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宋明远从吉祥嘴里听说郭雄伟前去找了谢润之,并不觉得意外。
他与李茂才打交道更多,但对郭雄伟的性子亦是有几分了解的。
郭雄伟比尹李茂才更谨慎,更聪明。
但也胃口更大,更叫人痛恨。
所以他笃定李茂才落得砍头的下场后,郭雄伟定会坐不住。
毕竟以李茂才和郭雄伟的性子,他搜刮王家、陈家那些钱也会给郭雄伟分一杯羹,郭雄伟则害怕谢润之找他算账,哪里坐得住?
吉祥说起此事来,也带着欣慰。
“如今这西安府,人人都称赞二爷您有一颗佛祖心肠。”
“原先小的还以为在谢阁老身边安插奸细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毕竟范姑娘从前多日登门谢家,却连谢老夫人的面都没见到,可见谢阁老的厉害。”
“没想到这次打听起这件事来,倒是如此简单。”
他只觉得这是因为宋明远在西安府颇得民心的缘故。
正因如此,所以不少人乐意将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透露给宋明远。
宋明远听到这话只觉好笑。
“你啊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些年,为何想事情还是如此天真?”
“谢润之之所以年纪轻轻就能身居高位,若是身边人是个嘴快的,那他如何能有今天这般位置?”
吉祥听到这话,却不免迟疑道:“二爷,那您的意思是……”
他倒是有些听不懂了。
宋明远笑了笑,并未接话。
有些事情只是猜测,并不笃定。
他隐隐觉得这般消息是跟在谢润之身边的那位平叔故意透出风声给他的。
他早就从范雨晴的言语中知道,这位平叔虽是谢润之的仆从,虽是谢家的管事,但更是谢润之身边最信任的人。
他忍不住想,也许是这位平叔与谢老夫人一样,看着谢润芝从小到大,不忍心见他误入歧途,所以想叫他改邪归正?
当然,这也只是宋明远的猜测而已。
但凡事试一试又不折本,他觉得可以从平叔那边下手。
……
因有谢润之和宋明远齐齐出马,达延寒归顺一事倒是极为顺利。
而在朝廷嘉奖的圣旨下来时,宋明远也接到了他回京的旨意。
圣旨之中,永康帝不仅对谢润之百般褒奖,亦对宋明远赞不绝口,话里话外皆是“由此能成,实属我大周之幸”。
宋明远想也不想就能知道,永康帝向来不管事,定说不出这等话来,想必是内阁拟定折子之时,章首辅气得脸色难看。
这等场面,他想一想就觉得解气。
对于与圣旨一块下来的,还有命宋明远、定西候等人即日回京的旨意。
宋明远并不觉得意外。
毕竟先前章首辅等人有用得上定西候他们的地方,自是好言好语。
如今见西北已安定,雪灾已经平定,便怕他们父子几人势力壮大,想让他们尽快回京,也免得夜长梦多了。
宋明远觉得章首辅有这般心思也很正常。
可当定西侯听说这消息后,却是冷冷笑了一声:“当今圣上还真是小肚鸡肠呀!”
“怎么?”
“他这是担心我宋猛谋反?”
“呵,若是我想谋反,又何必等到今日?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宋明远听到这话时,却不由多看了站在定西侯身侧的沈誉一眼。
这位沈誉,他从前听父亲说过,能言善辩,虽是武将,却也是很有本事的。
他想,父亲之所以会说出这般话,想来这位沈将军近日没少在父亲跟前说些不该说的话吧?
