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萦绕在两人之间的、近乎悲壮的宿命感,被蝴蝶忍这句没头没尾的话骤然打破。
“我们两个这样的人,总是带着笑容活,”她的手指依旧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他的头发,语气轻飘飘的,“我不喜欢有人像我这样哦。”
他正沉浸在那酸楚的温情中,闻言猛地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想从她腿上抬起头,却被她轻轻按了回去。他声音里带着点难以置信的愕然:“……呃,你不会是………”
那种熟悉的、混合着“又来了”和“我命休矣”的预感,瞬间冲散了他的悲伤。
蝴蝶忍低下头,紫眸在月光下闪烁着危险又迷人的光芒,那里面积蓄的情绪并非愤怒,而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想要通过某种方式“惩罚”他、确认他存在、也安抚自己情绪的强烈冲动。
她看着他有些慌乱的眼睛,斩钉截铁,吐出一个字:“是。”
他顿时垮下脸来,哀嚎声里带着真实的委屈和一点点控诉:“每次都这样……我天呐……我要哭了啊……”
他仿佛真的又要掉下眼泪,“你没告诉我你这么敏感啊……被刺激了就这样?”
蝴蝶忍理直气壮地反驳,带着点娇蛮:“我就是讨厌你说那些(不吉利\/悲伤的)话,不行吗?”
然后,根本不给他反驳的机会,她的话锋瞬间一转,甜美的嗓音裹上厚厚的蜜糖,一连串阴阳怪气的翻旧账如同疾风骤雨般砸下:
“啊啦~也不知道是谁,刚才说什么‘回忆越美好越悲伤’,真是听得人心都要碎了呢~”
“说什么‘死了用心跳送行’,真是好浪漫好动人的情话呀,听得我都想立刻去死一死了~”
“还‘无能’呢,我看您老人家能耐可大了,专挑人心窝子最软的地方戳~”
“最爱的的人就要改变她本心?这套理论是从哪本悲情小说里学来的?”
“老天最大的祝福就是未来不值得期待?您对祝福的理解可真是别具一格~”
“生死相随听起来是好,可从您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像催命符呢?”
“一边说爱我,一边把后事都安排得明明白白,您可真是体贴入微呢~”
“是不是觉得我每次听您说完这些,还得感恩戴德地夸您一句情深义重?”
“我看您不是来爱我的,是来给我的人生提前撰写悲剧结局的吧?”
“说到底,不就是仗着我喜欢您,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在我心上插刀子还说这是糖吗?”
他听着她一句接一句,刀刀往刚才最痛的地方招呼,原本那点委屈和无奈反而奇异地平复了。
他沉默了片刻,等到她似乎暂时告一段落,才用一种极度无语、看穿一切的平静语气说道:
“你昨天还说,不用这种方式抚平情绪。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蝴蝶忍被戳破,却丝毫不慌。她闭上眼睛,脸上绽开一个极其无辜又纯净的微笑,用一种耍赖到底的、理不直气也壮的语气反问:
“医生给小孩打针的时候,还会说‘打针很痛吗’?”
