我!是我!别打错了!”子弟却道:“打得没错,你也该受这一棍。”

丈夫见威风已经耍不下去,也没了办法。子弟趁机说道:“老兄消消气,我也是懂行的人,咱们好好商量。你要是想把我们俩都杀了,可嫂子就像棵摇钱树,你肯定舍不得。要是闹到官府,最后也只能是和解。可一旦事情败露,你这生意就做不成了。不如你就让嫂子和我继续往来,我也会按规矩给你些钱,帮你补贴家用。要是还想‘扎火囤’,就另找别人,可别再打我的主意了。”丈夫被说中了要害,无计可施,只好罢手,灰溜溜地退了出去。子弟慢悠悠地起身,从容地穿好衣服,对着妇人说了声“打扰了”,便大摇大摆地离开了。这真是“强中更有强中手,得便宜处失便宜”。

那些富家子弟,大多娇生惯养,哪有这样的胆量和手段,所以很容易就落入圈套。

宋朝时,大理寺官员向士肃外出拜访客人,带着两名随从走到军将桥,遇见一个妇人,头发凌乱,哭哭啼啼地走着。旁边有个身穿青红丝袍、模样像将官的男子,腰间佩剑,牵着一头驴,手里拿着皮鞭,一边走一边大声责骂妇人,时不时还用鞭子抽打她,神色十分凶狠。后面跟着十几个健壮的士兵,抬着几口沉甸甸的箱子,一同前行。街上的行人纷纷驻足围观,有人议论纷纷,也有人暗自偷笑。向士肃不明所以,正感到疑惑,两名随从却笑着说:“这回有好戏看了。”

向士肃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随从说:“我们也只是猜测,具体情况还不清楚。您要是想知道详情,等我们打听清楚了再来回话。”过了一会儿,随从回来,详细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浙西有个年轻的官员,到临安参加选拔考试,住在三桥黄家客店的楼上。每次他下楼出门,都能看到小房间青帘下有个妇人来回走动,身姿容貌十分动人。这样的情形多次发生,年轻官员难免心生爱慕。他问店里送东西的小童:“帘子后面的是什么人?”小童皱着眉头说:“整个店里都被这个妇人拖累三年了。”年轻官员惊讶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小童解释道:“前年有个将官带着这个妇人,说是他妻子,要找个干净的房间居住。住了十几天,将官说要到附近的府上去,就把妻子留下来看守行李,还说半个月就回来。可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一开始,妇人还用自己的钱度日,后来钱花完了,就苦苦央求店主:‘先赊着吃,等我丈夫回来一定还钱。’店主不好意思拒绝,每天给她两顿饭。可时间久了,店主也负担不起,只能在店里的客人中帮她募捐,大家轮流供她吃喝。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个负担。”

年轻官员听了,心中暗喜,又问:“我能见见她吗?”小童说:“她是有夫之妇,丈夫又不在,怎么会随便见人?”年轻官员又问:“既然她缺吃少穿,我送些食物给她,可以吗?”小童回答:“这个倒是可以。”

年轻官员赶忙跑到街上的茶食店,买了一包蒸酥饼和一包果馅饼,在店里拿了两个盒子装好,让小童送去,还说:“楼上的官人听说娘子生活困难,特意送些点心过来。”妇人收下后,千恩万谢。第二天,妇人买了一壶酒,准备了四个菜碟,让小童送去表示感谢,年轻官员也欣然接受。从那以后,年轻官员对妇人更加上心,隔几天就送些东西过去,妇人也像之前一样买酒回礼。

有一次,年轻官员烫热了酒,从箱子里拿出一只金杯,斟满酒,让茶童送下去,说:“楼上官人请大娘子饮酒。”妇人没有推辞,一饮而尽。茶童回去复命,年轻官员又斟了一杯酒送下去,说:“官人让我转告娘子,出门在外,不要只喝一杯。”妇人再次喝完。年轻官员又叫茶童下去传话:“官人多谢娘子赏脸,喝了他两杯酒。官人不方便下楼,想请娘子上楼,亲自敬您一杯,不知可否?”茶童来回跑了好几趟,妇人起初不肯,年轻官员只好拿出一些钱贿赂茶童,说:“你一定要想办法把她请上来见我一面。”

茶童见钱眼开,又去劝说妇人:“娘子喝了官人两杯酒,也该上去回敬一杯。”说着便一把将妇人拉上楼,喊道:“娘子来了!”年轻官员眼睛都看直了,妇人向他行了个礼。年轻官员急忙斟满酒,恭敬地递过去,说:“承蒙娘子厚爱,请满饮此杯。”妇人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把杯子放在桌上。年轻官员看到杯里还有剩余的酒,拿起来不停地吮吸。妇人见状,忍不住笑了起来,急忙跑下楼去。

年轻官员见妇人态度有所松动,便给了茶童丰厚的报酬,让他从中牵线搭桥,经常把妇人请到楼上饮酒。后来,妇人不再推辞与年轻官员同坐,也不像之前那样躲避,两人眉目传情,渐渐互生情愫,就这样勾搭上了。不过,他们只能在白天偷偷见面,到了晚上还是分开,无法一起过夜。

就这样过了两个多月,妇人对年轻官员说:“我天天从楼下往楼上跑,大家都看在眼里,早晚会引起怀疑。官人何不把房间搬到楼下,离我近些,晚上也能找机会一起过夜。”年轻官员一听,喜出望外,立刻把楼上的行李搬下来,放在妇人间壁的房间,还借口说:“楼上风大,睡不了人,所以搬下来了。”晚上,他虚掩房门,就到妇人房里过夜。两人自以为这种快乐,就算是并蒂莲、比翼鸟也比不上。

可才过了两晚,一天早上,两人还没来得及梳洗,正面对面坐着说话,突然,店外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大步闯了进来,大声喊道:“娘子在哪里?”妇人吓得手脚慌乱,脸色煞白,惊慌失措地说:“坏了!坏了!我丈夫来了!”年轻官员急忙闪身出来,正好和大汉打了个照面。大汉看到有陌生男子从房里出来,不由分说,一把揪住妇人的头发,喊道:“好啊,干的好事!”说着,举起醋钵大的拳头就打。年轻官员慌了神,挣脱身子,也顾不上收拾东西,急忙从后门逃了出去。

剩下的行李财物,全被大汉打开房门,一股脑儿卷走了。原来,之前那十几个抬着箱筐的士兵,抬的都是年轻官员的东西。大汉故意装成丈夫打骂妻子的样子在街上走,就是怕被人识破。其实,这妇人、大汉、店主、小童,全都是一伙的,他们设下圈套,就等着年轻官员上钩。

向士肃听完,感慨道:“怎么会有这么不懂事的年轻人,掉进这样的圈套里?真是可恨!”后来,他常常把亲眼见到的这件事讲给亲友们听,当作笑话。不过,这年轻官员好歹和妇人有过接触,就算财物被抢走,也算尝到了一点甜头。还有些不知深浅的人,一点好处都没捞着,就被人耍了手段,白白损失了一大笔钱,那才叫倒霉。就像有句话说的:“美色他人自有缘,从旁何用苦垂涎?请君只守家常饭,不害相思不损钱。”

再说宣教郎吴约,字叔惠,道州人,曾两度在广右做官,这次从韶州录曹任上到吏部接受考核。吴约家境富裕,又在南方任职多年,积攒了不少珍珠、翡翠、香象等奇珍异宝,全都带在身边,住在清河坊的客店里。因为要等吏部召见,一时滞留在此,他时常去逛妓院。他衣着华丽,十分引人注目。

客店对面有个小宅院,门口挂着青帘,帘内经常有个妇人站着,看街上人做买卖。吴约整天坐在对面,难免留意观察。时不时能听到她娇柔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有时还能看到她的双脚露在帘外,小巧精致,十分好看。只是一直没见过她的长相,吴约心里充满好奇,恨不得走过去掀开帘子一探究竟,可一直没机会。

帘内妇人偶尔会婉转地唱上一两句词,仔细听,唱的是“柳丝只解风前舞,诮系惹那人不住” 。虽然也会唱别的,但这两句最多,吴约猜想她可能很喜欢这两句词,又或者是这词里藏着她的心事。每次听到,吴约就忍不住跺脚赞叹:“真是行家,世间竟有这样妙人。想来一定长得十分标致,可惜没能见上一面!”他整天心神不宁,满脑子都是那妇人。

一天,吴约正坐在门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门帘内。这时,一个小贩挑着一篮永嘉黄柑从门前经过,吴约叫住他,问道:“这柑子能拿来博彩吗?”小贩说:“我正想博几文钱用,官人您来试试?”吴约接过铜钱,随手一掷。小贩蹲在柑子篮边,一边捡钱,一边数着。可吴约一心想着帘内的妇人会不会看到,心不在焉地乱抛,不知扔了多少次,愣是没博到一次成功的,算下来输了一万钱。

吴约毕竟是做官的,顿时满脸通红,生气地说:“输了我十千钱,一个柑子都没吃到,可恨!可恨!”他想继续博,又怕还是赢不了,还要再贴钱;想停下来,可输了这么多,又不甘心。

正懊恼间,突然有个穿青衣的小童,捧着一个小盒子走进店里。这小童短发齐眉,长衣拖地,一双滴溜溜的眼睛十分灵动。小童对吴约说:“官人借一步说话。”吴约把他带到偏僻处,小童打开盒子说:“这是赵县君送给官人的。”吴约一头雾水,怀疑是不是送错了,打开盒子一看,里面竟是十几个永嘉黄柑。吴约问:“你家县君是谁?我和她素不相识,为什么突然送我东西?”