宋明远却佯装不知,淡淡笑了笑。
“父亲这话,儿子并不赞同。”
“如今西北战事与雪灾已结束,当今圣上下此旨意,并无任何不妥。”
顿了顿,他更是意有所指道,“更何况防人之心不可无。”
“说句斗胆的话,儿子若是当今圣上,也会如此决策。”
他这话一出,定西侯倒是不说话了。
一旁的沈誉却是欲言又止,话到了嘴边却还是咽了下去,换言道:“二爷当真是个好脾气的人,也难怪西安府的百姓对您称赞不绝。”
“只是今日有些话,我还是想要说上一说。”
他这话一出,一旁的定西候脸色就变得铁青,连忙叫沈管事带着屋内不相干的人都下去了。
宋明远、宋文远皆知他欲要说什么,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果不其然。
等屋内没了旁人。
这沈誉再次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还请侯爷再三斟酌一二!如今这大周的天下民不聊生,纵然如今已平定西北,可来日还有东北、西南等地,到时候若真有什么事,您哪里管得过来?哪里帮得过来?”
“末将早已听说您在军中军心斐然。”
“二爷在百姓之中更是颇有威望。”
“若是此时动手,杀谢润之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胜算极大……”
他这话说得简直是越说越离谱了。
饶是胆大如宋文远,听到这话也觉得脖子上凉飕飕的,避开眼不想去看他。
至于定西侯,虽生气,却也只是说:“你莫要再说这种话了!我都与你说了多少次,你就算不为自己想想,总得为军中将士想想吧。”
可见沈誉这话没少说呀。
沈誉自也知道宋明远在定西侯心中的分量。
他虽字字句句看似在规劝定西侯,实则那眼神却时不时朝宋明远身上瞟。
宋明远瞧见这一幕,只觉又好气又好笑。
他走了过去,亲手将沈誉搀扶起来,含笑道:“沈将军这是想要害得我父亲成为千古佞臣吗?”
“我知道您被鞑子害死了家眷,所以对那些鞑子恨之入骨。”
“丧亲之痛,不管什么时候都难以磨灭,我懂。”
“可难道您也想叫我父亲落得与您一样的下场吗?”
“京城之中有我的祖母、母亲,还有弟弟,你觉得父亲能不顾他们的死活吗?”
“甚至发生了这等事,连我那三位出嫁的姐姐都会遭殃。”
“您跟随父亲多年,亦是父亲多年好友,应该知道父亲的性子。”
沈誉张了张口,嗫嚅道:“我……我知道。我承认我的确是有私心的,可我也是为天下苍生着想啊!”
“如今这永康帝根本不是什么好君主,朝中上下皆由章首辅把持。”
“来日二爷你回到京城,兴许还会受他针对……”
这一点,即便沈誉不说。
宋明远也是清楚的。
甚至他还想过,章首辅没能在西安府对他下手,兴许会在回程的路上继续对他下死手。
想到这些,他依旧云淡风轻地淡淡道:“我知道沈将军方才所言,不仅是为了自己和死去的家眷,也是为了天下百姓。”
“可天下之大,办法何其多,又何必要一条路走到黑?这世上多的是两全其美之事。”
他这话一出,定西侯等人的眼神齐齐落在他身上。
“明远,难道你还有什么好办法吗?”宋文远急急开口。
宋明远淡淡笑了笑,低声道:“我与陈大海关系要好,永康帝身子如何,这世上除了太医,只怕没有人比陈大海更清楚。”
“以陈大海所言,永康帝的身子骨最多还能挺过十年。”
“可这些年,他服食丹药的频次越来越快,剂量越来越大,我估摸着连十年的寿数都没有了。”
“既然如此,为何我们要铤而走险?不如从皇子之中辅佐出一位明君来?”
先前定西侯不是没想过这等法子,可如今章首辅等人皆看好大皇子。
永康帝之所以服食丹药,想要追求长生不老。
既想长生不老,又如何会早早立下储君之位?
