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军脸上立刻换上抱歉的表情，一边反手带上门，一边说：
“哎哟，对不住对不住，邱科长，让你久等了。刚在处长那儿商量点事儿，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这茶都凉透了吧？怪我！”
他说着，走到办公桌旁拿起暖壶，给邱慧的杯子里续上热水，又给自己也重新泡了一杯。
他也没再绕圈子，端着新泡的茶坐到邱慧对面的椅子上，直接开门见山：“邱科长，到底什么事儿找我？还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我这心里直犯嘀咕。”
邱慧闻言，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本来就很平整的衣角，站起身，走到张建军办公桌前面，双手有些不自在地交握在身前，脸上露出为难和犹豫的神色，嘴唇动了动，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低声开口：
“张处长，是......是这样。之前，那个尤良副处长......他找过我......”
接下来的将近半个小时里，办公室就只剩下邱慧带着点压抑和委屈的叙述声，偶尔夹杂着张建军一两声确认的“嗯”、“哦”。
等邱慧断断续续，总算把前因后果说清楚，张建军心里也大概有了谱。
说白了，就是尤良那小子，几年前在保卫处当副处长的时候，就对邱慧起了心思。
但那会儿，尤良一是想赶紧干出点成绩，坐稳副处长的位子，二来，主要精力都放在跟刘家，或者说跟他张建军别苗头上，想抓他的小辫子，好让刘家难堪。
而邱慧那边，当时刚经历丈夫牺牲，心灰意冷，根本没心思考虑这些。
再加上尤良那人，本事不大，心眼不小，眼高手低，最后啥也没干成，碰了一鼻子灰，到最后灰溜溜被调走了，可这尤良调走了也没消停。
这几年，虽然人不在轧钢厂了，但隔三差五，就到邱慧住的胡同附近转悠，找机会“偶遇”，送点东西，说点不咸不淡的话。
邱慧呢，知道尤家势大，这里又是藏龙卧虎的四九城，不是以前在部队大院了。自己男人没了，没了依靠。以前的老领导，天高皇帝远，就算能说上话，为了她这点事儿去跟尤家硬碰硬，估计也够呛，说不定还得连累老领导。她只能默默忍着。
而且听说尤良之前是结了婚的，不知道因为啥最近离了。这一离婚，好家伙，更是变本加厉，最近这段时间，对邱慧简直是穷追不舍，摆出了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张建军听到这儿，就有点纳闷了，插嘴问道：“他都这样了，你这......你没想过报警？告他个耍流氓，纠缠不清？”
邱慧苦笑一下，摇摇头：“他......他精得很。就是送点吃的用的，或者在路上堵着我说几句话，倒也没动手动脚，干出什么太出格龌龊的事儿。就是像块狗皮膏药似的黏着你，甩不掉，烦得要命，心里膈应。”
她叹了口气，接着说：“我现在虽然是自己住，可我爹妈都在四九城，住得也不远。我就怕......怕把他逼急了，他动什么歪心思，对我家里人使绊子。”
“我家里还有个大哥，在南方部队，是营级干部，可这事我没敢跟他说，怕他脾气急，闹出大事来，到时候被人家报复，这么多年就白努力了，还有个弟弟，在纺织厂保卫科，刚参加工作没多久，也顶不了什么事。”
邱慧甚至都想过，实在被缠得没办法，要不就先假意跟他处处，再找理由拒绝。
可一看到尤良那尖嘴猴腮、一脸算计的样儿，她是打心眼里不愿意，多接触一次都觉得难受。
可尤良呢，似乎吃准了她不敢撕破脸，还幻想着能用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感动”她......
张建军听完，心里也是一阵无语。
这尤良，真是应了那句老话，癞蛤蟆趴脚面......他不咬人它膈应人。长得跟闹着玩似的，心思倒是挺花。
他不由得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邱慧，虽然穿着略显宽大的制服，但依旧掩不住那成熟女人曼妙的曲线，鹅蛋脸，皮肤白皙，眉眼间带着点江南女子的温婉，又因为常年穿制服，透着一股子别的女人没有的利落劲儿。
也难怪尤良跟苍蝇见了那什么似的盯着不放，就不说别人，连李怀德那老小子，平时喝酒聊天的时候，不也时常把邱慧挂在嘴边么。
张建军收回思绪，看向邱慧，发现她眼圈有点红，强忍着情绪。
他轻咳了一声，问道：“邱科长，那你今天找我，意思是......让我直接去找尤良，警告他别再骚扰你？还是......？”
他说到这儿，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邱慧脸上，才继续道：“你也知道，我跟尤良那点过节，在厂里也不算秘密。要是我直接出面，我估摸着，以他那小心眼的性子，事情非但不能平息，恐怕还得火上浇油，更麻烦。”
其实，张建军心里琢磨，办法他不是没有。
他那之前闲置找来的傀儡，现在还在那几个四合院里闲着没事干呢。
收拾尤良一顿，或者给他制造点麻烦，让他自顾不暇，对他来说不算难事。
而且，他对尤良这人本来就没什么好印象，能给他添点堵，自己也能看个乐子。
但问题是，自己跟邱慧，这几年除了工作上的必要接触，私下里基本没啥交情，连朋友都算不上。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
邱慧这次也是被尤良缠得实在没辙了，才找到他这里，有点病急乱投医的意思，指望他这个在厂里颇有能量、又跟尤良不对付的副处长，能伸手拉她一把。
邱慧抬起头，眼睛里已经蒙上了一层水汽，声音带着点哽咽：“张处长，我知道这让你为难了。可这个尤良，实在是......太烦人了，像块甩不掉的膏药。我......我要是有别的办法，真不会来麻烦你。”
“在这四九城，我......我也不知道还能找谁了......”
