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流转,如呼吸般明灭。叶婉儿指尖的血珠尚未干涸,那“启”字仍泛着微润红痕,与祭坛道纹隐隐呼应。她没有动,也没有开口,只是将掌心轻轻贴回青石,仿佛在回应某种无声召唤。
她闭上眼。
刹那间,体内残存的灵流如受惊之蛇,在经脉中乱窜。战后未愈的伤痕在骨缝间发烫,神像的威压虽已减弱,却依旧沉甸甸地压在识海之上。眼前骤然浮现出刀光剑影——昨夜守洞兽鳞甲崩裂的瞬间,她剑尖贯入其命门的画面,鲜血喷溅在岩壁,灼热腥甜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心头一颤。
那一剑,是护还是杀?是为了破障,还是执念所驱?
幻象随之翻涌:她站在尸堆之上,手中长剑滴血,四周寂静无声,唯有风穿过枯骨的缝隙,发出低哑呜咽。一个声音在深处质问:“你以护道之名行杀伐之事,可还记得到底为何握剑?”
叶婉儿呼吸一滞。
她想反驳,却发现言语尽失。那些年走山寻秘、镇邪封煞的经历一一掠过,每一次出手都冠以“正道”之名,可真有哪一次,能真正斩断因果轮回?又有哪一战,不是以血换安、以命抵劫?
她几乎要动摇。
就在此时,一股温润之意自掌心传来。那“启”字竟微微发热,像是被她的血唤醒了某种沉眠之力。地脉深处,一道平和而古老的意志缓缓升起,不言不语,却如春水融冰,悄然化去她心头戾气。
她忽然明白。
不是她参透了什么,而是这片土地、这尊神像、这千年道统,并未拒绝她。
她不再抗拒,也不再强求答案,只是放空思绪,任意识如落叶随风,飘向无垠虚空。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眉心一热。
金光自中央神像掌心溢出,不再是先前那种缓慢流转的辉芒,而是一道细流般的文字,无声倾泻而下。那些字符非篆非隶,形似符箓,却又蕴含天地律动之韵,一眼望去,便知出自远古真传。
她不读,也不记。
只是看着,感受着,让每一个字的轨迹在心湖中划过。渐渐地,她察觉这些文字并非讲述道理,而是模拟大道运行——如同星辰周行、江河奔流、草木荣枯,一切皆自然而然,无所争,亦无所避。
一道念头忽起:
**道不在争,而在顺;不在得,而在舍。**
她猛地一震。
原来所谓“无为”,并非无所作为,而是不妄为。不强行扭转局势,不执着于胜负成败,不因恐惧而先手出击,不因愤怒而斩尽杀绝。就像此刻,她若执意对抗幻象,只会越陷越深;唯有放下执念,才能看清本心。
体内的灵流忽然自行运转起来。
起初迟缓,继而流畅,沿着奇经八脉缓缓循环,竟自发完成了一次小周天。旧有的滞涩感尽数消散,连肋骨处那道贯穿伤带来的隐痛,也如潮退般缓缓退去。她的呼吸变得绵长,心跳与穹顶星图的明灭频率悄然同步。
陈智察觉到异样。
他原本盘膝调息,眉头紧锁,体内灵力尚未恢复七成。可就在叶婉儿气息转变的瞬间,他胸口一阵松动,仿佛有股清流自旁侧渗入,助他打通一处淤塞穴道。他睁开眼,看向叶婉儿。
她仍闭目端坐,双手交叠置于腹前,周身缭绕一层极淡的光晕,如雾似烟,久久不散。祭坛四周的道纹逐一亮起,由边缘向中心蔓延,与穹顶星图遥相呼应,整座高台仿佛活了过来,发出细微共鸣。
憋宝人也睁开了眼。
他一直守护铜炉,炉火稳定燃烧,橙红火焰静静跳动。可就在道纹亮起的一瞬,炉壁内部再次传来低频震动,节奏与叶婉儿的呼吸完全一致。他凝视着炉火,又抬头望向三清神像,眼中闪过一丝恍然。
他知道,有人悟了。
不是靠机巧,不是凭外力,而是在生死之后,在静默之中,真正触到了那层薄如蝉翼的大道之理。
然而,灵气波动渐强。
祭坛震动幅度加大,几块青石板边缘出现细微裂纹,尘屑簌簌落下。陈智肩胛处刚压下的黑气竟有复燃之势,他立即咬牙稳住心神,双掌贴地,借地气平衡自身。憋宝人则迅速将铜炉横置身前,以炉身为盾,隔开外溢灵压。
叶婉儿察觉到了。
她并未贪恋顿悟之境,反而立刻收敛气息,双手合十,对着三清神像再度叩首。这一拜,不含敬畏,也不带祈求,只有一种澄明的谦卑——她知道自己所得非私有之物,不过是大道偶然垂照,不可居功,更不可沉迷。
随着她动作落下,周身光晕缓缓内敛,祭坛共鸣渐弱,道纹光芒趋于平稳。唯有她体内灵力流转更为圆融,举手投足间,再无半分滞碍。
她终于睁开了眼。
目光清澈,不见锋芒,却让人不敢直视。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抬起右手,看了看掌心伤口。血已止住,结了一层薄痂,而那“启”字仍在石上,颜色转暗,似已完成使命。
陈智松了口气,缓缓点头。
他没问她看到了什么,也不想知道具体内容。但他清楚,从这一刻起,叶婉儿已不再是单纯的术修者。她开始理解“道”本身,而非仅仅掌握“术”的运用。
憋宝人低头查看铜炉。
炉火依旧稳定,但炉壁上的裂痕似乎愈合了一丝,原本黯淡的纹路重新泛出微光。他伸手轻抚,指尖传来温热触感,像是久病之人初见阳光。
三人皆未起身。
高台依旧寂静,金光缓缓流转,映照着他们沉默的身影。远处神像面容依然模糊,但那低垂的目光,仿佛比之前多了一丝认可。
叶婉儿垂下眼帘,开始调息巩固境界。
她知道,真正的修行才刚刚开始。过去她以为破局靠的是符、是剑、是雷法,如今才懂,最关键的,是心能否顺应天地节律。杀伐可以止祸,但唯有“顺道”,才能根除祸源。
她回忆起守洞兽崩解时的最后一刻——它并非纯粹邪物,更像是被执念困住的守门人。若早一步明白“舍”字真意,或许不必以命相搏,也能化解其怨念。
可惜,那时她还未醒。
现在醒了。
她体内灵力如溪流归川,自然循环,无需刻意引导。每一次呼吸,都像在与这座洞府、这尊神像、这片地脉对话。她不再急于寻找出口或线索,因为她明白,有些答案,必须等心境到了,才会浮现。
陈智闭上眼,继续修复自身。
他感知到叶婉儿的气息已与环境融为一体,再无割裂感。这种变化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他也试图模仿那种状态,却发现无法复制。每个人的道,终究不同。
憋宝人则默默取出一枚旧铜钱,置于炉边。
铜钱表面斑驳,刻痕早已模糊,可当它接触到炉火余温时,竟轻轻颤了一下。他盯着看了许久,最终将其收回怀中,没有声张。
时间流逝。
祭坛恢复平静,唯有金光依旧流转,如亘古不变的晨昏交替。
叶婉儿忽然轻声道:“我明白了。”
陈智睁开眼。
憋宝人抬起了头。
她望着中央神像结印的手掌,声音很轻,却清晰可闻:“不是它让我们进来……是我们终于配得上走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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