小童指着对门说:“我家县君就是街南赵大夫的妻子。刚才她在帘子里看到官人博柑子输了钱,一个柑子都没吃到,心里很不忍。刚好家里有这几个柑子,就拿来送给官人表表心意。县君还说:‘可惜只有这么几个,不多,官人不要见笑。’”吴约说:“多谢县君美意。你家赵大夫在哪里?”小童说:“大夫到建康探亲去了,两个月还没回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家。”

吴约听了,心里暗想:“她这么有情意,而且大夫又不在家,说不定有机会,真是个好时机!”他连忙回到卧房,打开箱子,取出两匹彩绸,对小童说:“多谢县君送柑,我出门在外,没什么好东西答谢,这两匹小礼物,请代为转达我的谢意。”

小童接过彩绸回到对门。不一会儿,又把彩绸拿了回来,回复说:“县君让我转告官人,几个柑子不值一提,官人不必这么重谢,她坚决不敢收。”吴约说:“如果县君不收,那就是羞辱我,连这柑子我也不敢收了。你就照我这话去说,县君一定会收的。”小童把话带给县君,这次县君果然收下了。

第二天,小童又拿了几瓶精致的小菜过来,说:“县君说昨日官人厚赠,见官人出门在外,怕店里的小菜不合口味,亲手做了这几瓶送来。”吴约见县君如此善解人意,觉得她肯定对自己有意思,心里十分欣喜。他想:“这小童在中间传话,肯定在县君身边说得上话,要办成这事,得靠他,可不能怠慢了。”于是,他赶紧叫家人去买了些鱼肉果品,烫了酒,邀请小童一起喝酒。

小童说:“我只是赵家的小厮,怎么敢和官人同坐?”吴约说:“好兄弟,你是县君的心腹,我怎么会把你当外人?放心喝。”小童不再推辞,喝了几杯后,脸就红了,说:“不能再喝了,要是喝醉了,县君该怪罪了,我得回去了。”吴约又拿了些珠翠花朵,答谢小童,让他带回去。

过了两天,小童自己过来玩,吴约又买酒请他。酒过三巡,两人越聊越投机,吴约趁机问:“好兄弟,我想问你,你家县君多大年纪了?”小童说:“过了新年刚二十三岁,是我家主人的继室。”吴约又问:“她长得怎么样?”小童摇头说:“没规矩!好在没人听见,怎么能问这种话?长得好不好,又能怎样?”吴约说:“这里又没别人,说说有什么关系?我和她一来一往送了几次东西,总得让我知道她的情况吧。”

小童说:“要说我家县君的容貌,那真是世间少有,就像是从天上的仙女群里摘下来的。除了图画里的仙女,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这么好看的。”吴约说:“好兄弟,怎么才能见她一面?”小童说:“这简单。我先把帘子上的系带解开,明天你就在对面等着,等她到帘子边来看的时候,我猛地把帘子一拉,系带松了,帘子掉下来,她来不及回避,你不就能看见了?”吴约说:“我不想这样见。”小童问:“那你想怎么见?”吴约说:“我想好好到宅子里去拜见她,感谢她平日的关照,这样才合我的心意。”小童说:“这我可说不准她愿不愿意,我不能擅自做主。官人要有这想法,我回去禀报一声,一定给你个回话。”吴约又拿出一两银子送给小童,叮嘱道:“一定要帮我问个明白。”

过了两天,小童回来转告:“县君听说您想见她,她说:‘既然官人这么恳切,见一面也无妨。只是咱们非亲非故,不过因为住在对门,互赠过两次礼物,没个正当名义就贸然相见,恐怕惹人闲话。’”宣教听了,连连点头:“说得在理,可怎么才能有个合适的名义呢?”他思索片刻,眼睛一亮:“我从广南过来,带了不少珠宝,女人都喜欢这些。我就说拿珠宝给县君挑选,以此为名,见上一面如何?”小童说:“主意是好,但得先去和县君说一声,她同意才行。”

小童去了没多久,回来答复:“县君说可以见,但只能在厅上匆匆一见,见过就得离开。”宣教忙不迭地说:“那是自然,我怎么会赖着不走呢!”小童笑着催促:“别贫嘴了,快跟我来!”宣教满心欢喜,整理好衣冠,跟着小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赵家前厅。

小童进去通报后,门帘响动,宣教远远望见县君从内室从容走来。但见她衣裳整洁得体,配饰轻盈飘逸,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风范,没有丝毫轻佻之态;面庞娇嫩,身材苗条,一举一动似清风拂面,令人心醉。

宣教见县君走来,只觉她美得不可方物,浑身像过了电一般酥麻,赶忙上前深施一礼,感激道:“屡次承蒙县君厚待,小子无以为报,唯有铭记于心!”县君客气回应:“您太客气了。”宣教急忙从袖中掏出一包珠玉,捧在手心:“听说县君想挑选珠宝,我刚好随身带了些,特地拿来请您过目。”他一边说,一边眼巴巴地盼着县君伸手来接,可县君却站着不动,只是唤来小童接过珠宝,淡淡说了句:“容我看过再谈。”说完,便转身回了内室。

宣教虽然见了县君一面,却连一句知心话都没机会说,满心失落,没精打采地回到住处。他回味着县君的音容笑貌,长叹一声:“不见还好,见了这一面,可真是让我茶不思饭不想了!”此后,只要碰到小童,他就央求对方帮忙,想再进府见见县君。前前后后,借着送珠宝的由头,两人又见过五六次。可每次见面,除了行礼问好,再无多余话语。县君神情庄重,令人不敢冒犯,平日里连笑容都少见,更别说什么亲昵的话了。宣教找不到进一步接触的机会,反而越发魂不守舍,对县君痴迷得难以自拔。

吴宣教有个相好的女子叫丁惜惜,两人曾十分恩爱。可自从惦记上赵县君,他就把丁惜惜抛到了脑后,好久都没去探望。丁惜惜请了两个朋友,三番五次来邀宣教去她那儿坐坐。宣教像丢了魂似的,怎么都不肯去。两个朋友不由分说,硬把他拉了过去。

丁惜惜见到宣教,格外热情,可他却心不在焉。丁惜惜撒娇耍赖了一阵,还是摆下酒席。席间,宣教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丁惜惜见状,唱了首歌打趣他:“俏冤家,你当初缠我怎的?到今日又丢我怎的?丢我时顿忘了缠我意。缠我又丢我,丢我去缠谁?似你这般丢人也,少不得也有人来丢了你!”

吴宣教没精打采地喝了两杯,满脑子都是赵县君的模样,越看丁惜惜越觉得不顺眼。但人已经来了,只好勉强和丁惜惜共度一夜。虽说两人有了肌肤之亲,可宣教满心想着的还是赵县君,不过是借此排解相思罢了。一番折腾后,他疲惫不堪,刚要入睡,赵家小童突然跑来:“县君有请宣教过去叙话。”

宣教一听,急忙披衣起身,跟着小童就走。小童径直领他进了内室,只见赵县君躺在床榻上。宣教大喜过望,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喊着:“好县君,快活杀我也!”谁知用力过猛,一个踉跄,惊醒过来,这才发现身边躺着的是丁惜惜。迷迷糊糊中,他还以为是赵县君,又下意识地靠了过去。丁惜惜也被惊醒,嗔怪道:“你这馋鬼,怎么这样猴急!”宣教这才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在丁家,刚才只是一场美梦,忍不住哑然失笑。丁惜惜再三追问,他却支支吾吾,不肯说出心中所想。第二天,他便匆匆告辞,自那以后,再也没去过丁家,整日心心念念都是赵县君,一门心思寻找亲近她的机会。

突然有一天,小童跑来报信:“官人,有件事得和您说。明天是我家县君的生辰,您既然和县君有往来,不如备些寿礼去庆贺,这样显得更有人情味。”宣教一听,眼前一亮:“好兄弟,多亏你提醒,不然我都不知道!这寿礼万万不能少。”他赶忙封好两匹彩帛,又上街买了新鲜水果、鸡鸭熟食,配上一坛好酒,精心备下一份厚礼,让家人跟着小童先送过去,还特意交代:“明日我一定登门拜贺!”小童带着礼物去了,赵县君让小童来回推辞了两次,最后才收下。

第二天一早,吴宣教穿戴整齐,来到赵家,坚持要当面给县君拜寿。赵县君没有推辞,盛装来到前厅,比平日更加明艳动人。宣教看得目不转睛,恭恭敬敬地行下大礼。县君急忙回礼,说道:“不过是我小小的生日,不值一提,却让官人破费,实在不敢当!”宣教连忙说:“客居他乡,没什么好东西,这点薄礼实在拿不出手。县君这么客气,倒让我不好意思了。”县君回头吩咐小童:“留官人吃寿酒。”宣教大喜过望,心想:“既然留我喝酒,说不定会有转机!”

可县君说完,竟转身回了内室。宣教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满心揣测县君的心思。不一会儿,两个仆人抬来一张桌子,擦拭干净。小童又从内室捧出酒菜,摆放整齐,还搬来一把椅子请宣教就座。宣教小声问小童:“没人陪我一起吃吗?”小童也压低声音:“县君马上就来。”

宣教正犹豫着要不要先坐,小童突然说:“县君来了!”只见赵县君双手捧着杯盘,亲自来为宣教安排座位,行了个礼说道:“我丈夫不在家,没人招待贵客,只好由我出面,还请官人不要见怪。”宣教受宠若惊:“县君如此厚待,我实在不敢当!”他也从小童手中拿过杯盘,回敬县君。两人落座后,宣教满心期待能和县君眉目传情,说些知心话,拉近关系。

可县君虽然态度亲切,神情却依旧端庄。除了劝酒让菜,绝不多说一句闲话。宣教也找不到机会搭话,只能干巴巴地坐着,饱饱眼福。酒过几巡,县君不等宣教开口,便起身告辞:“官人慢慢吃,我家中没有男主人,不便久陪,还请见谅。”宣教心里急得像猫抓,恨不得将县君留住,可又不好强求,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她离去。

紧接着,里面又传话出来,让小童给宣教送酒。宣教独自饮酒,索然无味,只好叮嘱小童:“多谢县君款待,改日一定再来道谢。”他垂头丧气地回到住处,满心都是失落。就像鼻尖抹了蜜糖,只能闻见香甜,却尝不到滋味,心中懊恼不已。有一首《银绞丝》道尽了他的心情:“前世里冤家,美貌也人,挨光已有二三分,好温存,几番相见意殷勤。眼儿落得穿,何曾近得身?鼻凹中糖味,那有唇几分?一个清白的郎君,发了也昏。我的天那!阵魂迷,迷魂阵。”