意思再明显不过——道理是道理,但实际操作时,为了达到“安抚”你这个不听话的“病人”的目的,我用点“非常规手段”,以及选择性遗忘自己定下的规矩也不是不行的。
他彻底没辙了,看着她那副“我就是耍赖你能拿我怎样”的模样,所有反驳、道理甚至委屈都堵在了喉咙里。
最终,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长长地、认命地叹了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你赢了。”
这场由悲伤起始,以耍赖告终的交锋,最终以蝴蝶忍的全面胜利而落幕。夜空下,似乎传来她一声极其轻微、带着得意意味的轻哼。
夜渐深,星子也仿佛困倦般眨着眼睛。其他柱们早已陆续从绳网上下去,各自返回住处休息,锻刀村上空巨大的绳网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显得有些寂静。
他和蝴蝶忍也准备离开。他让她先回去,说自己稍后就到。
蝴蝶忍看了他一眼,紫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但没有多问,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便如同暗夜中的蝴蝶,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村庄的阴影里,向着临时居所的方向走去。
目送她离开后,他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场地中央,仰头望着这片耗费了下午巨大精力、晚上却带来了无比浪漫与欢笑的宏大绳网。月光洒在上面,勾勒出纵横交错的线条,像一张捕获了星光的巨网。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似乎在回忆着之前的喧嚣与温情。然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身形一动,再次轻盈地跃上绳网。
他没有去动那些连接各处、作为“道路”和次要平台的麻绳,而是径直来到了最核心的区域——那个由二十多根木桩支撑起来的、最为密集和坚固的主网平台。
他伸出手,动作熟练而迅速,开始解开会那些精心打制的、承载了最多重量和记忆的绳结。麻绳在他手中仿佛温顺的蛇,一个个结被打开,一段段绳索被抽离。巨大的主网结构开始松动、瓦解,如同一个被拆解的梦境。
不多时,那曾经作为众人聚餐、躺卧观星核心区域的主网便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二十多根光秃秃的木桩,依旧沉默地矗立在月光下,仿佛在证明下午的汗水并非虚幻。
而村庄上空,那些纵横交错、连接屋檐与树梢的“空中步道”和零星小平台依旧存在,在夜色中构成一幅奇异的线条画。
他从木桩上轻巧落下,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望着那些剩下的、依旧发挥着“交通”作用的麻绳,摸了摸下巴,像是给自己这“拆迁”行为找了个无比接地气的理由,自言自语地嘀咕道:
“就当晾衣架吧,哈哈。”
说完,他自己似乎也被这离谱的物尽其用逗乐了,低低地笑了一声,这才转身,不紧不慢地朝着蝴蝶忍等待的方向走去。
夜空下,巨大的绳网主舞台已然谢幕,但那些残留的“骨架”依旧勾勒着白日疯狂的痕迹,并将在未来的日子里,以一种极其朴实的方式——或许真的挂着锻刀村的衣物或被褥——继续履行着它们的使命,直到某天被彻底遗忘或拆除。这个结局,荒诞,合理,又带着一丝属于他的、独特的温柔与随性。
他轻手轻脚地回到房间,就看到蝴蝶忍正在屋里踱步,这边翻翻,那边看看,抽屉拉开又轻轻推回,动作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焦躁,像是在寻找什么小物件。
“找什么?”他出声问道,声音里还带着一点刚才被“制裁”后的心有余悸和疲惫。
蝴蝶忍头也没抬,继续着手上的动作,语气听起来十分自然,却又带着点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着:“火柴盒啊。”
他闻言,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一种混合着无奈、羞窘和“果然还没完”的预感涌上心头,几乎真要被她这锲而不舍的“秋后算账”给逼哭了,声音都带上了点可怜的颤音:“天……没有就不了吧……”
蝴蝶忍手上的动作停住了,她抬起头,借着窗外透进的朦胧月光,看了看他那一脸“求放过”的表情,紫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似乎终于满意了。
她没再坚持,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语气变得温和起来:“好吧。”
她走到他身边,轻轻推了推他:“那你先去洗澡吧,我整理下房间。”
他如蒙大赦,几乎是立刻转身就钻进了浴室,速度比面对上弦鬼时还要快上几分。
等到他带着一身温热的水汽和皂角的清新气息从浴室出来时,却发现房间里的灯已经熄了,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小夜灯。而蝴蝶忍已经换好了寝衣,侧身躺在铺好的床铺上,呼吸均匀绵长,显然是睡着了。
也许她是真的累了,也许是在他洗澡时,那点因情绪而起的“兴致”终于被疲惫压下,也许……这只是她另一种形式的“放过”。
他看着她在睡梦中显得格外安静柔和的侧脸,心头那点被“捉弄”的委屈和无奈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满满的柔软。他小心翼翼地在她身边躺下,生怕惊醒她,然后轻轻拉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
窗外,是锻刀村寂静的夜,或许还有那些沦为“晾衣架”的麻绳在风中轻微摇晃的影子。
房间内,他听着身边人平稳的呼吸声,感受着这份闹腾之后的宁静,也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一夜,终于彻底平静了下来。
翌日清晨,微熹的阳光透过窗棂,温柔地洒在房间内。
蝴蝶忍率先醒来,意识尚未完全清醒,带着一夜安眠后的慵懒。她侧过身,自然而然地望向身边仍在沉睡的他。晨光中,他睡颜平静,褪去了平日的神秘与沉重,显得难得的毫无防备。
她唇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觉得这一刻静谧而美好。
然而,当她的目光如同轻柔的羽毛,拂过他的脸颊、耳朵,向下滑到脖颈和从寝衣领口露出的肩膀时……那点温馨的笑意瞬间凝固在了她的嘴角。
痕迹。
密密麻麻、或深或浅的咬痕,如同某种诡异的印记,遍布在他裸露的皮肤上。在晨光下,那些泛着红甚至有些发紫的齿痕清晰得刺眼。
蝴蝶忍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怎么回事? 我……梦游了? 怎么会梦游?我明明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症状啊……
一股寒意猛地从脊背窜上。震惊与茫然中,一个冰冷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在她脑海中炸响——那是程凌霜带着某种宿命般嘲弄的话语:
“我就是你。”
以及那句更早之前,在温泉中如同闲谈般抛出,却在此刻化为惊雷的陈述:
“我以前和他睡在一起的时候就经常咬他……”
蝴蝶忍猛地瞪大了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瞳孔因剧烈的情绪冲击而微微收缩。她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嘴,阻止自己可能发出的惊呼。一股混杂着惊骇、恐慌和强烈不适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她全身。
不会吧……
一个让她遍体生寒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带着宿命的残酷:
我……越来越像她了……?