故而这太子之位虽悬而未决,但朝中上下乃至寻常百姓,人人皆知大皇子就是未来的君主。
宋明远见所有人齐齐看向自己,继而不急不缓道:“大皇子虽能文能武,在章首辅的托举之下,在朝中颇有威望,可在我看来,此人并非合适的储君人选。”
“至于谁合适,我与这些皇子并无太多交道,更深知储君之位非同小可,得细细寻摸。”
故而以后他回到京城之后,这便是他最重要的事情。
定西侯听到这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明远这话说的在理。”
说着,他的眼神更是落到了沈誉面上,抬手拍拍沈誉的肩膀道,“我知道这些年你心里不痛快。”
“从前咱们那些将士跟着我一起出生入死,他们战死沙场,尸骨无存。”
“幸存的将士能够安然回京,却一身伤痛,可朝中允诺的银钱,到现在还不见着落。”
“你心里伤心,我心里又何尝不伤心?可人活着总要抱有希望的,想来你的家眷在九泉之下,也不愿你如此极端。”
沈誉这般铁血汉子,听到这话却是红了眼眶,背过身子去偷偷擦眼泪:“是……是,您说的是。”
宋明远见定西侯与沈誉两人都红了眼眶,便与宋文远极有默契地走了出去。
不过数日时间。
宋明远一行即将离开西安府的消息就传遍了全城。
有百姓自发前来挽留宋明远。
一个个更是道:“如今这;哦茂才已经死了,小宋大人,不如你就留在西安府给咱们当同知吧!若是有你在,咱们的日子何愁不好?”
宋明远有些哭笑不得。
他都没好意思说,自己不过七品小吏,如今一下擢升几级,他倒是觉得无所谓,可章首辅只怕不会答应。
他只能含笑道:“多谢你们的好意,只是朝中官员任职不是我一人说了算,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
有人又道:“那您不能向皇上申请申请吗?咱们都喜欢你!我从前就听说过有万民请愿,到时候咱们都签上字,皇上是不是就会答应了?”
有人更是道:“小宋大人,若是你离开了西安府,咱们这些老百姓可该怎么办呢?”
甚至还有人道:“小宋大人,若以后我们到了京城,能去找你吗?俺觉得你才是我们西安府的父母官呢!”
宋明远一一回应。
他心里若说不感动,那是不可能的。
可他万万没想到,在西安府的百姓知道他即将离开后,前来送东西的人络绎不绝。
有人送一筐子鸡蛋。
有人杀两只母鸡。
有人把自己家中的酱菜拿过来。
有人给他做两件新缝的衣裳。
……
以至于到了宋明远离开那一日,百姓为他准备的东西足足装了十多车之多,看得郭雄伟在一旁忍不住直皱眉,忍不住在心中暗道——
这不是说西安府百姓一个个日子不好过,整日闹着要减免赋税吗?
看样子闲钱还是很多呀。
若换成从前,他肯定是要揶揄几句的,但如今他看了眼为首的谢润之,话到了嘴边还是乖乖咽了下去。
谢润之如今对他的态度早已不比当初,他可害怕谢润之回京之后会跟章首辅说三道四,到时候他的官位保不住,脑袋只怕也保不住。
谢润之看到这浩浩荡荡的阵仗,也是若有所思。
可但很快,百姓便自发上前,团团将宋明远围住:“小宋大人,我们舍不得你呀!”
人越来越多,惹得一众马车简直寸步难行。
定西侯和宋文远看到这般阵仗,颇为感动。
但谢润之看到这般阵仗,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嫉妒吗?自是不会,早在他选择投靠章首辅那日起,就知道来日自己会落得什么下场,得民心对他来说是梦里都梦不到的事儿。
羡慕吗?那更不会,如今他身居章首辅之下,身份尊崇,哪里会羡慕这等阵仗?
可心里却有种异样的情愫在一点点蔓延,酸酸的,胀胀的,让人很不舒服。
那些百姓越来越多,即便有官差上前劝说,让他们莫要耽误谢润之等人出行,但百姓们依旧紧随其后,一声又一声齐声嚷嚷:“小宋大人,您一定要好好的啊!”
“小宋大人,我们这些百姓这辈子都不会忘了您!”
“小宋大人,好人有好报,您这辈子都会平平安安的!”
声音不绝于耳。
百姓越来越多,有人夹道欢送,更多的却是跟随在马车后送别宋明远。
到了最后,足足有数千人之多。
说句不好听的,这等阵仗,即便是永康帝微服私访来了西安府,都不一定能有如此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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