当天夜里,吴宣教辗转反侧,整整思索了一夜,心中满是纠结:“要说她无情,为何一次又一次答应与我见面,不仅留我饮酒,还亲自作陪?可要说她有情,为何眉目之间,又瞧不出丝毫爱意?只是这样规规矩矩地往来,何时才是个头?她常在帘下吟唱诗词,想必精通文墨,不如写封信试探试探,看看她作何回应。”

主意打定,第二天一早,吴宣教赶忙取出十颗西洋珍珠,装在沉香木盒里,又拿起一张花笺,在上面赋诗一首:“心事绵绵欲诉君,洋珠颗颗寄殷勤。当时赠我黄柑美,未解相如渴半分。”写好后,连同珍珠一起放进盒中,用带有印记的封皮仔细封好。他急忙找来小童,将盒子交给他,说道:“麻烦你多拜谢县君,昨日承蒙款待,这点小小心意,略表谢意。”小童接过盒子:“放心,我一定送到。”吴宣教又叮嘱道:“盒子里还有封信,一定要县君亲自拆阅,千万不要泄露内容。”小童打趣道:“我可是专业的传信人,包在我身上!”吴宣教连连拜托:“好兄弟,务必送到。若有好消息,必有重谢。”小童自信地说:“我县君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你写了信,她肯定会回复。”

过了大半天,小童满脸笑意地跑回来:“有回信了!”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碧色玉匣递给吴宣教。吴宣教迫不及待地接过,只见匣子上也用小花押封着。他满心欢喜,急忙拆开,里面还有一个小纸包,裹着两缕青丝,挽成一个同心结,另有一张罗纹笺,上面写着一首诗:“好将鬒发付并刀,只恐经时失俊髦。妾恨千丝差可拟,郎心双挽莫空劳!”后面还有一行小字:原珠奉壁,唐人云‘何必珍珠慰寂寥’也。

吴宣教读完,兴奋得直跺脚,对小童说:“太好了!太好了!仔细琢磨这诗的意思,县君分明对我有意!”小童一头雾水:“我不懂,你快给我说说。”吴宣教解释道:“她剪下头发送给我,诗里又说要挽住我的心,这还不是有情?”小童又问:“既然有情,为何不收你的珠子?”吴宣教得意地说:“这其中另有典故。当年唐明皇宠爱杨贵妃,把梅妃江采萍贬入冷宫。后来想念梅妃,却惧怕杨贵妃,便私下赐给她一盒珠子。梅妃不肯接受,回诗一首,后两句是‘长门尽日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如今县君不收我的珠子,引用这句诗,分明是说她独守空闺,不是几颗珠子就能安慰的,这不就是暗示我去陪伴她吗?”小童笑道:“要是真如你所说,官人打算怎么谢我?”吴宣教大方地说:“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小童狡黠地说:“县君既然不收珠子,不如送给我?”吴宣教连忙拒绝:“珠子虽然退回来了,但我还要再送。我另外谢你。”说着,他从箱子里取出一支通天犀簪、两个海南香扇坠,递给小童:“先表一点心意,事情办成了,还有重谢。这珠子还得麻烦你再送一趟,我再附一首诗,这次一定要让她收下。”随即又赋诗一首:“往返珍珠不用疑,还珠垂泪古来痴。知音但使能欣赏,何必相逢未嫁时?”

吴宣教将诗写在一幅冰绡帕上,连同珠子一起交给小童。小童看了,笑着说:“这首诗的意思,我又不明白了。”吴宣教解释道:“这也是用了一个典故。唐代张籍有诗云‘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我反用其意,是想说只要两情相悦,即便已经嫁人又何妨?县君若是对我有意,见了这首诗,肯定会收下珠子。”小童打趣道:“原来官人是情场高手!”吴宣教也笑着回应:“马马虎虎罢了。”小童拿着东西离开,这次没有再来推辞,想来应该是收下了。吴宣教暗自欣喜,满心期待着好消息。

这段时间,丁惜惜多次派小二来请吴宣教去见面,可他就像在宫门外等候圣旨的官员,生怕错过与县君的约会,半步都不敢离开。

突然有一天傍晚,小童笑嘻嘻地跑来:“县君请官人过去说话。”吴宣教又惊又喜,心想:“平日里都是我想方设法去见她,从来没有她主动派人来请的时候。这次主动相邀,肯定有戏!”他急忙问小童:“县君刚才在哪里?怎么和你说的,让你来请我?”小童回答:“县君在卧房里,卸了妆,重新梳妆打扮后,把我叫进去,问‘对门吴官人在不在住处?’我回说‘这阵子他一直待在住处,没出过门。’县君就说‘既然这样,你悄悄把他请来,直接到我房里见面,千万不要声张。’”

吴宣教激动得差点跳起来:“照你这么说,这次肯定能成!”小童却冷静地说:“我也觉得有些反常,肯定和之前不一样。不过,我家人口多,耳目众多。之前只是表面往来,所以不怕被人看见。可这次要进内室,很难瞒住所有人。就算悄悄去,肯定也会有人察觉。要是出了事,对大家都不好,得好好商量个办法。”吴宣教无奈道:“你家的情况我也不了解,只能靠你指点,怎么才能稳妥些?”小童胸有成竹地说:“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世上谁不爱钱?你多给我家里人些赏赐,我去把他们支开。大家心照不宣,自然会躲开,到时候你进出就方便了,就算有人撞见,也不会声张。”吴宣教连连称赞:“说得太对了!你别看我好像情场老手,你这主意,也像个拉红线的行家!”小童佯装生气:“好心帮你出主意,别打趣我!”

吴宣教立刻拿出二十两零碎银子,交给小童:“我也不认识你家的人,麻烦你帮忙打点一下,一定要让大家都守口如瓶。”小童接过银子:“包在我身上!我先回去安排好,看看情况,马上来叫你。”吴宣教催促道:“快点!”小童走后,吴宣教赶忙挑选最时髦、最得体的衣服,精心打扮一番,整个人容光焕发,就等着小童来传信,赴这场期待已久的约会。此刻的他满心憧憬,却不知前方等待他的,究竟是怎样的结局。

吴宣教此刻坐立不安,满心只盼着能立刻赴约。没过多久,小童匆匆赶来,回报道:“钱都给大家分好了,现在过去,能直接到县君寝室,不会有任何阻碍。”吴宣教大喜过望,赶忙整理头巾衣衫,跟在小童身后,快步来到对门。他们没走正门,而是拐进旁边的小巷,七弯八绕,很快就到了卧房外。

只见赵县君一改往日端庄模样,慵懒梳妆后,早已站在帘下等候。看到吴宣教,她脸上堆满笑意,和之前判若两人,柔声道:“请官人到房里坐。”丫鬟掀开帘子,县君率先走进房内,吴宣教紧随其后。屋内布置得精致典雅,香炉中香烟袅袅,案桌上摆满酒菜。吴宣教顿时心醉神迷,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轻声说道:“小子何德何能,竟蒙县君如此垂青?”县君回应:“一直以来承蒙官人关照,今夜无事,特意请你来聊聊天,别无他意。”吴宣教急切道:“我客居他乡,县君独守空闺,我们都孤单寂寞。每到夜晚,我都对你思念不已。之前蒙县君赠我青丝,我一直贴身珍藏,视若珍宝。今日蒙您召见,我所求的,岂是这酒菜能比?”县君微笑道:“先别说这些,咱们喝酒吧。”

吴宣教坐下后,县君让丫鬟斟上热酒,亲自举杯相陪。三杯酒下肚,吴宣教浑身燥热,情绪再也按捺不住,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拿筷子时手忙脚乱,还打翻了酒盏。趁着丫鬟离开,他赶忙走到县君身边,扑通跪下:“县君可怜可怜我,救救我吧!”县君连忙扶起他:“别着急!我对你也并非无意,从你送柑子那天起,我就对你动了心。只是碍于礼教,一直不敢表露。如今情难自禁,才邀你来此。既然来了,定不会让你失望,等夜深人静,我们再慢慢叙话。”吴宣教急道:“我的好县君!既然有这番心意,早点成全我吧,我实在等不及了!”县君笑着嗔怪:“瞧你这猴急的样子!”

她随即招呼丫鬟收拾桌子,可活儿还没干完,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夹杂着人喊马嘶声,声音越来越近。吴宣教正沉浸在喜悦中,恍若置身云端,虽然察觉到异样,却没心思多想,仍一门心思盼着好事降临。突然,一个丫鬟慌慌张张冲进房内,气喘吁吁地喊道:“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县君脸色骤变,惊慌失措:“这可怎么办?快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干净!”她手忙脚乱地帮忙收拾,吴宣教也慌了神,急得直问:“我该躲到哪里去?”县君同样慌乱,拉着他的手,指着床底说:“先躲在这里,千万别出声!”

