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莫德雷德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个身影。
阿加松。
他想起了莫斯曾神神秘秘地告诉他的、关于阿加松的那些事迹。
这位以“正直”为信条的羽翼大公,这位嫉恶如仇、甚至不惜为此而亲手格杀同僚贵族的传奇人物,他……会如何看待这肮脏的奴隶贸易?
一个有趣的想法,在莫德雷德的心中萌生。
他没有再继续枯坐,而是直接起身,拿上两瓶最好的繁星私酿,朝着阿加松的临时住所走去。
………
……
…
阿加松的房间,一如他本人,简洁、干净,不带一丝多余的装饰。
当莫德雷德推门而入时,他正坐在桌前,就着一盏油灯的光,仔细地擦拭着他那面巨大的黑铁塔盾。
“阿加松大公。”
莫德雷德将两瓶酒放在桌上,笑着说道:
“这么晚了还没休息?我带了点好东西,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阿加松抬起头,看到是莫德雷德,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侯爵阁下,您太客气了。”
他放下手中的软布,接过酒瓶,熟练地打开,为两人各倒了一杯。
琥珀色的酒液在灯光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我只是……有些睡不着。”
阿加松说道。
“正好,我也有件事,想向您请教。”
莫德雷德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然后开门见山地问道:
“大公阁下,我很好奇,您那‘正直者’的名号,究竟从何而来?
我听说,您对一些不那么‘正直’的事情,有着超乎寻常的行动力。”
莫德雷德的话,说得很巧妙。
他没有直接提奴隶贸易,也没有提那位倒霉的侯爵,只是用一种好奇的、探究的语气,将话题引向了阿加松的称号。
然而,就是“正直者”这三个字,让阿加松端着酒杯的手,在空中,微微地顿了一下。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杂着自嘲与苦涩的表情。
“正直者……”
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苦笑。
“……伪善者。”
“嗯?”
莫德雷德一愣,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阿加松却抬起头,那双一向平静如水的眼眸,此刻却翻涌着莫德雷德从未见过的、深沉的波澜。
他看着莫德雷德,用一种无比清晰、也无比认真的语气,重申了一遍。
“我说,我,阿加松-达-朱庇特-冯-欧尼斯,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善者。”
这话一出,让莫德雷德彻底懵了。
莫德雷德像只猫一样,眯着眼睛,笑看着阿加松。
莫德雷德干脆顺坡下驴,将心中的疑惑直接问了出来:
“那……我听说的那些关于您的事迹,是真是假?就是……关于那位贩奴的侯爵……”
“哦,那个啊。”
阿加松的语气变得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听到的,都是真的。”
“我确实把那个该死的侯爵的脑袋,从他的脖子上扯了下来。
我也确实把所有从那条血腥贸易中获益的、大大小小的权贵,都杀得干干净净,一个不留。”
他说得云淡风轻。
“但是……”
阿加松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两手一摊,脸上再次露出了那种充满了无尽疲惫与自嘲的苦笑。
“那又能怎么样呢?”
“我依旧是个伪善者。”
莫德雷德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强大的、却又充满了自我否定的羽翼大公。
对他产生了真正意义上的好奇。
“愿闻其详。”
莫德雷德沉声说道,他将阿加松的酒杯再次斟满。
阿加松没有拒绝,他端起酒杯,又是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似乎打开了他的话匣子,也让他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眸,染上了一丝醉意。
他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声叹息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无奈。
“我想,”
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
“你听到的故事,大概是这样的——”
“正直的羽翼大公阿加松,嫉恶如仇,在发现某位侯爵暗中进行肮脏的奴隶贸易后,雷霆出击,以一军之力,踏平了罪恶的巢穴,净化了所有的邪恶。”
“然后,他提着罪人的头颅,来到皇宫大殿,将其呈给伟大的鹰之主。
而我们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不仅没有怪罪他滥杀贵族的‘僭越’之举,反而赞赏了他的正直,只是象征性地罚了他几枚法泽。”
“最后,吟游诗人们将这个故事编成诗歌,在帝国的每一个酒馆里传唱,赞叹我的正直,赞叹皇帝的仁慈,对吗?”
莫德雷德点了点头,小莫斯确实给他讲的是这个版本的故事。
“呵……”
阿加松自嘲地笑了一声。
“但他们不知道,这个故事,还有后半段。
一段吟游诗人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也永远不敢传唱的后半段。”
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这一次,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接连三杯烈酒下肚,对于这位似乎并不擅长饮酒的大公而言,显然已经有些超负荷了。
他的脸颊泛起两团不正常的红晕,眼神也开始变得有些迷离。
他醉眼惺忪地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莫德雷德,那双总是平静如水的眼眸,此刻却翻涌着一种孩童般的、脆弱的、渴望被信任的情绪。
他突然开口问道,声音含糊,却又异常认真:
“我……我能相信你吗?莫德雷德侯爵?”
