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瑾老人在家庭餐桌上的忧心忡忡,以及她那些关于清澈河水与璀璨星空的遥远回忆,并非杞人忧天,更非孤例。她的忧虑,仿佛是无数普通中国人对身边环境变化最直观、最朴素的感知缩影。而这股来自民间的、日益高涨的环保关切,正与最高决策层对中华民族永续发展的深远考量形成共振,并迅速转化为一场席卷全国、力度空前的实际行动。
时间推进到2017年。当林向洋在南方为他的建材工厂引入“数字大脑”而努力,当林雪和徐航在北京为AI的落地应用而奔波,当年轻的林帆在虚拟与现实之间自如穿梭时,一场代号为“中央环保督察”的绿色风暴,正以雷霆万钧之势,覆盖神州大地。其范围之广、标准之严、问责之厉,前所未有。没有任何地方,没有任何单位,可以成为法外之地,哪怕是肩负着共和国特殊使命的西北基地。
消息传来时,林卫东正在主持一个关于新型材料工艺稳定的技术讨论会。秘书匆匆走进,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林卫东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他示意会议暂停,随即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基地内部的通讯线路里,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虽然大家早有心理准备,知道环保督察是国策,谁都躲不过,但当它真正降临到这片与世隔绝、向来以承担国家重大任务为优先的戈壁滩时,一种复杂的情绪还是在不少干部职工心中蔓延开来——有不解,有担忧,甚至有一丝委屈。毕竟,在很多人看来,基地的首要任务是保质保量完成国家科研和生产指令,环境保护……似乎应该“让让路”。
“主任,督察组明天上午抵达。”基地环保部门的负责人,一位姓吴的中年技术干部,站在林卫东办公桌前,语气忐忑,“带队的是督察组里的资深专家,姓郑,大家都叫他‘郑工’,以严谨……或者说严厉着称。”
林卫东站在窗前,望着窗外那片他守护了半辈子的广袤而脆弱的戈壁。这里水资源极其珍贵,生态系统十分简单却也极易破坏。他深知,基地在长达数十年的运行中,并非没有环保欠账。过去强调“先生产,后生活”、“先解决有无,再谈好坏”的发展模式下,一些历史遗留的环境问题,如同隐藏的伤疤,平时不显,此刻却可能成为致命的弱点。
“来的不是‘客人’,是代表国家意志的‘考官’。”林卫东转过身,语气沉静却带着千钧压力,“通知下去,各部门、各分厂,必须无条件配合督察组工作!谁那里出了问题,谁就是基地的罪人!”
第二天,天气晴好,但基地的气氛却如同绷紧的弓弦。几辆中巴车在地方环保车辆引导下,驶入基地大门。没有欢迎仪式,没有寒暄客套。以郑工为首的督察组一行十余人,下车后便直接进入了工作状态。
郑工是一位年约五旬、戴着黑框眼镜、身形清瘦的专家,话不多,眼神锐利,仿佛能穿透一切表象。他拒绝了基地事先准备好的汇报ppt,直接要求:“去现场,看实情。”
督察的第一站,是基地的生产废水处理厂。巨大的池体、密布的管道和轰鸣的设备,是防止工业废水污染戈壁环境的关键屏障。郑工仔细查看着在线监测仪器的数据记录,不时询问操作人员工艺参数和控制逻辑。
“这个月的生化处理单元出口cod(化学需氧量)数据,有三次接近排放标准上限,为什么?”郑工指着屏幕上一处波峰,问道。
负责水处理的工程师连忙解释:“那几天正好在处理一批高浓度清洗废水,负荷有点大,但我们及时调整了……”
“接近上限,就是风险。”郑工打断他,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应急预案是什么?如果瞬时负荷再加大,超标了怎么办?处理设施的设计余量是多少?”
一连串专业而精准的问题,让在场的基地技术人员额头冒汗。他们意识到,这位郑工绝非外行,想糊弄过去是绝无可能的。
接着是废气排放口。郑工仰头看着高耸的烟囱,要求查看近期所有废气监测因子的数据,并详细询问了脱硫、脱硝设施的运行情况和检修记录。他甚至注意到了某个监测探头附近有轻微的漏风迹象,要求立即整改。
最让林卫东和基地环保部门负责人吴主任心头一紧的,是危险废物暂存库。这里存放着基地科研和生产过程中产生的各类废化学试剂、废机油、含重金属污泥等。
郑工走进库房,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每一个标识、每一个堆放区域。他蹲下身,仔细检查一个盛装废有机溶剂的铁桶标签,眉头微蹙:“标签信息不完整,产生日期、具体成分、危险特性缺失。还有,”他指着堆放区域的地面,“这里是水泥地面,有轻微裂缝,防渗漏措施不到位。按照《危废贮存污染控制标准》,这里必须进行防腐防渗处理。”
吴主任赶紧解释:“郑工,这些都是历史遗留的问题了,有些危废还是十几年前产生的,当时的管理规范没现在这么细……”
“历史遗留问题,也是问题。”郑工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不能因为过去标准低,现在就放任不管。国家的环保法律和政策,是针对所有责任主体的,没有‘历史豁免’这一说。这些危废,必须尽快按照现行规范进行安全处置或利用。”
随后几天,督察组的足迹遍布基地的每一个角落——锅炉房、实验室、机加车间、甚至生活区的垃圾转运站和污水处理站。他们调阅了堆积如山的环评报告、验收文件、日常监测记录、管理台账。每一处看似微小的瑕疵,每一个可能存在的数据漏洞,都被他们敏锐地捕捉并记录下来。
面对郑工和他带领的督察组,林卫东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这压力,不同于科研攻关的技术难题,也不同于生产进期的紧迫,它来自于更高的国家意志,来自于更科学、更严格的发展要求,来自于对“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这一理念的刚性约束。他知道,这次督察,不仅仅是一次检查,更是一次对基地过去发展方式的全面审视和校正。
在督察情况初步反馈会上,郑工代表督察组,宣读了那份沉甸甸的初步问题清单。上面罗列了基地在环保管理上存在的十几个方面的问题,包括:部分废水处理设施老化,运行不稳定;废气无组织排放存在监管盲区;危险废物管理不规范,历史存量较大;环境风险应急预案可操作性不强;环保管理队伍专业力量有待加强等等。
“……林主任,各位,”郑工扶了扶眼镜,目光扫过会场里神色凝重的基地领导层,“基地承担着国家重要的战略任务,我们充分理解并尊重。但正因其重要,才更应该在国家生态文明建设中做出表率。环境保护不是与生产对立的,而是实现高质量、可持续发展的基础和前提。这些问题,有些是历史欠账,有些是管理短板,但都必须正视,必须解决。督察组将根据最终情况,提出明确的整改要求和时限。”
会议结束后,林卫东独自一人在办公室里坐了很久。窗外的戈壁在夕阳下泛着金红色的光,壮美而沉寂。他想起母亲周文瑾对环境污染的担忧,想起郑工那一丝不苟、铁面无私的表情,想起清单上那些触目惊心的问题。他知道,一场不同于以往任何技术攻关或生产会战的、全新的“攻坚战”,已经摆在了他和整个基地面前。这场战斗,关乎基地的未来,更关乎对这片土地和子孙后代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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