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昭阳殿檐角悬着的铁马叮咚作响,像是谁在暗夜里拨动琴弦。
虞妩华立于窗前,指尖仍残留铜哨的冰凉触感。
她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出北境风壑岭上那一片焦土——三千将士埋骨荒雪,连尸首都未归故里。
而今夜,不过是让那些早已腐烂的真相,重新见一次光。
白芷悄步进来,低声道:“冯都尉已安排妥当。三名老兵皆是虞老将军旧部,忠心不二。明日城门巡查时,他们会‘恰好’拦下那辆黑篷马车。”她顿了顿,“信件确为伪造,但字迹、印泥、火漆封样,无一不真。就连密语格式,也与当年军中一致。”
虞妩华唇角微扬,笑意却未达眼底。
“很好。让他们查,让他们递,甚至……让他们得意一时。”她转过身,眸光如淬毒银针,“越是猖狂,摔得越狠。我要他们亲手把刀递到自己颈上,再笑出声来。”
白芷心头一凛,垂首应是。
她知道,这一局从不止于一封信。
那是十年前鼓声中断那一夜的回音,是虞家被钉上“谋逆”罪名的起点。
如今,虞妩华要做的,不是辩白清白,而是掀开整个谎言的根基。
翌日黄昏,中秋宫宴将启。
御花园内万灯初燃,琉璃映月,金丝缠枝的宫灯层层叠叠,宛如星河倾落人间。
群臣列席,嫔妃盛装,丝竹之声袅袅绕梁。
柳淑妃端坐东侧首位,凤冠霞帔,眉梢含春。
她手中紧握一封黄绢包裹的密函,仿佛握住了扭转乾坤的钥匙。
“陛下驾到!”太监尖细嗓音划破夜空。
萧玦缓步而来,玄黑龙袍曳地无声,面容冷峻如霜。
他目光淡淡扫过全场,在昭阳西阁停留片刻——虞妩华正倚栏而坐,穿着一袭素白绣银蝶的长裙,发间只簪一支玉兰,模样天真得近乎痴傻,正托腮望着满园灯火傻笑。
他眸色微沉。
便在此刻,柳淑妃起身,盈盈跪拜:“臣妾有要事启奏。今日午时,禁军于南城门截获一辆可疑马车,搜出此物——虞氏逆书一封,言其欲联旧部起兵,复掌兵权!请陛下明察!”
四座皆惊。
所有视线如利箭般射向昭阳西阁。
有人冷笑,有人惋惜,更有人已在心中盘算虞家残党是否还有翻盘之机。
虞妩华却似浑然未觉,依旧仰头看灯,嘴角挂着浅浅笑意,仿佛这场风暴与她无关。
唯有白芷悄然退至廊柱后,指尖轻按机关枢钮。
就在柳淑妃展开信纸、准备朗读内容的一瞬——
地缝中忽有温流涌出,无声无息,顺着灯柱内藏细管攀升而上。
三百盏宫灯芯纸遇热变色,原本洁白的纸面赫然浮现一行朱红小字:
“紫袍人取信那夜,鼓声已断。”
与此同时,每盏灯底蝴蝶烙记受热激发,幽蓝微光渐次亮起,如萤火流转,竟在空中拼合成一幅残缺军报图——正是当年兵部销毁的“鼓信中断记录”,记载着那一夜北境传讯系统突遭截断的时间节点!
“啊!”云婕妤猛地站起,掩面颤声,“这不是妖术!这是天理昭昭!那一夜……那一夜我亲眼所见,紫袍人入宫,带走紧急军情,而后鼓楼失音!”
兵部尚书脸色骤变,手中酒杯“啪”地落地。
全场哗然。
有人认出那图样,竟与其私藏副本分毫不差!
