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关外辽河边上有个叫靠山屯的村子,村子往东十里地有座无名山,山上草木繁茂,常有狐獾出没。屯里老人常说,那山是胡三太爷的地盘,寻常人莫要轻易上山惊扰。
屯子里有个叫马怀仁的粮商,四十出头,靠着祖上积攒的田产和精明的头脑,成了方圆百里数得着的富户。此人表面和善,背地里却是个见利忘义的主儿,与人合伙做生意,总要耍些手段多占几分便宜。
这年秋天,马怀仁到邻县收账,回来时已是黄昏。路过无名山脚下,忽见道旁草丛里躺着一团火红的东西。他壮着胆子走近一瞧,竟是只通体赤红的狐狸,腿上夹着捕兽夹,鲜血已将周围皮毛染得暗红。
那狐狸见有人来,眼中竟流露出哀求之色。马怀仁本不想多事,正要转身离开,忽然转念一想:“听说这赤狐极为罕见,皮毛能值大价钱,不如带回去剥皮卖钱。”
于是他蹲下身,假意安抚道:“别怕,我帮你解开这夹子。”
狐狸似是听懂人言,眼中闪过一丝感激。马怀仁费力掰开兽夹,却趁狐狸虚弱之际,迅速用随身绳索套住它的脖子,捆了个结实。
“你这身皮毛油光水滑,定能卖个好价钱。”马怀仁得意笑道。
狐狸拼命挣扎,眼中满是怨恨。马怀仁不理,将它扔进马车,匆匆赶回屯子。
到家后,他将狐狸关进后院空房,打算明日请皮匠来处理。当夜,马怀仁做了个怪梦,梦中一红衣女子对他怒目而视,厉声道:“我乃山中修行三百年的狐仙,今日遭难,你不但见死不救,反而要害我性命。此仇不报,誓不罢休!”
马怀仁惊醒,浑身冷汗。他本就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事,心里不免打鼓。但转念一想,不过是个畜生托梦吓人罢了,到手的钱财岂能放过?第二天一早,他还是叫来了皮匠。
皮匠见到赤狐,连连称奇:“马爷,这狐狸毛色如此纯正,怕是有些道行啊,杀了会不会招来祸事?”
马怀仁不以为然:“畜生就是畜生,有什么道行不道行的,你快动手便是。”
皮匠犹豫再三,终究拗不过马怀仁,将狐狸剥皮处理。那张赤狐皮果然卖了天价,马怀仁得了钱,很快便将那怪梦抛之脑后。
谁知好景不长,不过半月,马家便开始怪事连连。
先是马怀仁的独子马文才突然病倒,高烧不退,胡言乱语,说是见一红衣女子在窗外瞪他。请了郎中来看,也查不出病因,药石无灵。
接着马家粮仓半夜起火,幸亏发现及时才未酿成大祸。但屯里人私下传言,起火前有人看见一红衣女子在粮仓附近飘过。
最邪门的是,马怀仁每晚都能听到女子哭泣声,循声找去,却什么也没有。家中仆役也陆续辞工,说是马家宅子不干净。
马怀仁这才慌了神,想起那个怪梦,忙请来屯里的出马仙王婆查看。
王婆一进马家院子,便连打三个寒颤,对马怀仁道:“马爷,您这是惹上大麻烦了。有个道行高深的狐仙怨气极重,非要您家破人亡不可。”
马怀仁忙问如何化解。王婆摇头道:“这狐仙怨念太深,我也劝不动。除非您能找到道行更高的大仙来说和,否则...唉!”
马怀仁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四处打听高人,最终花重金从百里外请来一位姓张的道长。
张道长来到马家,设坛作法。不多时,阴风四起,坛上烛火忽明忽暗。张道长面色凝重,对马怀仁道:“那狐仙不肯和解,非要你偿命不可。你可是杀了它的亲人?”
