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云偏殿的晨光总是比别处来得更晚,像是被高耸的宫墙截留了一半。
虞妩华入住的第三日,殿内依然静得能听见尘埃落下的声音。
白芷端着温水进门时,虞妩华正坐在妆台前,指尖轻轻划过冰凉的镜面,映出一张沉静而陌生的脸。
这副年轻的躯壳,是她复仇的起点,也是唯一的资本。
“主子,该梳妆了。”白芷轻声提醒,打开了那只雕花描金的妆匣。
下一刻,她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脸色瞬间煞白:“主子!您的螺子黛……不见了!”
那盒由西域进贡、皇帝亲赐的螺子黛胭脂,是虞妩华入宫以来得到的唯一一件像样赏赐,此刻,原本放置它的位置空空如也。
白芷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昨夜门窗紧闭,定是有人悄无声息地潜了进来!奴婢这就去禀告内务府!”
“不必。”虞妩华的声音轻飘飘的,甚至带着一丝笑意。
她转过身,看着白芷惊慌失措的模样,咯咯笑了起来,清脆的笑声在空旷的殿内显得格外突兀。
“一盒胭脂罢了,丢了就丢了吧。”她慢悠悠地站起身,走到窗边,故意提高了声音,确保那细微的动静能穿透门扉,传到外面洒扫庭院的宫女耳中,“再说了,我本就不会画那劳什子远山眉,留着也是蒙尘。”
白芷愣住了,不明白自家主子为何是这般反应。
那可是御赐之物,遗失乃是大罪,怎能如此轻描淡写?
虞妩华却只是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安静。
果不其然,午后时分,一则流言便如插上了翅膀,飞速传遍了东西六宫。
人人都说,那位被陛下冷落至偏殿的虞美人,不仅失了宠,还丢了御赐的胭脂,却因胆小怕事,连追究的勇气都没有,真是个十足的草包美人。
然而,无人知晓,此刻的紫云偏殿内,虞妩华正从床榻的夹板暗格中,取出一方用锦帕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木盒。
打开盒盖,那股独属于螺子黛的馥郁清香瞬间弥漫开来。
这,才是真正的御赐之物。
昨夜失窃的,是她早已提前调包的赝品。
那里面装的,是她凭着前世记忆,特意寻来的廉价青黛——那种林婉儿在未发迹前最爱用的牌子。
她算准了林婉儿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在浣衣局受了气,必定会寻机报复。
偷窃御赐之物嫁祸于她,再让她背上一个看管不力的罪名,一箭双雕,这手段像极了林婉儿的风格。
可惜,这一世,执棋者换了人。
黄昏时分,天际染上了一层诡谲的橘红色。
一名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到紫云殿外求见,带来了浣衣局的消息。
一名叫林婉儿的杂役女官,因与同僚口角,被对方愤而举报其私藏宫中用物。
浣衣局的苏掌事亲自带人搜查,果然从林婉儿的贴身衣物里,搜出了那只“失窃”的螺子黛胭脂盒。
审讯在浣衣局的偏院进行,苏掌事坐在太师椅上,面沉如水。
林婉儿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死死按在地上,披头散发,状若疯癫。
“我没有偷!这盒子是我从倒掉的垃圾里捡的!”她声嘶力竭地辩解。
苏掌事冷笑一声,拿起桌上的证物,展示给众人看:“垃圾堆?你瞧瞧这盒子,边缘光滑,描金如新,连盒底的封泥都未曾完全破损,这样的东西会出现在废料处?你当杂家是三岁小儿吗?”
林婉儿语塞,她确实是在虞妩华宫外倒夜香的桶边发现的,当时以为是虞妩华不慎遗落,便起了贪念,哪里想得到这竟是个圈套!
正在此时,搜查铺盖的宫女又有了新的发现,高声喊道:“掌事!这里还有一包银锞子,看着像是宫女这个月的月例!”
此言一出,旁边一个刚领了月钱却发现少了一半的小宫女当即跪下哭诉,说自己回房后发现钱袋被割破,银子不翼而飞。
这下,人证物证俱全。
苏掌事一拍惊堂木,声音里结了冰:“好个胆大包天的奴才!御赐之物岂容你这等贱婢玷污?再加一条,偷盗宫婢月例,罪加一等!来人,杖责二十,即刻发配到冷香园去当差洒扫!”