吴宣教本想跑出去,又怕迷路撞见人,环顾房间,实在无处可藏。无奈之下,只好钻进床底,也顾不上灰尘脏污。好在床底空间还算宽敞,他蹲在里面,大气都不敢出,眼睛紧盯着外面。从暗处看明处,一切都清清楚楚。只见赵大夫大步走进房间,大声说道:“这一去这么久,家里没出什么事吧?”县君紧张得牙齿直打颤,结结巴巴地回答:“家……家……家里没事。你……你……你怎么今天才回来?”赵大夫疑惑道:“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怎么见了我这么慌张,说话都不利索了?”县君强装镇定:“没……没……没什么事。”赵大夫转头问丫鬟:“县君这是怎么了?”丫鬟也支支吾吾:“果……果……果然没……没……没什么。”

吴宣教在床底下急得不行,恨不得替县君和丫鬟回答,可又不敢出来。赵大夫狐疑地打量一番,说道:“奇怪!太奇怪了!”县君努力平复情绪,勉强把话说顺:“你今天从哪儿出发的?怎么这么晚才到?”赵大夫解释:“我离家太久,放心不下。因为在婺州有事,顺路回来看看,明天五更还要过江赶路。”

吴宣教听了,又惊又喜,暗自庆幸:“原来还要走,真是天助我也!”县君接着问:“吃过晚饭了吗?”赵大夫说:“在船上吃过了,给我打些热水来洗脚。”县君连忙让丫鬟准备好脚盆,从厨房端来热水。赵大夫脱掉外衣,坐在盆边洗脚,洗了好一会儿,水泼得满地都是,顺着地板流到床底下。因为是木质地板,床下压得重,地势较低,成了积水的地方。吴宣教穿着整齐的衣服,刚才情急之下钻进床底,现在见水漫过来,生怕弄脏衣服,不自觉地用袖子遮挡,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赵大夫警觉起来:“奇怪!床底下什么声音?难道有蛇鼠?拿灯来照照!”丫鬟还没来得及回应,赵大夫急忙擦干手,从桌上拿起烛台,弯腰往床底一看。这一看,顿时火冒三丈,怒吼道:“你是什么人?怎么躲在这儿?”县君慌忙掩饰:“怕是个贼吧?”赵大夫一把将吴宣教拖出来:“你看看!哪有穿得这么整齐的贼?怪不得刚才见我慌张,原来你在家养男人!我才走多久,你就这么败坏门风!”说着,一巴掌扇过去,县君被打得眼冒金星,委屈地哭了起来。

赵大夫喝令奴仆将吴宣教捆起来,此时小童也只能跟着众人行动。吴宣教被五花大绑,赵大夫恶狠狠地说:“今晚先把你关到厢房吊起来,明天送你去临安府治罪!”他又拿过绳子,亲手将县君也绑住:“你这个淫妇,我饶不了你!”县君只是哭,不敢辩解。赵大夫余怒未消:“气死我了!快烫酒来,我消消气!”奴仆丫鬟们手忙脚乱,赶忙准备酒菜。赵大夫端起大碗喝酒,一边喝一边骂,还拿起纸笔写状词,写着写着,酒劲上来,竟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赵县君悄悄对吴宣教说:“今日这事,是我连累了官人,可也是官人先对我动了心思,谁能料到事情这么快就败露。要是闹到官府,咱们两个都没好果子吃,这可怎么办?”吴宣教愁眉苦脸道:“全因县君好意相邀,我还没得到半点好处,如今事情败露,我这官职怕是要断送在你手里了。”县君急忙出主意:“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官人只能多说好话求求他,他这人耳根子软,说不定能被说动。”

两人正说着,赵大夫醒了过来,嘴里还骂骂咧咧:“来人!点上火把,把这不知死活的东西送到厢房关起来!”奴仆们应声上前,准备动手。吴宣教慌了神,急忙喊道:“大夫息怒!容我解释!我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好歹也是个宣教郎,来吏部考核,住在您家对门。县君对我另眼相看,我们往来虽久,可真的没越雷池半步。要是闹到官府,我受些责罚是小事,可这官职就保不住了。求您高抬贵手,饶了我这一回,我愿意奉上一份厚礼,权当赎罪!”

赵大夫冷笑一声:“我堂堂官宦人家,难道要用妻子换钱?”吴宣教赶忙说:“您就算毁了我的官职,对您又有什么好处?不如让我出些钱,咱们都方便。我也不会小气,马上送五百贯过来。”赵大夫嗤之以鼻:“说得轻巧,你一个官职,加上我妻子的名节,就只值五百贯?”吴宣教一听有商量的余地,连忙说:“那我再加一倍,凑足一千贯!”可赵大夫还是摇头。

县君在一旁哭着求情:“都怪我想买官人的珠翠,约他来谈价钱,是我的错。谁知道正好被你撞见,我真的没做对不起你的事。要是把他送到官府,他肯定会牵连我,到时候我也得去公堂对质,丢的不只是我的脸,您的面子也不好看。看在咱们夫妻一场的份上,就饶了他这一回吧!”赵大夫冷笑道:“说得好听,真的没私情?”先前收了小童贿赂的奴仆丫鬟们,也纷纷跪下求情:“这人真的没冒犯县君,就是不该半夜来这儿。他既然愿意出钱赎罪,您罚他多点,放他走算了。这样既保住了他的官职,也免得县君出丑,对大家都好。”县君哭得更伤心了:“你要是不答应,我也不想活了!”

赵大夫沉默了一会儿,指着县君说:“要不是为了保你这丢人现眼的东西,我才不受这窝囊气!”小童趁机跑到吴宣教耳边,低声说:“有转机了!赶紧多加点钱,把这事了结!”吴宣教忙说:“钱不是问题,先把我松开,手脚都麻了!”赵大夫这才开口:“想让我饶你,得拿两千贯钱来。这钱就当是你买官的,今天这事,我就当没发生过,已经便宜你了。”吴宣教连连点头:“两千贯就两千贯,行!行!”

赵大夫吩咐手下松开吴宣教的手,小童赶忙上去解开绳子。赵大夫让人拿来纸墨笔砚,丢在吴宣教面前,让他写一份甘愿放弃官职的认罪书。吴宣教无奈,只得写道:“吏部候勘宣教郎吴某,只因不合闯入赵大夫内室,不愿经官,情甘出钱二千贯赎罪,并无词说。私供是实。”赵大夫看过之后,让他签字画押,这才解开他身上的绳子,只在脖子上拴了根绳子,又叫来几个戴着大帽子、穿着制服的家仆,押着吴宣教回到对门的住处,去取那两千贯钱。

此时已是半夜,吴宣教住处的几个手下都睡得死死的。赵大夫的家仆们个个凶神恶煞,见值钱的东西就抢,珍珠、宝玉、犀角、象牙,被他们抢得乱七八糟,这些都算是两千贯之外的“添头”。吴宣教好不容易凑够两千贯,又额外给了这些家仆一些碎银子当好处费,众人才肯罢手。他们拿了东西,又押着吴宣教回去,在赵大夫面前交割清楚。赵大夫看过财物,还指着吴宣教骂道:“便宜你这小子了!”随后喝令:“滚出去!”

吴宣教灰头土脸地逃回住处,店里的灯还亮着。他也不敢跟店主说发生了什么事,要了个火把,回到房间坐下。过了好一会儿,慌乱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他满心郁闷,叫醒一个小厮,让他烫些热酒,借酒消愁。喝着酒,吴宣教越想越憋屈:“费了这么多时间和心思,好不容易等到机会,就差那么一点就能成事,谁知道会这样,还白白花了这么多钱!”他又自我安慰:“算了,还算运气好。要不是县君哭着求情,大家帮忙说和,真闹到官府,我的官职肯定保不住了。只是县君对我情深义重,还为了我受这么大委屈。听她说大夫明天就走,说不定还有机会……但出了这事,就算他不在家,肯定也会加强防备,哪还能像以前那么容易见面?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缘分再相见……”想着想着,吴宣教忍不住流下眼泪,满心惆怅。他实在太累,连衣服都没脱,倒头就睡。

因为前一晚折腾了大半夜,吴宣教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他走出店门,望向对门,赵家的门大敞着,帘子也不见了踪影。他往里面看去,院子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吴宣教心里还打着鼓,不敢贸然进去,便悄悄让一个小厮进去打探。小厮把里里外外都看了个遍,发现不仅没人,连家具杂物都搬得一干二净。

小厮回来把情况一说,吴宣教纳闷:“他确实说过今天要出门,可能是怕我再来,所以带着家眷一起走了。可也不至于搬得这么彻底吧?难道以后都不回来了?这里头肯定有问题。”他向邻居打听,这才知道赵家也是刚搬来不久,房子是租的,根本不是自己的产业。原来,这一切都是精心设计的美人计,就是为了设下圈套骗钱。

吴宣教恍如大梦初醒,心情低落到极点,想着去丁惜惜那儿散散心。丁惜惜见到他,满脸堆笑:“什么风把您这位贵人吹来了?”说着,连忙摆酒招待。喝酒时,吴宣教不停地叹气。丁惜惜好奇道:“你之前有了新欢,把我晾在一边这么久。今天好不容易来了,怎么还唉声叹气,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吴宣教正愁没人倾诉,便把自己如何住在对门,如何与赵县君往来,如何赴约被抓,又如何花钱脱身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丁惜惜听后哈哈大笑:“你也太傻太天真了,掉进人家陷阱里了!你要是早点跟我说,我肯定能提醒你,也不至于被骗。我以前就遇到过一伙骗子,把我带到扬州,用同样的手段,骗了一个年轻公子一千贯。这种把戏我见多了!你心心念念的县君,指不定是从哪儿找来的!你之前瞒得我好苦,把我丢在一边,这下也算是报应了。”

吴宣教被说得满脸通红,又悔又恨。丁惜惜追问他还剩多少钱,一听他没剩多少盘缠,露出了风月场中人的本色,对他的态度也冷淡了许多。

吴宣教在丁惜惜那儿待了两天,越待越没意思,便离开了。他在城里四处打听赵家的消息,却一无所获。眼看盘缠快用完了,等不到吏部考核结果,只好匆匆返回故乡。亲戚朋友听说了他的遭遇,都把这事当成笑柄。吴宣教整天恍恍惚惚,像丢了魂一样,不久就得了一场重病。这场病缠绵难愈,最终他还没等到调任新职,就郁郁而终。

可怜吴宣教本有大好前程,却因为一时糊涂,被人设计陷害,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借此奉劝天下年轻子弟,血气方刚时切勿贪图一时享乐,不守本分、不知利害。一定要以此为戒,莫要重蹈覆辙!正如诗中所写:“一脔肉味不曾尝,已谴缠头罄橐装。尽道陷入无底侗,谁知洞口赚刘郎!”