说着，她低下头，用手背快速擦了下眼角，看得出，她是真的有些慌乱和无助了。
张建军看着邱慧这副委屈又强撑的模样，心里那点怜香惜玉的心思不免动了动。
毕竟是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儿在面前掉眼泪，哪个男人能硬起心肠完全无动于衷？他下意识地伸手，像是变戏法似的从裤兜里摸出一块干净的手绢，递了过去。
“唉，别哭别哭。”
张建军放缓了语气，“你也知道我跟尤良不对付，直接硬来确实不合适。这样，我给你琢磨个办法，看怎么着能让他彻底死了心，别再来烦你。”
邱慧接过手绢，擦了擦眼角，抬起头，带着疑惑和期待看向张建军：“那......怎么办？难道要我搬出现在住的地方？”
张建军没立刻回答，身体向后靠在沙发背上，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刚想点上，瞥见邱慧在，动作顿了一下。
邱慧连忙说：“你抽你的，没事，我不介意。”
张建军也不再客气，“咔哒”一声，点燃香烟，深深吸了一口，然后摩挲着下巴，沉吟着说：“现在这形势，你也知道，一个弄不好，就容易被人抓了小辫子，扣帽子。我琢磨着......要不，给你找个对象，怎么样？”
说着，他抬眼看向邱慧，观察她的反应。
邱慧直接被张建军这句话给说愣了，眼睛都睁大了一圈。
她从丈夫牺牲的阴影里走出来没多久，虽说不是没想过再找，但真提到日程上，而且是以这种方式提出来，她心里一点准备都没有，乱糟糟的。她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
就听张建军继续道：“当然，你要是觉得为难，或者不愿意，也没关系。我这边呢，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也不是非得跟人家处对象，就是上下班接送你一阵子。主要是得有个合理的身份，最关键的是，得让尤良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而且这个人，最后能联系到我这儿。”
张建军的算盘打得很精。他想让自己手头的一个“傀儡”来扮演邱慧的“对象”。
傀儡的背景好安排，就说是自己远房表弟，谁来查也不怕。无论是刘家还是孙家，家族里旁支的年轻子弟多了去了，他张建军安排个“表弟”在四九城，再正常不过。
他料定，尤良知道这层关系后，最有可能的反应是直接来找自己这个“表哥”的麻烦，或者至少会有所忌惮，而不太会去动那个“表弟”。毕竟，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邱慧也是个聪明人，立刻听明白了张建军的意思。
这个“对象”是假的，是个幌子，目的是扯起张建军这面虎皮做大旗，让尤良知难而退。可这毕竟关乎她一个寡妇的名声，假对象？天天接送？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啊。她顿时犹豫起来，手指绞着手绢，低头不语。
张建军看出她的顾虑，体谅地说：“这事儿不急，你也不用现在就给我答复。关系到你的名声，不是小事，你回去好好想想，权衡利弊。想清楚了再说。”
邱慧点点头，心里乱麻一团。其实她今天来找张建军，除了走投无路，潜意识里，也未尝没有点别的因素。
张建军年轻，有能耐，背景硬，长得也精神，在厂里是不少大姑娘小媳妇私下议论的对象。
找他帮忙，总比找个看着膈应或者不靠谱的强。要是......要是他亲自......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自己脸上都有些发烫。
她捋了捋散落到耳前的一缕头发，鬼使神差地，抬起眼，目光直直地看向张建军，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道：
“那张处长......你说的这个“朋友”，是真朋友......还是......你自己？”
这句话问出来，办公室里空气仿佛凝滞了一下。
张建军被她问得一愣。真朋友？我自己？这话里的意思可就深了。
这小娘们，不会是真想着让自己亲自上场，假戏真做吧？
虽说......咳咳，这也不是完全不行，毕竟邱慧这模样身段都是一顶一的......但表面上，该拿的架子还是得拿着。
他轻咳一声，脸上摆出几分严肃，又带着点无奈：“邱科长，这话可开不得玩笑。我可是结了婚，孩子都会打酱油的人了。这要传出去，咱俩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对你对我，都不好。”邱慧耳根瞬间就红了，像是涂了胭脂，连忙避开张建军的目光，有些慌乱地解释道：
“我......我没别的意思，张处长你别误会。我就是......就是觉得，要是别人，我心里也不踏实......”
张建军没接这个话茬，他站起身，走到窗户边，透过有些灰尘的玻璃窗往下看。
正好看到周国良和肖前勇一前一后从办公楼里走出来。
周国良依旧身板挺直，步伐稳健，肖前勇则微微弓着腰，脸上堆着笑，在旁边引路，指指点点的，一副殷勤备至的样子。
看着楼下的景象，张建军心里有了计较。
他转过身，对邱慧说：“这样......邱科长，你先回去，该工作工作，也别太有心理负担。这事儿容我再仔细琢磨琢磨，看看有没有更稳妥的法子。等下午，或者明天，你再过来一趟，咱们再碰。”
邱慧见张建军没有把话说死，还愿意继续帮她想办法，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她点点头，站起身，深深看了张建军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期待，有无奈，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幽怨。
“张处长，不管成不成，今天......谢谢你了。谢谢你没笑话我，没把我赶出去......”
她说完这句，不再停留，转身快步走到门口，拉开门，身影一闪，便消失在走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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