“不!不是我!是虞妩华!是她陷害我!”林婉儿被堵上嘴,绝望地嘶喊着,声音含混不清。
她被两个婆子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紫云殿的方向,“虞妩华!你等着!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窗棂之后,虞妩华静静听着那渐行渐远的哭喊声,指尖在冰冷的窗格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
那包被“搜出”的银锞子,是她一早让白芷趁着浣衣局人多手杂时,悄悄塞进林婉儿的铺盖深处的。
而那个哭诉丢了钱的小宫女,也是她提前用一匹绸缎买通的。
一条完美的证据链,一个无法挣脱的闭环。
从今往后,林婉儿这个名字,只配与冷宫的落叶和污秽为伍。
夜色渐深,养心殿内依旧灯火通明。
皇帝萧玦正垂首批阅奏折,朱笔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大太监阿瑃垂手立在一旁,将今日宫中发生的这桩不大不小的事,拣着重点禀报了。
“哦?”萧玦的笔尖一顿,在奏章上留下一个浓重的墨点。
他缓缓抬起眼,狭长的凤眸里闪过一丝玩味,“一个美人失窃胭脂,竟能牵扯出浣衣局贪墨、宫婢偷盗两桩弊案?”
阿瑃的头垂得更低了:“回陛下,正是。听闻……虞美人从事发到结案,都未曾动怒,事后反倒赏了那个最先跑来报信的小宫女一匹绸缎。”
萧玦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痴傻?还是……太聪明了?”他将朱笔往笔洗里一掷,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忽然站起身来,“摆驾,去紫云殿看看。”
阿瑃心头猛地一跳,不敢多问,急忙躬身应是,快步跟了上去。
此时的紫云偏殿,虞妩华正借着烛光,在桌上摊开一幅半旧的绢布,指着上面的线条,低声教导白芷:“你看,这几条主水脉贯穿东西六宫,最终都汇入御花园的太液池。但此处,有一条分支,隐蔽而狭窄,是前朝留下的暗渠……”
她正说得投入,殿外忽然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喏声:“陛下驾到——”
虞妩华浑身一僵,如同被惊雷劈中。
她下意识地便要去卷那桌上的图纸,可时间仓促,动作间满是慌乱。
萧玦已然大步踏入殿内,明黄色的龙袍下摆扫过冰冷的地面。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越过惊慌失措的虞妩华,直直落在她手边那尚未完全收拢的半幅绢布上。
殿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你在看什么?”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虞妩华手一抖,那卷绢布“啪”地一声掉落在地,缓缓摊开。
烛光下,上面用墨笔勾勒出的复杂线条清晰可见——那分明是一幅皇宫地下水道的简易布局图!
她像是被烫到一般,慌张地弯腰去拾,嘴里结结巴巴地解释:“奴……奴婢……奴婢闲来无事,想学着画花样子……画、画错了……”这个借口连她自己都觉得拙劣不堪。
萧玦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盯着她,那眼神仿佛能穿透她的皮囊,窥见她心底最深的秘密。
良久,他忽然俯下身,修长的手指捡起了绢布的一角,指着图上一个用朱砂标出的小小红点,唇边逸出一声极轻的笑:
“此处,通往冷宫后山的一条密道。这个,你也知道?”
虞妩\"华心头巨震,如坠冰窟。
这幅图是她凭着前世零碎的记忆,耗费了两个晚上才默写出来的,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竟无意识地将那个前世偶然发现的密道入口也标记了出来。
这等宫闱秘辛,他……他一个君临天下的帝王,怎会识得?
她脸上血色尽褪,强撑着最后一丝镇定,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仰头望着他,故作懵懂地问:“密……密道?那……能钻过去老鼠吗?”
萧玦深深地凝视着她那双故作天真的眼眸,看了许久许久,久到虞妩华几乎以为自己的心跳声会暴露一切。
终于,他松开了手,任由那幅要命的图纸再次落回地面。
他直起身,转身向殿外走去。
就在虞妩华以为自己侥幸逃过一劫,浑身虚脱地准备瘫软下去时,行至门口的萧玦忽然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语:“下次画画,别再画这些……你不该画的地方。”
殿门被重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夜色,也隔绝了那道令人窒息的帝王威压。
黑暗中,虞妩华缓缓蹲下身,指尖颤抖地攥紧了那幅冰凉的绢布。
他的知识,他的话语,都远远超出了一个皇帝应有的范畴。
这场博弈,这场她以为由自己单方面主导的复仇大戏,或许从一开始,就有着她不知道的观众,甚至是……另一个执棋者。
萧玦的这次夜访,像一颗石子投入了紫云殿这潭死水,激起的涟漪却久久未能平息。
接下来的几日,殿内外的气氛明显变得不同寻常。
那些洒扫的宫女太监,看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与敬畏,再也不复从前的轻慢。
静养的日子仿佛一瞬间结束了,虞妩华感觉自己像是被置于一盏巨大的琉璃灯下,一举一动,都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伺。
连风吹过窗棂,都像是有人在门外悄然立足的脚步声。
平静之下,暗流已然汹涌,只待一个契机,便会掀起滔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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