卷十五 韩侍郎婢作夫人 顾提控椽居郎署

有诗写道:“曾闻阴德可回天,古往今来效的然。奉劝世人行好事,到头元是自周全。”

话说在湖州府安吉州地浦滩,住着一户人家,日子过得十分贫寒。男主人因为拖欠二两官粮银子,被关进了监狱。家中只剩下妻子,抱着一个未满周岁的小儿子艰难度日,实在找不到办法救丈夫出来。家里的猪圈中养着一头猪,妇人盘算着把猪卖给客人,换些钱去还官粮。由于急需银子救丈夫,等不及卖个好价钱,只要有人来买,便立刻成交。

妇人不懂得分辨银子的真假,见那银子白晃晃的,想着应该能拿去还官粮。客人走后,她把银子拿给银匠,想熔铸成锭子。银匠一看,说道:“这都是假银子,留着有什么用?”妇人慌张地问:“里面到底有多少真银成色?”银匠摇头道:“半点儿银的影子都没有,全是铅、铜、锡、铁混合而成,一遇火就露馅。”

妇人急得不行,攥着假银回到家,左思右想:“家里实在拿不出其他东西换钱,就指望这头猪卖了救丈夫,如今却被人骗了,眼看丈夫是出不来了。都怪我做事不仔细,害了他,我心里怎么过得去?我也不活了!”她一心寻死,可低头看看小儿子,又舍不得放下。一咬牙,心一横:“罢了!罢了!索性抱着小宝贝,一起投水自尽,省得留在世上牵肠挂肚。”

妇人急忙跑到河边,正要纵身跳下,正巧有个徽州商人站在那里。商人见她急着投水,一把拉住,问道:“年纪轻轻的,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妇人擦着眼泪说:“事到如今,走投无路,只能一死了之。”接着,她把为救丈夫卖猪,却误收假银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徽商问:“既然这样,跟小儿子又有什么关系?”妇人哭着说:“没了爹,又没了娘,孩子日后也是活不成,不如一起死了干净。”

徽商听了,心中不忍,问道:“你欠的官银有多少?”妇人回答:“二两。”徽商感慨道:“就这么点儿钱,怎能搭上三条人命!我住的地方不远,你快跟我来,我给你二两银子,拿去还官吧。”妇人转悲为喜,抱着儿子,跟着徽商走去。没走半里路,就到了徽商的住处。徽商走进房间,称了二两银子出来,递给妇人说:“这是十足的纹银,正好还官,可别再被人骗了。”

妇人千恩万谢地回去,央求一位邻居陪着,到县里交了官银,她的丈夫这才被放出监狱。回到家里,丈夫问:“哪来的银子还官救我?”妇人把之前的事详细说了一遍,还说:“要不是遇到这位恩人,别说你出不来,我和孩子早就成了黄泉路上的鬼魂了。”

丈夫听了,半信半疑。高兴的是得了银子,一家三口的命都保住了;怀疑的是,妇道人家行事不可捉摸,说不定是她一时走投无路,做了不体面的事,才换来这笔银子。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事情又怎会如此凑巧?他嘴上没说出来,心里却有了主意,说道:“要弄清楚真相,得这么办……”接着问妇人:“你还记得恩人的住处吗?”妇人说:“我跟着他去称的银子,怎么会不记得?”丈夫说:“既然这样,我们不能不去谢谢人家。”妇人说:“是该去谢,今天先休息,明天再去吧。”丈夫却坚持:“等不到明天,今晚就去。”妇人疑惑:“为什么不在白天去,非要晚上去?”丈夫说:“我自有打算,你别管!”

妇人拗不过丈夫,只好点上灯,和他一起走到徽商住的地方。此时已是黄昏,四周安静下来,人们大多已经歇息。丈夫让妇人敲门,妇人犹豫道:“我是女人家,怎么能大晚上敲别人家的门?”丈夫说:“我就是要在夜里试探他的为人。”妇人心里明白,丈夫起了疑心,心想:人家是有恩于我们的人,却被这样怀疑,实在不应该!可又怕丈夫猜忌,只好提高声音叫门。

徽商正在睡梦中,听到是妇人的声音,问道:“你是谁?大晚上叫我做什么?”妇人说:“我就是前天投水的妇人。多亏恩人大恩大德,救了我丈夫出狱,所以特意来登门道谢。”

各位试想,如果这位徽商不是个稳重可靠的人,听到一个妇人深夜来找他,又想起自己曾对她有恩,一时起了邪念,说出几句轻佻调笑的话,再打开门撞见妇人的丈夫,那该是多么尴尬,之前行善的一番心意也全毁了。没想到这位徽商为人正直,听到妇人说话,立刻严肃地说:“这里是我独自休息的地方,不是你们妇道人家该来的!况且大晚上也不是道谢的时候,请回吧,不用谢了。”

妇人的丈夫听了,心中的疑虑顿时消散。妇人赶忙说:“我丈夫也一起来道谢了。”徽商听说妇人的丈夫也在,只好披衣下床,准备开门。刚走几步,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门外都跟着震动起来。徽商吓得惊慌失措,夫妇两人也大吃一惊。徽商急忙叫伙计点灯查看,只见一张卧床的四条腿全被压折,床上堆满了砖头泥土。原来是一堵墙塌了,之前被床挡住,没被发现,这会儿突然塌了下来。要是有人在床上,就算有铜筋铁骨,也会被压死。

徽商看了,吓得伸出舌头,半天缩不回去。他让伙计打开门,见到夫妇二人,反倒感谢道:“要不是你们叫我起身,我这条命怕是保不住了!”夫妇两人看到墙倒床塌,也惊讶不已,说道:“这是恩人福气大,才能逃过此劫,说不定就是您积德行善得到的回报!”双方互相称谢。徽商留夫妇二人喝了会儿茶,说了些话,这才珍重道别。

就这么一件事,可见徽商拿出二两银子,救了母子二人的性命,最后因为夫妇俩前来道谢,让他躲过墙塌之祸,到头来就像是自己救了自己的性命一样。这正是上天巧妙地回报善行的体现。所以古人说:“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我一开始说“到头元是自周全”,并非假话。各位要是不信,我现在就讲一个周全他人,最后也周全了自己的故事,作为正文。有诗为证:“有女颜如玉,酬德讵能足?遇彼素心人,清操同秉烛。兰蕙保幽芳,移来贮金屋。容台粉署郎,一朝畀椽属。圣明重义人,报施同转毂。”

这个故事发生在明朝弘治年间,直隶太仓州。州里有个吏典,姓顾,名芳。平日里,他负责迎送官府人员出城,常常在城外一个卖饼的江家落脚休息。江家老爷子名叫江溶,是个老实厚道的人,生意做得不错,家境勉强过得去。他见顾吏典举止端庄,仪表堂堂,不像是普通的衙门小吏,心里十分敬重他。每次顾吏典到家里,江老都尊称他为“提控”,把他当作贵宾招待。

江家有个嬷嬷,生了个女儿,名叫爱娘,年仅十七岁,容貌出众。顾吏典家中也有妻子,一来二去,两家人的女眷也互相往来,渐渐就像一家人一样亲近。俗话说:“一家饱暖千家怨。”江老虽然不算富裕,但在别人眼里,他生意安稳,衣食无忧,就传言他家有千金、几百金的家产。那些目光短浅、贪心不足的人,看了心里就不痛快,不由得生出嫉妒之心。

一天,江老正在家里干活,突然一群如狼似虎的捕快闯了进来,大声喊道:“抓海贼!”店里的东西被砸得稀烂。江老出来分辨,捕快们一拥而上,用绳子把他捆了起来。江嬷嬷和女儿也顾不上什么脸面了,哭哭啼啼地跑出来,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说清楚!”捕快们说:“崇明押解来一伙海贼,供词里有江溶的名字,说他是窝藏海贼的人,还问什么!”

江老夫妻和女儿大喊冤枉,说道:“我们从来没出过远门,哪里认识什么海贼?这不是冤枉好人吗!”捕快们不耐烦地说:“冤不冤枉,到州里去分辨,跟我们没关系。赶紧准备些东西,跟我们去见官!”江老是乡下人,不了解盗案的严重性,也不知道该怎么打点这些公差,全家人只能抱头痛哭。

捕快们见江家没有任何表示,就发起狠来:“这老儿太狡猾,家里肯定藏着赃物,我们搜一搜!”众人不管不顾,冲进内屋,一通乱翻,差点把地皮都掀起来,见到值钱的东西就藏起来。江老夫妻和女儿拼命哭喊,捕快们却挥舞着拳头,耀武扬威,场面混乱不堪 。

就在江家上下慌乱无措的时候,一个人快步走了进来,大声喝道:“有我在这儿,都不许胡来!”众人抬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州里的顾提控。捕快们纷纷住手,说道:“提控来得正好,我们不粗鲁,一切听提控的。”江老一把拉住顾提控,急切地说:“提控,快救救我!”

顾提控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捕快拿出传票,原来是海贼供出窝藏的同伙,巡捕衙门派人来抓人。顾提控说:“被贼指认的事,大多是仇人陷害。这家人善良本分,明显是被冤枉的。看在我的面子上,一定要手下留情。”捕快们回应:“提控发话了,谁敢多说?您只管吩咐,我们准备一下就去见官。”

顾提控马上让江家准备酒菜,鱼肉摆满一桌,任由捕快们大吃大喝。他又掏出几两银子当作跑腿费,捕快们说:“提控吩咐,我们不好推辞,也不好讨价还价,先收下了。看在提控的面子上,不会为难他。”顾提控接着说:“各位,还有件事相求,能不能晚一天把人带走?我先去见官,帮他说说情,商量个办法,然后再送他去衙门,这就是各位给我的大面子了。”捕快们答应道:“这事儿包在我们身上。”

随后,江老跟着捕快走了,顾提控转身安慰江老的妻子和女儿:“这事儿只要花点钱,总能说清楚,不会有大事。”母女俩哭着说:“全靠提控搭救了!”顾提控说:“先关好店门,安心等着,我去想办法。”

顾提控离开店铺,进了城,直接来到州衙,见到捕盗厅的官员,说道:“我有个常落脚的店家主人叫江溶,是个老实人,现在被海贼诬陷,想必是仇家陷害。希望大人看在我的面子上,帮帮忙。”捕盗厅官员说:“这是堂上的公事,我不好擅自做主。”顾提控又说:“堂上老爷那边,我自会去说明情况,只求大人在带人到堂时,别严刑拷打他。”捕盗厅官员答应道:“这事儿我照办。”

