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隆紧接着出列道，“太子殿下所奏乃是亘古未有的仁政，尔等文官饱读圣贤书，竟然反对，真是把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也不过是满口仁义，一肚子生意！”
李景隆这突如其来、夹枪带棒的一番话，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又泼进一瓢冷水，让奉天殿内的气氛更加炸裂。
文官们的脸色顿时精彩纷呈，一阵红一阵白，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反驳？且不说龙椅上那位洪武爷的屠刀尚悬在头顶，单看眼前这形势，宗室以周王为首，勋贵以魏国公马首是瞻，明显是提前通过气，联手要把这事办成。
在朝堂之上，道义和实力对比上，都已落入下风。可不反驳？难道就任由这“官绅一体纳粮”的刀子落下，从此读书人、官员的特权荡然无存，再也不能靠着优免特权，维持远超常人的体面生活，甚至“苦一苦百姓”来维持读书人的体面？
就在文官们内心天人交战，进退维谷之际，太子朱棣的声音再次响起。
“父皇，儿臣还有本奏。”朱棣语气平稳，，“鉴于此前郑和率领官民船队宣威海外，不仅朝廷府库收获巨万，随行的民间商船亦是获利极丰，可见海外贸易实乃利国利民之举。故，儿臣奏请，取消‘片板不得下海’的政令！”
此言一出，许多原本还在纠结赋税改革的官员，尤其是出身江南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
朱棣继续道：“拟在松江府、鲤城（泉州）、宁波府三地重设市舶司，专司管理海贸事宜。凡我大明子民，只需在海外贸易获利归国后，向市舶司缴纳三成收益作为关税，其余皆归其自有，朝廷保障其合法经营。自此，海禁大开，万商皆可扬帆出海，搏击风浪，为我大明开辟无穷财源！”
“嗡……”
朝堂之上，刚刚被李景隆和赋税改革弄得神经紧绷的官员，尤其是那些背后代表着江南丝、茶、瓷器等外贸产业利益的士绅们，心思立刻活络开了。取消海禁？开放贸易？只收三成关税？这……这可是泼天的富贵啊！相比于海外贸易那惊人的利润，土地上那点赋税……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了？若能借此打通海上商路，家族财富必将迎来爆炸式增长！
眼看江南出身的官员们眼神闪烁，态度明显软化，甚至有倒向太子一方的趋势，北方的官员和士大夫代表坐不住了。北方土地相对贫瘠，商贸本就不如南方发达，上次官方组织的远洋贸易，他们也未能分到多少羹，如今开放海贸，好处大概率还是被南方占去。
一名来自山东的官员立刻出列，高声道：“陛下！太子殿下！新政虽好，却需顾及南北差异！北方土地贫瘠，产出有限，且商贸远不及江南繁盛。若强行在北方推行以宝钞纳税，百姓手中无钞，势必被迫向商贾兑换，其间盘剥，恐难以避免。届时，朝廷仁政，反成害民之政，请陛下与太子明察！”
他这话，点出了北方士绅的核心担忧——没钱（宝钞），也没来钱（海外贸易）的捷径。
朱棣似乎早已料到会有此议，从容应对：“卿家所虑，不无道理。故新政先在商贸发达、宝钞流通顺畅之南直隶试行，待政策完善，时机成熟，再逐步推广至北方，绝不会操切行事。”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向身旁的内侍示意。内侍捧上一个用普通棉布包裹的物件。朱棣接过，亲自将棉布打开，露出里面一块质地细密的羊毛毯，羊毛毯中又包裹着一个铁盒。
众臣不解其意，疑惑地看着太子。
朱棣将目光投向王卓，微微颔首。
王卓心领神会，稳步出列，从朱棣手中接过铁盒，面向众臣，朗声解释道：“诸位大人请看。包裹此物的棉布，乃是我大明工业发展部下属纺织工坊，采用新式电力驱动纺织机所出。其纺织效率，是旧式人工纺织的十倍以上，且布匹均匀耐用，价格将远低于市面同类产品。”
不等北方官员从这“十倍效率”中回过神来，王卓又举起那块羊毛毯：“此羊毛毯，亦是采用新式机械纺线、织造，质地柔软，保暖极佳。过去难以处理的羊毛，如今皆可成宝。”
最后，他拿起那个铁盒，手指扣住一个小巧的拉环，轻轻一扳，“啵”的一声轻响，打开了密封的盖子，露出里面色泽诱人、浸在透明油脂中的肉类。“此物，名为罐头。采用特殊工艺密封，可长期保存食物不腐，便于运输、储存。无论是军需，还是民间远行、储备，皆为上佳之选。”
王卓环视一圈，特别是看向那些北方官员，掷地有声地说道：“朝廷决议，将向民间开放这些新式技术与设备。凡我大明子民，皆可向工业发展部申请购买、设厂生产！此乃朝廷普惠万民，助我大明工业兴盛之策！”
北方官员们听着王卓的介绍，看着那棉布、羊毛毯和神奇的罐头，眼神从疑惑逐渐变为震惊，再到炽热！如果北方也能建立起这样的工坊，生产这些紧俏商品，那……那财富岂不是……
就在这时，太孙朱高炽似乎觉得火候还不够，上前一步，声音清亮地补充道：“此外，朝廷设在北方的钢铁、化工、水泥等重工业基地，将全面开放其上下游配套产业，鼓励民间资本参与。并且，为便利北方物产出海，朝廷决定，在直沽（天津）增设船舶司，专司北方海贸事宜！届时，北地所出之钢铁、毛纺、罐头乃至未来更多工坊产品，皆可由此扬帆出海，销往四海！”
“轰——！”
这下，朝堂彻底炸开了锅！如果说刚才王卓展示的技术是给了北方一个追赶的希望，那么朱高炽宣布的政策，就是给了北方一个与江南并驾齐驱，甚至可能凭借资源和新工业优势后来居上的天赐良机！
刚才还因为可能要缴纳田赋而肉痛的江南士绅们，此刻心里像是打翻了醋坛子，酸涩无比。朝廷这分明是要大力扶持北方啊！有了这些政策和技术，那帮“北方佬”以后的收益，恐怕真的要超过倚仗传统丝绸、茶叶、瓷器的江南了！
利益的格局被朱棣以撒钱的方式，彻底打破和重塑。反对“一条鞭法”和“摊丁入亩”的声音，在海外贸易的巨利和北方工业崛起的震撼前景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朱元璋高踞御座之上，将殿下众臣的神色变幻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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