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给老子坐稳了!谁要是敢从车上掉下去,就自己跑着去缅甸!”
望不到头的军用卡车长龙,如同土黄色的巨蟒,盘桓在蜿蜒曲折的滇缅公路上。王虎站在一辆美式十轮大卡的车斗里,一手抓着颠簸的车厢护栏,一手叉着腰,对着他手下那五十名换上了全新装备的“土包子”们,扯着嗓子嘶吼着。
战士们一个个兴奋得满脸通红,他们抱着崭新的汤姆森冲锋枪和m1加兰德步枪,好奇地打量着车外飞速掠过的、完全陌生的南国风光。
“我的乖乖……营长,你看那树!怎么长得跟个大扇子似的?”一个年轻战士指着路边一棵硕大的芭蕉树,惊奇地叫道。
“没见识!”另一个老兵油子得意地卖弄着他刚听来的皮毛,“那叫芭蕉!听开车的司机大哥说,这玩意儿还能结果子吃呢!甜得很!”
“他娘的,这地方可真够热的!”李振扯开自己那身笔挺的卡其布军装的领口,露出了里面古铜色的结实胸膛,“这才刚出昆明没多久,俺的后背就跟泼了水一样!这要是到了缅甸,还不得把人给活活蒸熟了?”
“知足吧你!”王虎瞪了他一眼,但脸上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有汽车坐,有新枪发,还穿着这身人模狗样的洋布军装,你还想咋样?想当初咱们在冀中,大冬天穿着单衣,饿着肚子跟鬼子干仗的时候,你怎么不叫唤?”
“那倒是!”李振嘿嘿一笑,他爱不释手地抚摸着手中的汤姆森冲锋枪,“有了这‘芝加哥打字机’,再碰上鬼子的机枪阵地,老子让他知道知道,到底谁才是‘打字机’!”
车队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对于这些大部分连省城都没去过的北方汉子来说,眼前的一切都是新奇的。陡峭的悬崖,奔腾的江水,还有那些穿着鲜艳筒裙的少数民族姑娘,都让他们暂时忘记了战争的阴影。
林啸天独自一人,坐在第一辆车的副驾驶位置上。他没有参与战士们的喧闹,只是透过车窗,冷静地观察着这条被誉为“抗战生命线”的公路。
这条公路,是几十万中国劳工,用最原始的工具,在最险峻的崇山峻岭之间,硬生生用血肉开凿出来的奇迹。道路的一侧,是万丈深渊,另一侧,是陡峭的绝壁。每一个转弯,都考验着司机的胆量和技术。
“林团长,第一次走这条路吧?”开车的司机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兵,他一边熟练地打着方向盘,一边笑着说道,“别看现在风光好,这条路,可是用人命填出来的!当年修路的时候,每天都有人从这山上掉下去,连个尸首都找不着。”
林啸天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眼神里多了一丝凝重。
车队行进了两天两夜,终于,在第三天的清晨,抵达了中缅边境的小镇——畹町。
“前面就是国门了!”司机指着前方一座饱经风霜的石桥,“过了这座桥,就是缅甸的地界了!从那里开始,弟兄们,咱们可就是出国打仗了!”
当卡车缓缓驶过那座并没有任何华丽装饰的国门桥时,车斗里的喧闹声,不约而同地,都停了下来。
战士们下意识地站起身,回头望向身后那片熟悉的土地。
他们不知道,他们中的多少人,还能活着,再从这座桥上回来。
“敬礼!”
林啸天冰冷而又庄严的声音,在车队中响起。
“哗——!”
五十名独立团的战士,在颠簸的卡车上,向着他们的祖国,敬上了一个最标准、最崇敬的军礼!
进入缅甸境内,空气似乎瞬间就变得不一样了。
一股更加湿热、更加黏稠的、混杂着腐烂草木和未知花香的奇特气味,扑面而来,让所有习惯了北方干燥空气的战士们,都感到一阵胸闷。
道路两旁的景象,也彻底变成了他们从未见过的样子。遮天蔽日的原始丛林,如同绿色的海洋,将公路紧紧包裹。各种奇形怪状的植物,疯狂地生长着,巨大的树冠遮蔽了阳光,让整个林子里都显得阴森森的。
“他娘的,这地方怎么跟进了鬼子的青纱帐一样?”王虎警惕地端起了他的汤姆森冲锋枪,“感觉林子里面,随时都能蹦出个什么妖魔鬼怪来!”