过了一会儿,知州升堂审案。顾提控瞅准堂上事务稍闲的时机,跪下禀道:“小人平日里侍奉老爷,从不敢因私情胡乱禀报。今天有个落脚店家的主人江溶,被海贼诬陷,小人深知他是良善之人,肯定是被仇家陷害,所以斗胆向老爷禀明。希望老爷明察,救救这无辜之人。如果小人说假话,甘愿受罚。”

知州问道:“盗贼的事可不是小事,你是不是私下收了好处,来替人说情?”顾提控磕头道:“小人要是有这种事,老爷日后肯定会知道,小人甘愿受罚。”知州说:“等我仔细审问,不能只听你一面之词。”顾提控说:“老爷肯‘细审’,就是给无辜之人留了活路。”说完又磕了个头,退了下来。

他心想:“老爷说不能只听一面之词,我想人多说话就有分量,明天约上衙门里的几位朋友,一起去说说,老爷肯定会相信。”当天,他就邀请了十几个同僚到酒馆,把事情说了一遍,请求大家第二天帮忙求情,众人平日和顾提控关系不错,都答应了。

第二天,捕快把江溶带到捕盗厅,捕盗厅因为顾提控的缘故,没有用刑,直接把人送到堂前。正好赶上知州在处理公文、点名,点到江溶的名字时,顾提控站在旁边,又跪下禀道:“这江溶就是小人昨天跟老爷说的那个人,确实是良善人家,其中肯定有冤情,希望老爷明察。”

知州脸色一沉,说道:“你三番两次替人辩解,是不是收了贿赂,这么大胆?”顾提控磕头道:“老爷当堂查问,如果这不是小人的落脚店家主人,或者小人有受贿的情况,小人甘愿被打死。”这时,其他吏典也都跪下,说道:“确实是顾提控的店家主人,没有别的问题,我们愿意一起担保。”

知州平时也知道顾芳为人忠厚谨慎,心里有几分相信他,便说:“我审问时自有分寸。”接着问江溶:“这伙贼人指认你,你平时认识他们中的人吗?”江老磕头说:“老爷,小人要是认识一个,死也甘心。”知州又问:“他们有人认识你吗?”江老说:“小人不清楚,但想来他们也不认识小人。”

知州说:“这好办。”他叫来一个皂隶,让皂隶脱下衣服给江溶穿上,扮成皂隶;又让皂隶穿上江溶的衣服,扮成江溶,吩咐道:“等强盗指认江溶时,你就替他辩解,看他们到底认不认得。”皂隶照做,和江溶换好了衣服,然后,知州让人把监犯带了出来。

知州问贼首:“江溶是你的窝主吗?”贼首说:“老爷,正是。”知州敲着惊堂木,故意问:“江溶,你怎么说?”扮成江溶的皂隶假装大声喊冤:“老爷,这事和小人没关系!”贼首根本没看出破绽,指着假江溶说:“他住在城外,打着卖饼的幌子,专门窝藏我们的赃物,怎么能赖掉?”皂隶说:“老爷,冤枉啊!小人根本不认识他!”

贼首说:“怎么不认识?我们常在你家吃饼,某处的赃物有多少,某处的赃物有多少,都放在你家,你能忘了?”知州明知是假,故意说:“江溶是窝主,这没错,但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多了。”他指着真江溶扮成的皂隶说:“我这个皂隶也叫江溶,会不会是他?”贼首看了一眼,根本不认识,连忙喊道:“老爷,是卖饼的江溶,不是当皂隶的江溶。”

知州又指着假江溶问:“这个卖饼的江溶,对了吧?”贼首说:“正是他!”知州冷笑一声,连敲了两三下惊堂木,指着贼首骂道:“你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自己做了坏事,又收了好处,诬陷好人。”贼首还在喊:“这江溶就是窝主,一点都没错,老爷!”知州喝令:“掌嘴!”打了十几下后,知州说:“还嘴硬!幸亏我提前换了人,试出了真假,差点冤枉了好人。这个是我的皂隶周才,你错认成江溶,就随口诬陷他;这个扮成皂隶的,才是真的卖饼江溶,你又不认识,说和他没关系。可见你是收了好处来害江溶,根本就不认识他!”

贼首低头不说话,只说:“小人该死!”知州让江溶和皂隶换回衣服,拿来夹棍,夹起贼首,让他招出幕后指使的人。但贼首十分顽固,不管怎么打,只说因为看江溶家境不错,想诬陷他赔偿赃物,没有其他主使。

知州说:“很明显是江溶的仇家指使的,这没什么可怀疑的。现在这贼顽固不招,如果非要问出幕后之人,他又会胡乱诬陷,牵连无辜。我看就放了江溶,不再追究了。”江溶磕头说:“小人也不想知道害我的人是谁,省得心里记着仇恨,冤冤相报。”知州说:“果然是个忠厚人。”他提起笔,把江溶的名字从案宗上划掉,喝道:“江溶无罪,放他出去!”

江溶不停地磕头谢恩,皂隶在一旁喊道:“快走!”

江溶像从笼子里放出的飞鸟,满心欢喜地踏出衙门。衙门里不少人跟着起哄道喜,将他团团围住,不让他离开。幸好顾提控及时走出来,好言好语劝散众人,陪着江溶一起往家走。

一进家门,江老就把妻子和女儿叫过来,说道:“快来拜谢恩人!这次要不是提控搭救,咱们恐怕都见不着面了。”一家三口对着顾提控深深下拜。顾提控连忙说道:“都是自家的事,我理应出力,况且是知州老爷英明断案,和我关系不大,千万别这样!”江嬷嬷急切地问丈夫:“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没吃什么苦头吧?”江老感慨道:“多亏提控提前跟两边都说好了,一点刑都没受。这么大一场官司,最后竟然平安无事。”江嬷嬷听了,对顾提控千恩万谢。

顾提控站起身来,说:“你们先慢慢聊,我还得回衙门去谢谢官府老爷。”说完,便告辞离开了。江老把他送出门,回来后对妻子说:“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谁能想到会遭这么一场无妄之灾?要不是提控全力相助,我这条命就没了。虽然这次破费了些钱财,但好歹平安无事。咱们可不能忘了这份大恩,得好好想想怎么报答他才是。”

江嬷嬷叹了口气:“咱们家本来就不富裕,勉强糊口而已,也不知道哪里惹了人,遭这天杀的陷害。前几天那些捕快跟打劫似的,把家里的细软都抢光了,现在哪有什么贵重东西能谢提控的大恩?”江老愁眉苦脸:“就是因为没东西,才难办。就算凑出一点,也不值一提,他肯定也不会收,这可怎么办?”

江嬷嬷突然眼睛一亮:“我倒有个主意。女儿今年十七岁,还没许配人家。咱们这样的家庭,就算许了人,也不过是嫁个庄户人家。不如把女儿送给他做妾,攀他做个女婿,以后也好有个依靠,也能免受外人欺负,你觉得怎么样?”江老有些犹豫:“这主意倒是不错,可不知道女儿愿不愿意。”江嬷嬷胸有成竹:“提控年轻有为,他家大娘子又贤惠,平日里和咱女儿很说得来,说不定女儿也愿意。”

于是,两人把女儿叫来,说了这个想法。女儿很懂事,说道:“既然爹娘想报恩,女儿愿意为了报答恩情,做任何事。”江老想了想:“话虽如此,但提控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要是明说,他肯定不会答应。不如咱们一家三口就说是登门拜谢,然后把女儿留下,到时候他也不好推辞。”江嬷嬷点头赞同:“这办法行得通。”当下,三人翻出历书,选了个吉日。

第二天一早,他们精心打扮好女儿。江老夫妻步行,女儿坐着小轿,一行人进了城,直奔顾家。顾提控夫妻热情地把他们迎进屋里,问道:“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江老恭敬地说:“老汉承蒙提控救命之恩,今天带着妻女登门拜谢。”顾提控夫妻连忙说:“多大点事,何必这样客气!还劳动小娘子亲自过来,实在折煞我们了。”

江老鼓起勇气,说道:“老汉有句不知深浅的话想说。前几天要是我受了酷刑,死在狱中,留下妻女,还不知道会流落到哪里。如今全靠提控救命,我们实在无以为报。小女爱娘今年十七岁,我和老伴商量,想把她送来,给提控娘子做个帮手。提控要是不嫌弃她粗笨,就请留下她,这样我们老两口也能有个依靠。今天是个好日子,一来拜谢,二来送小女上门。”

顾提控听了,神情严肃地说:“老丈这是什么话!我要是做这种事,天地都不会容我!”顾提控娘子也在一旁打圆场:“难得老伯伯、老姆姆和妹妹一起来,先吃点饭,有话慢慢说。”顾提控随即吩咐厨房准备饭菜。

吃饭的时候,江老又提起这件事,起身对着顾提控深深一拜:“提控要是不答应,我死不瞑目!”顾提控知道江老心意坚决,心想:“要是不先答应下来,这老人家肯定不肯罢休,说不定又会想出别的法子谢我,反而更麻烦。不如先应下,以后再做打算。”

吃完饭,江老夫妻起身告辞,还特意叮嘱女儿留下,说:“你就在这儿好好伺候大娘。”爱娘红着脸,含泪应了一声。顾提控忙说:“别这么说!我娘子先留小娘子住几天,之后一定送她回家。”江老夫妻以为这只是顾提控的客套话,双方心里都明白各自的想法。

等江老夫妻离开后,顾提控娘子把爱娘请到自己的内房,拿出精致的茶点招待她,还让丫鬟收拾出一间干净的小屋,准备好床铺被褥。顾提控娘子心里也以为丈夫有意留下爱娘,想着今晚两人肯定会在一起。她本就是个大度不嫉妒的人,平日里又喜欢爱娘,所以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就等着丈夫晚上过来。

可谁也没想到,当晚顾提控竟然直接回了自己和娘子的房间休息,根本没去爱娘那里。顾提控娘子很疑惑,问道:“你怎么不去江小姐那儿?别因为我有顾虑。”顾提控认真地说:“他家遭遇不幸,我念着平日的情分出手相助。如果我贪图女色,趁人之危满足私欲,这和海贼诬陷、捕快抢劫又有什么区别?我虽然官职低微,但要是坏了品行,以后就没脸见人了。”

