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怀宫，熏香袅袅，却驱不散殿内那股压抑凝重的气氛。
二皇子赵宣在引路太监的带领下步入殿内，他身着亲王常服，面容清俊，眉宇间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怠与疏离。
许久未见儿子的茗怀妃，脸上瞬间绽放出母性的光辉，快步上前，拉着赵宣的手仔细端详，眼中满是关切。
“宣儿！你可算来了！让母妃好好看看！”
茗怀妃声音带着激动，拉着赵宣在软榻上坐下，嘘寒问暖，询问起居饮食。
一番温情脉脉的关怀后，茗怀妃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忧虑和不容置疑的决断。
她屏退左右，殿内只剩下母子二人。
“宣儿，”茗怀妃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感，“皇位之事……你准备得如何了？”
赵宣身体微微一僵，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
他抬起头，看向母亲那双充满期盼又隐含焦虑的眼睛，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母妃……这皇位，我们……能不争吗？”
“混账话！”茗怀妃脸色骤变，眼中厉色一闪，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惊怒。
“说什么糊涂话！你是皇子！天潢贵胄！生来就注定与寻常百姓不同！这龙椅，你不争，别人就会放过你吗？！”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声音带着一丝悲凉和残酷的现实，“母妃十六岁嫁给你父皇，那时他还只是个皇子！
秦王叶啸天扶持他登基的过程，母妃是亲眼看着的！
你父皇的六位兄弟……那些参与夺嫡的皇子们……最后是什么下场？！你难道不清楚吗？！”
茗怀妃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刀锋，割裂着殿内虚假的温情：“帝王家，从来就是修罗场！
一旦踏入这权力的漩涡，要么登上巅峰，执掌乾坤！要么……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你想做个闲散王爷？那是痴人说梦！
你以为你退出，别人就会容你安享富贵？
他们会像饿狼一样扑上来，把你撕得粉碎！
连带着母妃……也难逃一死！”她的话语斩钉截铁，带着血淋淋的教训和深深的恐惧。
赵宣看着母亲眼中那份近乎绝望的坚持和恐惧，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
他何尝不明白这些道理？
只是那份对自由、对摆脱宿命的渴望，让他忍不住挣扎：“难道……就没有别的选择吗？非要争得你死我活？我……我只想……”
“你想什么？！”茗怀妃打断他，声音带着恨铁不成钢的痛心，“你想逍遥自在？你想寄情山水？
宣儿！你醒醒吧！这不是书里的世界！这是吃人的皇宫！
你的身份，你的血脉，早已注定了你的命运！
由不得你选！”她看着儿子眼中那份痛苦和挣扎，语气又软了下来，带着深深的哀伤。
“母妃何尝不想你平安喜乐？可在这深宫之中，平安……是用命换来的！
只有坐上那个位置，你才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才能活下去！”
赵宣痛苦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冰冷的现实和一丝不甘的嘲讽：“争？母妃，我拿什么去争？”
他掰着手指，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力感，“大哥赵泽，背后是宰辅李师宪和整个六部文官集团！
根深蒂固，盘根错节！
三弟赵楷，有父皇偏爱，背后站着三公九侯这些开国勋贵！
势力庞大，军中根基深厚！我呢？”
他自嘲地笑了笑，指着自己，“我有什么？母妃您出身书香门第，外祖家早已没落。
外公……不过是替皇家打理些生意的皇商！
纵然有些钱财，在这权力场中，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
无权无势，无兵无将！
这皇位……我拿什么去争？
这根本就是一场……必败之局！”
“不！你有！”茗怀妃猛地抓住赵宣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
“你有你师父！他才是你最大的倚仗！他会倾尽全力，助你登上那九五之尊之位！”