马怀仁这才将杀赤狐的事如实相告。张道长听罢长叹:“修行三百年的灵狐,已近仙道,你为贪财害它性命,这怨结得太深了。我只能暂时将它封在后院井中,但此法最多维持三年。三年内,你需日日焚香忏悔,多行善事,或有一线生机。”
马怀仁连连答应。张道长作法将狐仙暂时封印,马家这才暂时安宁下来。
此后马怀仁确实收敛了许多,不仅时常布施穷人,还修桥补路,广积阴德。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过一年光景,见家中平安无事,他又渐渐恢复了往日做派。
这日,马怀仁到县城谈生意,结识了新任县长的侄子赵文昌。赵文昌声称有门路搞到军粮采购的肥差,邀马怀仁合伙。马怀仁见利心动,不顾家人劝阻,将大半家产投入其中。
谁知这赵文昌竟是个骗子,卷款潜逃。马怀仁血本无归,气得一病不起。更糟的是,县长偏袒自家侄子,反诬马怀仁诬告,将他关入大牢。
马家变卖家产才将马怀仁保释出来,此时已是家道中落,一贫如洗。马怀仁病情加重,奄奄一息。
这夜,马怀仁昏睡中,又梦见那红衣女子。女子冷笑道:“你以为那张道长真能封住我?实话告诉你,那赵文昌是我幻化引你入套的。你本性难移,见利忘义,合该有此报应!”
马怀仁惊醒,吐出一口鲜血,对守在一旁的妻子道:“是那狐仙...它从未被封印,一直在伺机报复...”
话音刚落,便咽了气。
马怀仁死后,马家彻底败落。马文才与母亲搬到屯子西头两间破屋勉强度日。奇怪的是,自马怀仁死后,那狐仙再未作祟。
十年弹指而过,马文才已长大成人。他勤恳孝顺,与父亲的精明算计截然不同。这年冬天,马母染上风寒,病情沉重。马文才为给母亲买药,冒着大雪上山砍柴,打算次日背到集市贩卖。
行至半山腰,忽见一红衣女子倒在雪地中,不省人事。马文才本欲绕行,想起父亲当年见死不救招来的祸事,终究不忍,上前查看。
那女子面色苍白,气息微弱。马文才顾不得男女之嫌,将她背起,艰难下山回家。他将女子安置在自己床上,又冒雪请来郎中。郎中诊脉后说女子是冻饿所致,开几副药调理便可。
马文才煎好药,小心喂女子服下。半夜,女子悠悠转醒,见马文才守在床边,轻声问道:“是你救了我?”
马文才点头:“姑娘为何大雪天独自上山?”
女子不答反问:“你可是马怀仁之子?”
马文才一愣:“正是。姑娘认识家父?”
女子冷笑:“何止认识,我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马文才闻言色变,后退两步:“你、你是那狐仙?”
女子起身,眼中闪过一丝红光:“不错。我本以为马家满门都该死,但观你言行,与你那父亲大不相同。今日你救我一命,我便饶你不死。但你需答应我一件事。”
马文才镇定下来,躬身道:“仙姑请讲。”
“我要你重修山神庙,供奉被我牵连的无辜小妖,年年祭祀,不可断绝。”女子道。
马文才郑重答应:“即便仙姑不说,文才也当如此。家父作孽深重,文才愿代父赎罪。”
狐仙凝视他良久,神色渐缓:“念你一片诚心,我不但饶你性命,还可保你马家三代富贵。但若你违背诺言,必遭报应!”
说罢,化作一道红光消失在夜色中。
次日,马文才将此事告知母亲。母子二人变卖最后一点家当,重修了山神庙,并按照狐仙要求设立牌位,供奉因马怀仁之事受牵连的小妖。
说也奇怪,自那以后,马文才无论做什么都格外顺利。他开垦的荒地年年丰收,做点小生意也财源广进。不出几年,马家又兴旺起来,比马怀仁在世时更加红火。
马文才始终谨记诺言,年年祭祀山神和小妖,乐善好施,在屯里颇有善名。他八十岁无疾而终时,据说有人看见一红衣女子在灵前一闪而过,似是来送他一程。
靠山屯的老人至今还常拿马家的事教育后辈:“举头三尺有神明,做人万万不可见利忘义。那狐仙恩怨分明,你敬它一尺,它敬你一丈;你若害它一分,它必十倍奉还!”
而无名山上的山神庙,至今香火不绝。有人说曾在庙附近见过一红衣女子,飘忽不定,似仙似狐,守护着这一方水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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