顾提控娘子见丈夫说得这么坚决,知道他是真心的,便问:“既然这样,白天为什么不直接拒绝,还把人留在家里?”顾提控解释道:“江老为人老实,我要是不答应,他肯定又会想尽办法报恩,反而不好。他女儿和你一向投缘,像亲姐妹一样,留在这儿住几天也没什么。我打算给她找个好人家,成就她的终身大事,这才是真正帮她。所以当时没拒绝,真不是我自己有什么想法。”顾提控娘子听了,点头说:“这样做确实好。”

从那以后,江爱娘就住在顾家。顾提控娘子待她如同亲姐妹,关怀备至。爱娘心里还一直盼着顾提控能到她房里来,却不知自己的一番心意,终究是错付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顾提控对待江爱娘一如往常,从未有过任何邪念,连一句玩笑话都没说过,甚至连她的房间都不曾踏入半步。起初,江爱娘满心疑惑,但时间久了,也渐渐习以为常。顾提控公务繁忙,经常不在家中,就这样,一个多月一晃而过。

一天,顾提控难得在家休息,便对妻子说:“江姑娘住在咱们家,原本想给她找个好人家,可一时半会儿也没遇到合适的。如今都一个多月了,总让她留在这儿也不太合适。不如准备些礼物,把她送回家。她父母问起在这儿的情况,知道我的为人,以后自然不会再勉强。”妻子觉得他说得在理,于是将这个想法告知了江爱娘。

顾家准备了六个精致的礼盒,又拿出四朵珠花、一双金耳环,送给江爱娘作为礼物。随后,安排一乘轿子,派了个随从,将江爱娘送回江家。江老夫妇看到轿子,知道是顾家送女儿回来,心里犯起了嘀咕:“怎么只让她一个人回来?”便问随从:“提控在家吗?”随从回答:“提控公务繁忙,不能亲自前来,让我多多拜上阿爹。这段时间招待不周,现在送小姐回家。”江老听了这番话,心里愈发不安,暗自揣测:“难道出了什么岔子?”

江老急忙将女儿领进屋内,和妻子一起仔细询问她这一个月的情况。爱娘便把顾娘子如何悉心相待,以及顾提控从不来她房间、保持距离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江老听后,愣了许久,说道:“一直想来问问情况,自从出了那档子事,生意不好,忙得不可开交,手头又紧,不好意思上门。想托个人来问问,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本以为你们相处和睦,没想到是这样。这可如何是好?”妻子猜测道:“说不定是日子不好,女儿和他没缘分,找个人化解一下或许就好了。”江老说:“等选个好日子,再把女儿送过去,到时候再说。”爱娘却说道:“依女儿看,顾提控不是贪图钱财和美色的人,是个正人君子。咱们非要报恩,他不好推辞才暂时留下我,还发誓不会伤害我。如今既然送我回家,就不必再送过去了。”江老却坚持:“话虽如此,但他的大恩还没报,女儿还在他家打扰了这么久,又收了人家的礼物,哪能就这样算了?还是改日再送过去吧。”爱娘不好反驳,只能由着父母做主。

过了两天,江老夫妇做了些饼食,买了些新鲜物件,准备了十几个礼盒、一坛好酒,雇了个挑夫,又安排一乘轿子抬着女儿。留下妻子看家,江老亲自护送女儿前往顾家。顾提控出门迎接,江老说明来意,顾提控脸色一沉,严肃地说:“老丈难道没问过令爱在这里的情况?我的心思只有天知道,老丈为何如此不理解我?这次说什么也不敢再留,您的厚意我收下,但令爱我不敢招待,还是请她原路返回。改日我一定登门拜谢!”

江老见顾提控言辞坚决、态度严肃,这才相信女儿没有说谎。他急忙出门拦住轿子,让抬轿的人把女儿再抬回家。顾提控挽留江老留下吃饭,江老再三推辞,不敢接受,随后便告辞离开了。

顾提控回到家中,收下礼物,取出礼盒里的东西,付了挑夫和轿夫的钱,还叮嘱他们代为感谢。进房后,他向妻子说起江老今日再来的事情。妻子感慨道:“这江老真是糊涂,难道上次没成,这次还能成?只是苦了爱娘,又白跑一趟,连面都没见上。”顾提控说:“要是等她下了轿,接进家里,又要生出许多麻烦。不如干脆拒绝,一了百了。这老人家虽然实在,但不懂变通。既然这样纠缠着要把女儿送过来,以后咱们和他家的往来也得少些。外人不明真相,胡乱议论起来,反而会耽误了爱娘的终身大事,好心办坏事。”妻子点头赞同:“说得太对了。”从那以后,顾家与江家的往来便不再像从前那般密切。

江家原本家底就不厚实,不过是靠着生意勉强维持生计。自从经历了那场灾祸,家底被折腾得所剩无几,日子愈发艰难。俗话说:“人的命运就像天意。”运气好的时候,随便做点生意都能赚钱,日子蒸蒸日上;运气不好的时候,做什么都亏本,生活每况愈下。江家倒霉透顶,连卖饼的生意都做不下去了。做出来的饼,常常好几天都卖不出去,最后都变质了,喂猪狗都嫌弃。

为什么会这样呢?当初出了事,店铺关了一个多月,老主顾们都渐渐生疏,转而去了别家,再想把他们拉回来可就难了。而且“窝藏盗贼”的名声传出去后,大家不管真假,都信以为真,生怕惹上麻烦,都不敢来光顾。就这样,生意越来越冷清,家里入不敷出,日子一天比一天艰难。江老夫妇想把女儿嫁出去,指望能有个依靠,可高不成低不就,时间一晃就是几年,女儿的婚事也一直没着落,年龄越来越大。

一天,一位徽州商人路过,偶然间看到了江爱娘,被她的容貌吸引。商人向邻居打听,得知是卖饼的江家女儿,便询问江家是否愿意将女儿嫁人为妾。邻居说:“前些年打官司的时候,江家曾把女儿送去给人做妾,对方是个好人,不肯接受,又送了回来。至于这次做妾的事,说不定他们会答应。”

商人听后,连忙找来一位熟络的媒婆,去江家说亲,表示只要能成事,不惜重金。媒婆得了口信,立刻赶到江家,把徽商的财富和地位大肆夸赞一番,说徽商愿意出重金聘爱娘做偏房。江老夫妇正为生活发愁,听媒婆说得这么诱人,便问:“嫁过去住在哪里?”媒婆说:“这位老爷在扬州经营当铺、从事盐业生意,大夫人在徽州老家。这次娶爱娘过去做二夫人,住在扬州的当铺里,和大夫人平起平坐,日子可享福了!而且路途也不远。”江老夫妇又问:“能出多少彩礼?”媒婆说:“说了只要能成,不惜重金。你们想要多少,以那富家的财力,肯定能满足,你们只管开口。”

江老夫妇商量道:“咱们心里舍不得女儿,可留下她也没更好的出路。要是嫁给别人,多要点彩礼,后半辈子做生意也有本钱。起码得要三百两,少了可不行。”商量好后,他们告诉媒婆。媒婆说:“三百两,太多了吧。”江嬷嬷态度坚决:“少一厘都不行。”媒婆说:“我去替你们说说,事成之后,可得多谢我。”三人都觉得三百两是一大笔钱,算是天价彩礼了。没想到商人贪恋爱娘的美貌,根本不把二三百两银子放在眼里,一口就答应下来,如数下了彩礼,选好日子就把爱娘娶走,乘船前往扬州。江爱娘哭哭啼啼,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父母了。江老虽然卖了女儿,心里难过,但好歹得了一大笔钱,便在家另谋生计,暂且按下不表。

顾提控在州衙任职六年,两次考核期满,按照惯例要前往京城接受吏部考核。在吏部完成点名登记后,他被分派到韩侍郎门下办事。韩侍郎是个正直忠厚的大臣,见顾提控为人谨慎、做事细心,且仪表堂堂,便对他另眼相看,时常将他留在衙前等候差遣。

一天,韩侍郎外出拜访客人,顾提控不敢擅自离开衙门,便在前堂等候侍郎归来。等了许久,侍郎又去远处赴宴,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顾提控等得疲惫不堪,困意袭来,坐在门槛上打起盹,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睡梦中,他看见云端里黄龙显现,一片绚丽的彩霞映照在自己身上。正看得入神,突然有人将他踢醒,他猛然惊醒,原来是后堂传来传唤声,高声喊道:“夫人出来!”

顾提控惊慌失措,想要躲避却已经来不及。夫人走到前堂,正好看见顾提控慌张离去的样子,便让人把他叫回来。顾提控自知失礼,心想必定会受到责罚,赶忙跑到庭院中跪下,趴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夫人说:“抬起头来让我看看。”顾提控不敢造次,稍稍伸长脖子。夫人见状,说道:“快站起来,你莫不是太仓的顾提控?怎么会在这里?”顾提控回答:“小人正是顾芳,来自太仓,考核期满后到京城,在此处办事。”夫人又问:“你认得我吗?”顾提控一头雾水,完全摸不着头脑,不敢贸然回应。

夫人笑着说:“我不是别人,正是卖饼江家的女儿。当年被徽州商人娶走,他把我当作亲生女儿一样对待。后来我嫁给韩相公做妾室,正夫人去世后,相公将我立为继室。如今我已接受封诰,说起来,这份荣华富贵都多亏了你。当年若不是你品德高尚,将我送回,我哪能有今天?我一直铭记在心,正愁没有机会报答。今天有幸在此相遇,我一定要和相公说明原委,也好略表谢意。”

顾提控听后,恍如置身梦中,偷偷打量堂上的夫人,果然是江家爱娘。他心中暗想:“没想到她竟有这般地位!”又寻思:“她明明被卖给徽州商人做妾,怎么又嫁给了韩相公?刚才听她说徽商把她当亲女儿,这又是什么缘故?”退出来后,他私下向韩府的老都管打听,这才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当年徽商娶江爱娘时,按照徽州的风俗,新婚之夜亲友们会来闹房戏弄新郎。凡是亲戚朋友得知有人娶亲,都会带着酒菜前来祝贺。说是祝贺,实则半开玩笑,非要把新郎灌得酩酊大醉才肯罢休。那晚徽商喝得烂醉如泥,根本无心其他。在新人枕边一觉睡到天亮,朦胧中梦见一个金甲神人,用瓜锤敲他的脑袋,把他踢醒说道:“此女是二品夫人之命,不是你能匹配的,不可轻举妄动!若不听从,必有大祸!”