那个他曾经深爱、至今仍在灵魂中刻下不可磨灭印记的亡妻——茉莉(卡特撒尔一世)。程凌霜那模糊而充满暗示的话语,此刻与眼前这诡异的“证据”串联起来,指向了一个让她无法接受的可能性。
她不是在有意识地模仿,而是某种更深层的、连她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同步”或“侵蚀”正在发生。是灵魂的印记?是转世的宿命?还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诅咒?
她呆呆地看着他沉睡中无知无觉的脸,以及那些刺目的咬痕,身体微微颤抖起来。昨夜的温情与亲密在此刻蒙上了一层诡异而不安的阴影。她究竟是她自己,还是在不知不觉中,正一步步变成另一个女人的影子?
那阵如同冰水浇头般的惊骇过后,蝴蝶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紫眸中的混乱逐渐被锐利的思索取代。她紧紧盯着那些咬痕,大脑飞速运转,试图从那些充满暗示的话语碎片中拼凑出真相。
程凌霜说的是……“以后的‘他’”……
当时觉得莫名其妙,现在细想,这话本身就透着诡异。如果程凌霜来自“以后”,那么她所认识的“他”,自然也是“以后”的他。她描述的是她与“那个他”之间的习惯。
而且……程凌霜是如何来到这里的?是用了什么匪夷所思的方法,回到了“过去”?
还有……她说“我喜欢咬东西是天生的,当抱着我的时候,我就不咬了……”
蝴蝶忍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她回想起自己与他的初期——在关系刚刚确立,那些别扭又充满试探的亲密时刻里,似乎……自己确实也有过类似的行为。
在极度安心或者想要确认他存在的瞬间,会忍不住在他身上留下轻轻的咬痕,仿佛一种笨拙的标记和依赖。只是后来,随着关系稳定,这种习惯渐渐淡了。
一个大胆得近乎荒谬,却又在逻辑上隐隐贯通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她脑海中的迷雾:
不会吧……
难道不是我在变成她……
而是……程凌霜的那些习惯,是受我的影响?!
如果程凌霜真的来自未来,并且与“未来的他”关系匪浅,那么她认识他的时候,他身上可能早已带着由“我”——现在的蝴蝶忍——所留下的行为印记和习惯。程凌霜在无意识中模仿、继承,或者 接受了这种相处模式,甚至将其内化成了自己“天生”的一部分?
这个想法让她感到一阵眩晕。时间的流向似乎变得混乱不堪。她不再是那个被动承受亡妻阴影的替代品,反而可能在无意中,成为了一个影响深远、甚至塑造了“未来”某个关键人物习惯的源头?
“我就是你……”
程凌霜的这句话,此刻听来,不再仅仅是宣告某种身份的重合或宿命的压迫,反而可能蕴含着一种时间线上因果倒置的、更为复杂的联系。
蝴蝶忍缓缓吸了一口气,心中的恐慌被一种更为庞大的困惑与沉重所取代。她看着沉睡的他,目光变得复杂难言。
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那么他们所处的现在,不仅仅连接着沉重的过去,更牵动着某个不可知的未来。而她自己,在这错综复杂的时空漩涡中,又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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