他还没等莫德雷德回答,便又自己苦笑着,吐槽起了自己。
“呵……我知道,我知道我自己很好骗……只要……只要你现在点一下头,我就会像个傻子一样,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你……”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暴自弃的绝望。
“……希望你,不要像其他人一样,又骗我。”
莫德雷德看着他,看着这位强大的、正直的、却又天真得像个孩子的羽翼大公,心中那份对他的好感,又加深了几分。
他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沉默地,将自己面前那杯还未动过的酒,推到了阿加松的面前。
然后,他迎着阿加松那双充满了期盼与不安的眼眸,郑重地、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向您保证,阿加松大公。”
莫德雷德的声音平静而坚定。
“我听过那些欺骗您的人,最后的下场。”
“所以,为了我这一颗有些顽固的脑袋,依旧在我脖子上挂着,我不会骗您。”
得到了莫德雷德那份郑重的承诺,阿加松仿佛卸下了心中所有的防备。
他点了点头,将莫德雷德推过来的那杯酒也一饮而尽,然后,开始缓缓地,讲述起了那个故事的、不为人知的后半段。
“那天,在我将那个侯爵的头颅呈上大殿之后……”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改变了他一生的下午:
“我们的伟大鹰之主并没有立刻让我退下,而是邀请我,与他一同赴宴。”
“那不是一场国宴,只有我们两个人。就像现在一样。”
“宴会上,陛下没有再提那件事,他只是像个慈祥的长辈一样,和我聊着天,聊着帝国的未来,聊着我的‘正直’。”
“然后,他拍了拍手。”
“宫廷的侍从们,抬着一个又一个沉重的、用天鹅绒覆盖的箱子,走了进来。他们将箱子一一打开,那耀眼的金光,几乎要刺瞎我的眼睛。”
阿加松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至今仍心有余悸的震撼。
“莫德雷德,你知道吗?
我,一个羽翼大公,一个统治着正直之城欧尼斯,拥有着富庶领地的羽翼大公。
我发誓,我这辈子,都从未见过那么多的钱!”
“金币、珠宝、魔法宝石。
只要是用财富能换来的东西都堆积如山,那不仅仅是财富,那是一股足以让任何王国都为之疯狂的力量!
陛下告诉我,那是我那座正直之城,整整五年,才能勉强理论上收上来的税收总和!”
“然后,陛下又告诉我,”
阿加松的声音变得干涩:
“那堆积如山的财富,仅仅是那个被我杀死的侯爵,通过奴隶贸易,在短短一年之内,‘孝敬’给国库的部分。”
“只是一年,只是一个侯爵。”
阿加松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那天,陛下没有再用他那不容置疑的、君主的口吻对我说话。
他就像一个精明的商人,一个为国事操碎了心的老朋友,拿出了一本厚厚的账本,一笔一笔地,和我算起了账。”
“他说,经营一个国家,需要很多很多的钱。
军队的开支,官员的俸禄,道路的修缮,与其他国家的政治斡旋,皇室的联姻……每一个地方,都需要天文数字般的金钱去维系。”
“而帝国的税收,却总是不尽如人意。
天灾、人祸。
尤其是地方贵族的贪腐和抵制……”
阿加松顿了顿,坐直了身子,学着他记忆里鹰之主德法英的模样:
“然后,他看向我,用一种既欣慰又无奈的语气说:
“尤其是你,我亲爱的阿加松。”
你有多少次,因为你那份宝贵的正直,而免除了领地上那些遭遇了不幸的平民的税收?
你作为一位羽翼大公,每年上缴给国库的税金,甚至还不如一些富庶的侯爵领。’
他是这么说的。”
“‘但我不怪你。”
陛下说,‘我甚至欣赏你这份正直。
可你也要明白,为了让我们这个伟大的国家能继续运转下去,为了让我的军队能有钱去抵御外敌,有些…不那么光彩的钱,也是必须的。’”
“‘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亲爱的阿加松,我亲爱的羽翼大公,’”
阿加松模仿着皇帝的语气,那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自嘲:
“‘请让你的这份正直,只在你那美好的正直之城欧尼斯里运转,好吗?