徽商惊醒后,头疼得厉害,只好起身。他觉得这个梦十分蹊跷,心中疑惑不解。他平日里最信奉关圣帝君的灵签,洗漱完毕后,从随身小匣中取出十枚铜钱,对着虚空虔诚祷告,想占卜与江爱娘的缘分。结果卜得乙戊,是第十五签,签文写道:“两家门户各相当,不是姻缘莫较量。直待春风好消息,却调琴瑟向兰房。”

徽商仔细琢磨签意,心想:“既然说不是姻缘,又说要等春风,难道要放着眼前人,等待时机?”他更加糊涂,又求一签,得到辛丙,第七十三签,签文是:“忆昔兰房分半钗,而今忽报信音乖。痴心指望成连理,到底谁知事不谐。”看到此签,他心想:“这签说得明白,确实不是我的姻缘。梦中说她有二品夫人之命,若将她嫁给别人,会怎样呢?”于是再次祷告,又卜一签,得丙庚,第二十七签,签文为:“世间万物各有主,一粒一毫君莫取。英雄豪杰本天生,也须步步循规矩。”

徽商看完签文,说道:“签语如此明白,她必定另有归宿,我心意已决。”虽说如此,白天看到江爱娘的美貌,他难免心动,但只要一有邪念,就会头疼。到了晚上靠近床边,更是心神不宁,头疼难忍。徽商心想:“此事太过蹊跷,看来梦中所言不假,签语也十分明确。万一冒犯了她,必定会触怒神明。不如打消念头,认她做干女儿,再给她寻个好归宿,说不定日后她真能大富大贵。”

于是,徽商将这个想法告诉江爱娘:“我四十多岁了,与你年纪相差悬殊,况且家中已有大夫人,扬州当铺里还有二夫人。前日只因见你容貌出众,才将你娶来。昨晚梦见神明说你是贵人,与我并非良配。如今不敢委屈你,我年长你许多,不如认你为干女儿,日后为你寻一门好亲事,你看如何?”江爱娘听说不做妾室做女儿,自然没有不肯的道理,连忙答应:“一切听凭干爹安排,只恐我配不上。”说完起身,对着徽商拜了四拜。此后,江爱娘称徽商为“爹爹”,徽商唤她“大姐”,两人分床而睡。

一路同行到扬州当铺,徽商对外只说是路上结拜朋友的女儿,托他帮忙找婆家,并嘱咐媒婆四处为她寻觅合适的亲事。正值初春,机缘巧合之下,韩侍郎带着家眷赴任,乘船路过扬州。夫人身体抱恙,想要纳个偏房伺候,便在关下停船。消息一出,做媒的人蜂拥而至,来了三四十拨。他们四处寻找合适的女子,却都没入韩侍郎夫妇的眼。最后有人说:“徽州当铺有个干女儿,是太仓州人,容貌绝美,也愿意做妾,不妨问问。”于是就有媒婆到当铺说亲。

徽州人有个癖好,对“乌纱帽”和“红绣鞋”这两样东西从不吝啬钱财,其他事情却十分小气。听说韩侍郎要纳妾,徽商顿时来了兴致,自认为之前的梦兆灵验,巴不得促成这桩婚事。韩府的人来看过后,对江爱娘十分满意。徽商把她当作亲生女儿,不仅不要彩礼,还倒赔嫁妆,只贪图能与官宦人家往来,便心满意足。韩府作为官宦世家,行事大气,又见徽商做事体面,原本谈好的身价,反而觉得给少了,光钗环首饰、绸缎银两等聘礼就下了三四百金。徽商收下礼物,又添置了嫁妆,自己穿上盛装,吹吹打打地将江爱娘送上韩侍郎的官船。

侍郎和夫人见江爱娘容貌出众,礼数又十分周全,心中欢喜,对她另眼相看。洞房之夜,发现她仍是完璧之身,对她更是敬重有加。一路上,江爱娘与众人相处融洽。到了京城,没想到夫人病情加重,不幸离世,家中大小事务都托付给江爱娘掌管。江爱娘把家事处理得井井有条,比夫人在世时还要好,府里上上下下无不喜欢她。韩侍郎十分满意,选了个吉日,将她立为继室。恰逢弘治改元,朝廷广施恩泽,韩侍郎将江氏的名字上报,为她请来了夫人的封诰,从此府里府外都尊称她为夫人。

自从做了夫人,江爱娘常常想起自己曾嫁过两次,若不是遇到许多好人,怎能保全清白之身,有如今的富贵生活?她与认作干爷的徽商一直保持着往来。只是不知顾提控如今身在何处,没想到竟在堂前意外相遇,而顾提控恰好正在韩侍郎门下当差。这真是“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 。

夫人见到顾提控后,回到内房。等韩侍郎回来,她对侍郎说道:“我有个恩人,一直没机会报答,没想到他竟在相公的衙门里当差。”侍郎询问是谁,夫人回答:“就是办事的吏员顾芳。”侍郎又问:“他对你有什么恩情?”夫人解释道:“我老家在太仓,他也是太仓的州吏。当年我父母被强盗诬陷,多亏他出面解救,才让我们家躲过了大祸。我父母想把我送给他作为报答,他坚决不肯接受。我们执意留下,他和妻子以宾客之礼相待,发誓绝不冒犯。我在他家单独住了一个月,最后他又以礼送我回家。后来我被徽州商人收为义女,才有了今天,他难道不是我的大恩人吗?”

侍郎听后大为惊讶,感叹道:“这等行为,堪比古代柳下惠、鲁男子的高尚操守,就连我们这些官员都难以做到,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吏员,竟有如此高尚的品德,绝不能埋没了他。”于是,侍郎将顾提控的事迹写成奏章,上奏朝廷。奏章大致内容是:臣发现太仓州吏顾芳,曾为他人昭雪冤屈,在公堂上展现出侠义风骨;面对女色诱惑,坚守贞洁之心,在暗室中也不越雷池半步。他虽然出身低微,但品德却令许多官员都望尘莫及。应当对他进行特别表彰,以彰显这种高尚的品行。

孝宗皇帝看到奏章后,十分欣喜,说道:“世间竟有这样的人!”随即召见韩侍郎,当面询问详细情况。侍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奏明,孝宗皇帝连连赞叹。侍郎说:“这都是陛下中兴教化的成果,此人确实值得表彰。”孝宗皇帝问:“他现在在哪里?”侍郎回答:“如今正在京城参加考核期满后的相关事务,被分派到臣的衙门办事。”孝宗皇帝转头询问内侍,哪个部门缺司官。司礼监秉笔内监上奏道:“昨天吏部上报,礼部仪制司缺一名主事。”孝宗皇帝说:“好,好。礼部是弘扬社会风气的重要部门,这个人正合适。”当即御笔批示:“顾芳补任礼部仪制司主事,吏部知晓并办理相关事宜。”韩侍郎谢恩后退出朝堂。

侍郎原本只是想表彰顾提控,给他一个相应的职位,做梦也没想到皇帝会如此嘉奖,直接赐予他一个高级官职,这真是喜出望外。回到衙门后,侍郎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夫人。夫人也十分高兴,感激地说:“多亏相公为我报恩,我真是太幸运了。”侍郎见夫人开心,自己也更加欢喜,连忙让亲随去通知顾提控。

顾提控得到消息,感觉就像从地下一下子升到了天上。他穿着原来的吏员衣服,跟着亲随来到韩侍郎处,首先拜谢侍郎。侍郎推辞不受礼,说:“如今你已是朝廷命官,要有相应的礼仪规范。先去换上官服,谢过皇恩后,咱们再到我家慢慢叙旧。”不一会儿,礼部衙门的人前来伺候,护送顾提控到鸿胪寺登记。第二天一早,顾提控在午门外拜谢了皇帝的恩典,然后到礼部衙门正式上任。

当天,顾主事处理完衙门事务,穿着官服前往韩府私宅拜见侍郎。顾主事说:“多谢恩相在皇上面前极力举荐,我才有了今天,这份恩情如同天高地厚。”韩侍郎说:“这都是因为你积累的功德深厚,才得到圣主的特别眷顾,获得如此特殊的恩典,我不过如实上奏,哪有什么功劳?”拜谢之后,顾主事请求拜见夫人,感谢她当年的恩情。侍郎说:“我夫人既然与你同乡,今后你们就如同亲戚一般。”随即命人请夫人出来相见。夫人和顾主事见面后,相互称谢,各自拜了四拜。之后夫人去准备酒菜,当天侍郎设宴款待顾主事,宾主尽欢而散。

席间,夫人还询问顾主事离家多久,父母是否平安。顾主事回答:“离家已经一年,江家的生意和往常一样,幸运的是一切平安。”侍郎和顾主事商量,等顾主事上任三个月后,给他一个假期让他回乡,并委托他去接江老夫妇来京城。顾主事领命后,果然获得假期,穿着官服荣归故里,家乡的人无不羡慕。他前往江家拜访,告知江老夫妇女儿的消息,江家如同喜从天降。

假期结束,顾主事带着妻子返回京城复任,同时安排了两艘船,将江老夫妇接到了京城。一家人相聚,喜悦之情难以言表。从那以后,侍郎和主事两家来往密切,就像伯叔子侄一样亲近。顾家大娘子和韩夫人的关系也愈发亲密。后来,顾主事的三个儿子都读书成才,考取功名。顾主事活到九十五岁,无病而终。这正是上天对善良之人的丰厚回报。所以说,劝世间之人多行善事,因为积累的善果最终都会回馈到自己身上。

有诗为证:“美色当前谁不幕,况是酬恩去复来。若使偶然通一笑,何缘椽吏入容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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