柳淑妃僵在原地,信纸滑落指尖。
她不可置信地望向丞相方向——那人亦面色铁青,额角渗出冷汗。
而高台之上,萧玦始终未语。
他站在那里,像一尊凝固的黑玉雕像。
风雨未歇的记忆在他眼底翻涌:那一夜,东宫烛火通明,他正在研读《春秋》。
忽有内侍送来一道“紧急军情”,说是北境急报,需宰相即刻处置。
他记得自己曾问了一句:“为何不经朕手?”对方答:“丞相言事涉机密,恐泄军情。”
于是他放行了。
鼓声,就是在那一刻断的。
萧玦缓缓抬起眼,目光如刀,冷冷扫过丞相与柳淑妃。
四周喧嚣仿佛远去,只剩他胸腔中奔涌的怒涛与怀疑。
良久,他终于开口,声音冷如寒铁:
“朕记得,那晚朕在东宫读书,有人送来一道‘紧急军情’。”萧玦的声音落下,如同惊雷滚过御花园上空,将满园灯火映照出的繁华幻象劈得粉碎。
那句“朕……签字了”,轻如耳语,却重若千钧,砸在每个人心头,掀起滔天巨浪。
他站在高台之上,龙袍猎猎,眼神却不再只是帝王的威压,而是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那是属于少年储君的记忆,被尘封十年、亲手埋葬的真相,此刻竟从一盏灯、一行字、一幅幽光拼图中悄然复苏。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昭阳西阁。
虞妩华依旧静坐,仿佛这场足以倾覆朝堂的风暴,不过是她掌心拂过的一缕风烟。
她手中捧着那只铜胎掐丝的手炉,炉身斑驳,盖沿有道细裂,是虞老夫人临终前塞进她掌心的遗物。
此刻,她指尖轻轻抚过那道裂痕,然后,合上了炉盖。
“咔”的一声轻响。
像是锁死了什么,又像是开启了什么。
萧玦瞳孔微缩。
他忽然意识到——她不是在等清白,她是在等这一刻:让所有曾踩着虞家尸骨登高的人,亲眼看着自己的权势根基崩塌。
而他自己,竟是其中一环。
她早知道他会签字。
她甚至,早已算准了他那一夜的犹豫与退让。
“她不是痴傻。”他在心底冷笑,“她是把所有人,都当成了棋子。”
可笑的是,连他自己,也走到了这盘棋的关键落子处。
就在此时,三百盏宫灯齐齐熄灭。
热散火尽,朱字隐去,蓝光消散,唯有檐角铁马仍在风雨中叮咚作响,一声接一声,节奏分明,竟与北境军中传令的鼓点分毫不差。
有人颤抖着低语:“这是……战鼓?”
云婕妤跪伏于地,泪流满面:“陛下!那晚紫袍人入宫后,兵部驿骑曾三叩宫门欲报军情,却被内侍以‘宰相已接手’为由拒之门外!鼓信断后七刻,风壑岭失守……三千将士,死不瞑目啊!”
萧玦猛地攥紧龙椅扶手,指节泛白。
他想起那夜之后,丞相如何力主定罪虞家“擅自调兵、勾结外敌”,如何劝他“斩草除根以安社稷”。
而他,为了稳固初登大宝的权柄,选择了顺水推舟。
原来,他亲手签下的,不只是断鼓令。
还有三千忠魂的血诏。
圣谕随即颁下,字字如刀:
“丞相年迈昏聩,误国欺君,即日起闭门思过,非召不得入宫;柳淑妃蛊惑后宫、伪造逆书,贬为庶人,软禁别院;兵部、内造坊、禁军司即刻协同大理寺,重启‘虞案’旧档核查,凡有隐匿者,同罪论处!”
群臣俯首,无人敢应。
而在昭阳西阁,烛火摇曳。
虞妩华立于窗前,手中一页薄纸投入铜盆。
火舌舔舐纸面,上面写着:“喜食甜糕,见血则晕;言语颠倒,逢问便笑。”——那是她重生之初,亲手写下的“痴傻言行录”。
一页页焚烧,灰烬飞扬,如雪飘散。
她凝望着窗外漫天残灯,唇边浮起一抹极淡的笑,低语如咒:
“你们烧了我的旗,我就烧你们的天;你们断了我的鼓,我就敲你们的钟。”
风忽起,檐铃再响。
一声,又一声。
仿佛穿越十载风雪,从北境荒原传来,回荡在今夜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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