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明被省纪委连夜带走的消息，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其引发的震荡波在第二天清晨，便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省委省政府大院，并迅速向省直各厅局、各地市扩散。
表面上，一切如常。阳光依旧明媚，工作人员依旧步履匆匆，会议依旧按计划召开。但空气里却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张。走廊里相遇，点头示意间的眼神交换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探询；办公室里，关起门来的窃窃私语比往常多了数倍。
每个人的心头都萦绕着一个问题：赵德明之后，下一个会是谁？
省政府副秘书长、办公厅主任马文明，是感受这股寒意最深刻的人之一。昨天夜里，他刚给赵德明打过那个探听虚实的电话，今天一早，就听到了赵德明被带走的消息。那一刻，他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脊椎骨直冲头顶，手里的茶杯差点脱手掉落。
他强迫自己镇定，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处理着日常文件，但心思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赵德明倒了，他这个与赵德明、魏海峰等人素有往来，甚至帮着处理过一些“私事”的办公厅主任，还能安然无恙吗？秦宇轩省长昨天那番警告，是不是也包括了他？
一种大难临头的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住了他的心脏。他必须做点什么，必须尽快撇清，必须找到新的靠山……或者，至少是能保他平安的护身符。
与马文明的惶惶不可终日相比，北阳市市长李国涛在接到消息时，先是震惊，随即涌起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赵德明是本土派系的核心人物之一，他的倒台，意味着盘踞多年的本土势力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这对于正在“临时主持”北阳大局、渴望更进一步的他来说，既是机遇，也是巨大的风险。
机遇在于，头顶的大山又少了一座，权力格局的洗牌为他腾出了空间。风险在于，这场风暴如此猛烈，谁也无法保证不会波及自身。他立刻拿起电话，打给了几个信得过的幕僚，要求他们立刻重新评估当前形势，尤其是梳理与赵德明分管领域有过交集的北阳项目和资金往来，务必做到心中有数，有备无患。
而此刻，在城西那处幽静的园林餐厅，“听松阁”包间内，气氛更是降到了冰点。
周老坐在昨天同样的位置上，面前的普洱茶已经凉透，却一口未动。他脸色阴沉，握着紫砂壶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对面坐着几位同样白发苍苍、气质不凡的老者，都是退下来的省级老干部。
“太快了……太快了！”一位穿着中山装的老者重重一拍茶几，震得茶具叮当响，“昨天晚上刚跟秦宇轩吃完饭，今天凌晨就动了赵德明！这是半点情面都不讲，半点缓冲余地都不留啊！”
“老周，你昨晚到底怎么跟他谈的？难道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探到？”另一位戴着眼镜的老者看向周老，语气带着质疑和焦虑。
周老缓缓放下茶壶，声音沙哑而疲惫：“该说的都说了，提醒了稳定大局，也提了干部安排。可那位……哼，年纪不大，手腕倒是硬得很。句句不离原则规矩，滴水不漏。我当时就知道，这顿饭，怕是白吃了。”
他抬起眼，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厉色：“可我没想到，他会做得这么绝，这么快！这是摆明了要跟我们这些老家伙撕破脸，要把我们这么多年经营起来的人连根拔起！”
赵德明不仅仅是财政厅长，更是他们这个松散联盟在关键资金渠道上的“守门人”，掌握着太多不能见光的秘密和利益链条。赵德明一倒，就像堤坝被炸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洪水倾泻而下，下一个会冲到谁，谁也不知道。
“不能坐以待毙！”中山装老者咬牙切齿，“他秦宇轩一个外来户，想凭着一股狠劲就把天捅破？没那么容易！我们必须让他知道，这省里的水，深着呢！”
“对！要给他制造点麻烦！”眼镜老者附和道，“他不是要查吗？那就让他查！我们可以‘帮’他查得更‘深入’一点。下面地市，那些依赖财政拨款的重大项目，尤其是他秦宇轩亲自推动或者关注的项目，可以适当地出点‘状况’，比如工期延误、群众上访、资金链紧张……让他焦头烂额，让他知道，没有地方实力派的支持，他的政令寸步难行！”
周老沉默着，没有立刻表态。他知道，这是一种风险极高的对抗，一旦操作不当，引火烧身的速度会更快。但秦宇轩的步步紧逼，也确实让他们没有了退路。
“还有，”中山装老者压低了声音，“赵德明那边……要让他管住嘴。他在里面扛得住，大家或许还能想办法保他家人周全；他要是乱咬……”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但在场的人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周老终于缓缓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联系里面我们还能说得上话的人，给赵德明递个话：稳住，才有生机。外面的事，不用他操心。”
这是一场无声的反击，利用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和基层执行的复杂性，给主导调查的秦宇轩制造阻力，增加其执政成本，同时稳住核心涉案人员，构筑最后的防线。
就在这个老同志联盟密谋对策的同时，秦宇轩正在办公室里，听取省纪委书记林向南的汇报。
“省长，赵德明被留置后，初期情绪极不稳定，时而沉默，时而激动。但今天上午，他突然变得平静了很多，对我们的提问，要么避重就轻，要么就直接以‘记不清’、‘需要查记录’来搪塞。”林向南眉头紧锁，“我们判断，很可能有外部信息传递进去，给他做了心理加固。”
秦宇轩并不意外：“树大根深，意料之中。他越是沉默，越是说明我们找对了方向，他背后还有更大的鱼。那个远房表侄那边呢？”
“突破口很大！”林向南精神一振，“我们从他携带的U盘里，恢复了大量关键数据，不仅坐实了那五千万的洗钱路径，还发现了更多可疑的资金往来记录，涉及多个房地产公司和一家背景神秘的境外投资机构。目前正在加紧梳理和核实。”
“好！”秦宇轩目光锐利，“顺着这些线索，尤其是那家境外投资机构，给我狠狠地查！不要局限于省内，必要时，可以申请跨省甚至跨境协作。”
他走到窗前，看着楼下院子里那些行色匆匆的身影，语气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向南同志，风暴已经起来，就没有停下的道理。不管遇到多大的阻力，查到什么级别，都必须一查到底。我们要让所有人看到，这世上，没有‘刑不上大夫’的铁帽子王！”
“是！”林向南肃然应道。
秦宇轩知道，抓捕赵德明只是吹响了总攻的号角，接下来，才是真正短兵相接、刺刀见红的硬仗。暗处的反击已经开始，他必须更加谨慎，也更加果决。
他拿起内线电话，接通了方文谦：“文谦，安排一下，这两天，我去财政厅和审计厅调研，听一听魏海峰、赵德明案件发生后，两个部门干部职工的思想动态和工作情况。”
他要去第一线，既是为了稳定人心，督促工作，更是为了向所有观望者，再次明确无误地展示他的决心和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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