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日夕从梦中惊醒，额间沁出细密的汗珠。
梦里，她又回到了七岁那年的冬天。空荡荡的别墅里，她独自坐在长长的餐桌尽头，脚够不着地，只能悬在空中轻轻摇晃。桌上摆着精致的菜肴，却早已凉透。
“小姐，再不吃就要收走了。”保姆站在一旁，语气恭敬却毫无温度。
小小的日夕拿起筷子，默默吃着冷掉的饭菜。窗外，别人家的灯火一盏盏亮起，欢声笑语隔着玻璃传来，模糊而不真实。
这个梦境纠缠她多年，直到山河出现后才悄然改变。最近的梦里，餐桌对面多了一个人——山河就坐在那里，安静地陪她吃着那顿冷掉的晚餐。
山日夕坐起身，看向窗外渐亮的天色。今天是周末，家里格外安静——父母又出差了，这偌大的房子再次只剩下她们两人。
她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停在山河门前。门缝下没有灯光，显然里面的人还在沉睡。山日夕将手贴在冰凉的门板上，仿佛能感受到门后那个人的呼吸。
“为什么是你...”她无声地低语，眼中情绪复杂。
早餐时，山河注意到山日夕异常沉默。
“不舒服？”山河难得主动开口。
山日夕抬起头，勉强笑了笑：“没事，只是没睡好。”
她在说谎。山河敏锐地察觉到那双总是含笑的眼中藏着别样的情绪——一种她从未在山日夕脸上见过的忧郁。
饭后，山日夕提议去看家庭相册。“我想让你看看我...我们的过去。”她轻声修正着自己的用词，这个小细节没有逃过山河的眼睛。
相册很厚，记录着山日夕十八年来的点点滴滴。第一张是婴儿时期的照片，被赵琳温柔地抱在怀中。
“这是你一岁生日。”山河指着照片下的日期，语气平静。
山日夕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上赵琳的笑脸：“妈妈那时候真年轻。”
随着相册一页页翻过，山河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越是近期的照片，山日夕的笑容越是完美，却也越是疏离。那种笑容像是精心设计的面具，与她平日里撒娇时的甜美截然不同。
“这张是什么时候的？”山河指着一张山日夕独自坐在钢琴前的照片。照片中的女孩侧对着镜头，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
山日夕沉默片刻：“去年冬天。那天我拿了省钢琴比赛的一等奖，爸妈很高兴，说要去庆祝。然后他们接了个电话，就去参加一个推不掉的应酬了。”
她的语气很平淡，山河却听出了其中深藏的失望。
“我习惯了。”山日夕合上相册，微微一笑，“他们很忙，但对我很好。给我最好的生活，送我去最好的学校，我很感激。”
这番话说得太过完美，像是重复了无数次的台词。山河突然明白了什么——山日夕那些精心设计的撒娇和讨好，或许不只是对她的策略，更是一种生存的本能。在这个情感匮乏的家庭里，那是她获取关注的方式。
下午，山日夕在琴房练琴。山河路过时，听见里面传来的不是往常的《月光奏鸣曲》，而是一首她从未听过的旋律，忧伤而孤独。
她推开门，看见山日夕背对着她，肩膀微微颤抖。
“日夕？”山河第一次主动叫她的名字。
琴声戛然而止。山日夕没有回头，声音却带着压抑的哽咽：“你知道吗，当我知道自己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时，我竟然感到...解脱。”
山河愣住了。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无论我多么努力，都感觉和他们隔着一层玻璃。”山日夕转过身，脸上泪痕未干，“而现在你出现了，那么真实，那么坚强。你从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从不讨好任何人。我看着你，就像看着我一直想成为却无法成为的样子。”
这一刻，山河看到了山日夕面具下的真实——一个在完美牢笼中挣扎的灵魂。
“我不坚强。”山河走近，站在钢琴旁，“我只是习惯了独自面对。”
“但那也是勇敢。”山日夕仰头看着她，眼中水光潋滟，“而我，连真实的自己都不敢展现。”
山河沉默片刻，伸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这个动作自然而亲密，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
“做真实的自己，不需要勇气。”山河轻声说，“只需要一个接受你的人。”
山日夕的眼中闪过复杂的光芒，像是震惊，又像是释然。她握住山河的手，将脸颊贴在她的掌心。
“那么，你愿意接受真实的我吗，姐姐？不是那个乖巧懂事的山日夕，而是这个自私、狡猾、渴望被看见的我？”
山河没有抽回手。她注视着山日夕湿润的眼睛，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不再是那个愤怒的、觉得自己被剥夺了一切的女孩，而是一个被需要、被信任的人。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
“我早就知道了。”山河说，“从你第一天爬到我床上时，我就知道你不是表面那么单纯。”
山日夕破涕为笑，那笑容真实而耀眼：“那你还让我得逞？”
山河没有回答，但心中已有了答案——因为在山日夕的狡黠中，她看到了同样的孤独；因为在山日夕的讨好中，她感受到了真实的渴望。
那天晚上，当山日夕再次抱着枕头出现在山河门口时，她没有找任何借口。
“今晚没有打雷。”山河说，却侧身让她进来。
“我知道。”山日夕钻进被窝，声音闷在枕头里，“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黑暗中，她们背对背躺着，却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许久，山日夕轻声说：“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山河。”
这是她第一次直呼其名，没有叫“姐姐”。
山河在夜色中睁着眼，感受着心中某种坚冰融化的声音。也许，她们都是在黑暗中摸索的盲者，直到相遇，才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光。
而隔壁空荡的房间里，山日夕的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又熄灭。那条编辑好的信息依然没有发送：“我好像，真的爱上我的猎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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