“都别大意!”林啸天的声音,通过步话机,传到了每一辆车上,“这里是丛林!是鬼子最擅长的战场!把你们的眼睛都给我放亮了!”
车队继续前进,但战士们脸上的新奇和兴奋,已经被一种莫名的压抑和警惕所取代。
很快,他们遇到了第一批,从前线溃退下来的难民。
那是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缅甸平民,他们拖家带口,赶着瘦骨嶙峋的牛,眼神里充满了麻木和恐惧,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在公路上缓缓地向着中国方向挪动。
一个光着脚丫的小女孩,因为饥饿和疲惫,摔倒在了路边,她的母亲,也只是麻木地将她拉起,继续向前走,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这跟咱们老家,鬼子刚进村的时候,一模一样啊……”一个年轻战士看着眼前这幅凄惨的景象,喃喃自-语,他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王虎和李振等人也都沉默了。眼前的这一幕,狠狠地刺痛了他们。他们终于明白,战争的残酷,不分国界。侵略者带来的灾难,对于每一个普通百姓来说,都是一样的。
车队放慢了速度,战士们将他们身上携带的所有干粮和清水,都从车窗里递了出去。
那些难民们,如同看到了救星一般,疯狂地涌了上来,争抢着那些在他们看来比黄金还要宝贵的食物。
“别抢!别抢!都有!都有!”
林啸天看着眼前这混乱而又悲惨的一幕,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自己的那一壶水,递给了一个抱着婴儿、嘴唇已经干裂出血的缅甸妇女。
车队继续前进,气氛已经变得无比沉重。
没过多久,他们又遇到了第二批“难民”——一支从前线溃退下来的英国军队。
这些曾经不可一世的“日不落帝国”的士兵,此刻却一个个丢盔弃甲,狼狈不堪。他们的军装被撕得破破烂烂,脸上带着枪伤和被蚊虫叮咬后溃烂的脓包,眼神里充满了失败后的沮-丧和对丛林的恐惧。
“hey! chinese!”(“嘿!中国人!”)一个英国军官拦下了林啸天的车,他指着他们前进的方向,用蹩脚的中文,拼命地摇着头,“don't go! don't go! Japs...devils! Jungle...hell!”(“不要去!鬼子是魔鬼!丛林是地狱!”)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林啸天等人,带着他手下那些如同惊弓之鸟的残兵,仓皇地向着后方逃去。
看着这支昔日的“世界第一陆军”,此刻却如同丧家之犬一般,独立团的战士们,心中五味杂陈。
“他娘的!就这熊样,还想挡住鬼子?”王虎不屑地吐了口唾沫,“看来,这缅甸战场,还得靠咱们中国人自己!”
车队绕过那些溃兵,继续向着战火的最前沿,那个名叫“同古”的地方驶去。
道路,开始变得越来越难走。路边,随处可见被击毁、还在冒着黑烟的英军卡车和装甲车。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淡淡的、令人作呕的尸臭味。
终于,在一个转弯处,一幅如同地狱般的景象,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那是一个刚刚被日军“扫荡”过的缅甸村庄。
村子里,所有的茅草屋,都被付之一炬,只剩下焦黑的残垣断壁。村口那棵巨大的菩提树下,吊着十几具早已僵硬的尸体,男女老少都有。他们的身上,布满了狰狞的刺刀伤口。
一群乌鸦,正在尸体上空盘旋,发出“呱呱”的、令人心悸的叫声。
“呕——!”
一个年轻的战士再也忍不住,扶着车厢,剧烈地呕吐了起来。
“畜生!这帮畜生!”王虎的双眼,瞬间变得血红!他死死地抱着手中的汤姆森冲锋枪,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
李振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将他那把从不离身的大刀,抽出了半截刀鞘,冰冷的刀锋,在昏暗的天空下,反射出嗜血的寒光。
车斗里,所有的战士,都下意识地,拉动了枪栓。
“哗啦啦——!”
一阵整齐划一的、如同钢铁摩擦般的声响,在死寂的村庄里回荡!
新奇、兴奋、迷茫、同情……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都被眼前这幅血淋淋的画面,彻底击碎!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最原始、最纯粹的、跨越了国界的——滔天杀意!
林啸天看着眼前这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幕,他仿佛又回到了自己那个被血染的家乡。
他缓缓地,拿起了步话机。
“各单位,检查武器弹药。”
他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准备战斗。”
“我们的猎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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