有些事情,只要你不去调查,它们就会被藏得很好,就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最可笑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阿加松抬起头,那双醉意朦胧的眼睛直视着莫德雷德啊:
“最可笑的是,我知道,陛下他,也是个正直的人,他从未改变。”
“当年,在他还只是皇子的时候,他曾对我许诺,他要统一整个大陆,建立一个再无纷争的、永恒的帝国。
正是因为他这份伟大的理想和能力,我才会不惜一切地辅佐他。
也正是因为我的这份尽心尽力,他才会给予我这近乎溺爱的、绝对的信任。”
“他没有变,他只是……比我更聪明,更懂得如何去妥协。”
“那一天,我看着他那本厚厚的账本,看着上面那些冷酷的数字。
我突然发现,一个侯爵所把持的、肮脏的奴隶贸易,所能提供的金钱,竟然真的比我这个羽翼大公,用尽全力去发展领地,所能创造的财富,要多得多,多得多……”
“那一刻,我所有的‘正直’,所有的‘信念’,在那冰冷的、残酷的现实面前,都显得是那么的……可笑,那么的……无力。”
“莫德雷德啊,莫德雷德,我亲爱的朋友。”
阿加松的声音里,带上了浓重的醉意和深深的痛苦。
“他们都说,正直应该要贯彻到底,不应因任何事情而动摇。
他们都说,正直的剑,应该保护所有的人。
就连我的口头禅都是:
正直的事情总得有人来做。”
“虽然偶尔我能不受外界因素,将我的正直给贯彻到底。
但很多时候,我的这份正直,只执行到了一半。”
“我杀了一个侯爵,却无法根除那条罪恶的贸易链。
我拯救了一批奴隶,却无法改变这个将人视为货物的世界。”
“我算什么正直者?”
他举起酒杯,对着空气,也对着自己,发出了一声充满了自我厌恶的质问。
“我只是一个…一次又一次,在现实面前,低下了高贵头颅的……”
“伪善者!”
听完阿加松那番充满了痛苦与自我否定的独白,整个房间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重的沉默。
壁炉里的火焰静静地跳动着,将两人脸上那复杂的表情,映照得忽明忽暗。
许久之后,莫德雷德却突然轻轻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不大,在这寂静的房间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阿加松抬起他那双醉意朦胧的眼睛,不解地看着莫德雷德。他不明白,在听完这样一个沉重而悲哀的故事后,对方为何还能笑得出来。
“你在笑什么?”阿加松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沙哑的质问。
“我在笑,我亲爱的大公阁下。”
莫德雷德站起身,他没有再去看阿加松,而是缓步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那片被月光笼罩的、宁静的雪景。
“我在笑,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个伪善者,却恰恰证明了,你是这个帝国里,最‘正直’的那个人。”
“什么意思?”
阿加松皱起了眉。
莫德雷德转过身,脸上那抹浅笑,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因为,只有真正的正直者,才会在面对世界的肮脏与自身的无力时,感到如此深刻的痛苦。”
他的声音平静,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阿加松所有自我厌恶的伪装。
“一个真正的伪善者,是不会因此而感到痛苦的。他们只会心安理得地,将自己的妥协与软弱,包装成‘顾全大局’的智慧,然后继续享受着那份由罪恶换来的、心安理得的荣华富贵。”
“而你,阿加松大公,”莫德雷德看着他,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锐利的光芒,“你痛苦,你挣扎,你厌恶那个向现实低头的自己。这本身,就是你‘正直’的最好证明。”
一番话,说得阿加松愣在了原地。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所有的言语,在对方面前,都显得是那么的苍白。
随后莫德雷德起身,打算去开窗子。
“为什么不继续说了?”
阿加松看着那个站起身来,似乎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的莫德雷德,忍不住问道。
莫德雷德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耸了耸肩,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自信而又带着一丝神秘的笑容。
“因为,再说下去,就变成空口无凭的吹嘘了。”
他走到门口,拉开了房门,让那冰冷的、带着雪花气息的夜风,吹散了房间里的酒气与沉闷。
“你做得很好,阿加松大公。在那个位置上,在那样的现实面前,你已经尽你所能,做到了最好。”
他顿了顿,回头看向阿加松,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燃烧着一种名为“野心”的、炙热的火焰。
“但是,我会做得更好。”
“有些东西,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落后,一种愚蠢无比的罪恶。
却总有一些人,沾沾自喜,将它奉为生财有道的捷径,将它视作理所当然的规则。”
“而我,莫德雷德。”
莫德雷德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如同刀锋般的弧度:
“就是要将这些所谓的‘规则’,连同那些制定规则的人,一同碾得粉碎。”
“不过,就像我说的,空口无凭。”
他对着阿加松,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所以说,等待吧。到时候,你就拭目以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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