“师父？”赵宣眉头紧锁，眼中满是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
他那位神秘莫测的师父，学识渊博，智计超群，教导他文韬武略，治国安邦之道，甚至……帝王心术！
但他师父在朝中并无显赫官职，也无庞大势力，如何能与宰辅、勋贵抗衡？
“师父他……虽有大才，但终究……人微言轻，如何能左右朝局？”
茗怀妃看着儿子眼中的疑虑，嘴角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却字字如惊雷：
“宣儿，你太小看你师父了！
他……远比你想象的要深不可测！整个大乾，唯一能让他忌惮的人，便是秦王叶啸天！
只要秦王一死……”
她眼中寒光一闪，“你师父所有的谋划，便能再无阻碍！
届时，莫说你大哥、三弟，便是你父皇……也未必能阻挡你的脚步！”
赵宣浑身一震！
瞳孔骤然收缩！秦王叶啸天！那个如同定海神针般矗立在大乾权力巅峰的老人！
连父皇都要礼让三分的存在！竟是师父唯一忌惮之人？
而师父的谋划……竟连父皇都不放在眼里？！这……这怎么可能？！
他师父……究竟是什么人？！
茗怀妃看着儿子震惊的表情，知道这番话触动了他。
她语重心长地叹息道：“宣儿，你自幼聪慧绝伦，过目不忘，学什么都快，论才智，你大哥、三弟远不及你！
可你……终究是书读得太多，想得太多！
书上的道理，是死的！
这世间的权谋，是活的！
你被那些圣贤书蒙蔽了眼睛，看不清这权力的本质！
你师父曾言，你有‘大帝之姿’！记住，你的目标，不仅仅是这大乾的皇位！”
她站起身，目光灼灼地逼视着赵宣，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你要做的是……一统天下的帝王！灭金国！平南诏！扫西夏！
让大乾的龙旗，插遍这万里河山的每一个角落！
这才是你赵宣……该有的志向！这才是你师父……选中你的原因！”
一统天下？！灭金国！平南诏！扫西夏！
一统天下这四个字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赵宣的心头！
将他心中那份对逍遥的渴望、对争位的抗拒，瞬间击得粉碎！一
股前所未有的、滚烫的、名为“野心”的火焰，在他胸腔中轰然燃起！
这不再是母妃强加给他的枷锁，而是他自己内心深处……被点燃的渴望！
秦王叶啸天尚在壮年时，曾打得金国俯首称臣，开疆拓土！
若他赵宣能……完成这前无古人的伟业！
那将是何等的不世之功？！
何等的……万古流芳？！
他眼中迷茫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锐利和……炽热！
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但旋即，他又被残酷的现实拉回：“可是……母妃！秦王年迈，大乾军中……后继无人！
谁能领兵完成如此伟业？”
“所以秦王必须死！”茗怀妃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一丝决绝，“而且……他的死，将成为你登基路上，最锋利的一把刀！”
她重新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将那个酝酿已久的、阴狠毒辣的计谋，缓缓道出：
“秦王此次班师回朝，最多半月便会抵达临安。他……已经活不久了！”
茗怀妃眼中闪过一丝快意，“你师父早已派人，在他身上……下了无解之毒！此毒无色无味，发作缓慢，纵是神医也难察觉！他最多……只剩下半年阳寿！”
赵宣倒吸一口凉气！毒杀秦王？！
这……这简直是捅破天的大事！
茗怀妃无视儿子的震惊，继续道：“秦王此次回来，带了五万百战精锐！这五万精兵，是他留给叶凌云保命的最后底牌！你说……”
她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如果让叶凌云知道，他爷爷身中的剧毒……是你父皇授意，由大皇子赵泽……亲手安排人下的！会怎么样？”
赵宣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浑身汗毛倒竖！好狠的计！好毒的谋！
这是要……借刀杀人！驱虎吞狼！
他瞬间推演出了结局：秦王一死，那五万只听命于秦王的虎狼之师，必然由叶凌云接手！
以叶凌云近日展现出的狠辣果决和对他爷爷的深厚感情，一旦得知真相，他绝对会不顾一切，倾尽这五万精锐，血洗皇宫！
誓杀父皇和赵泽报仇！
临安虽有十万禁军，但论战力、论士气、论装备，如何能与秦王麾下那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百战雄师相比？
何况这五万精兵是进了临安城的！
一旦爆发冲突，必然是血流成河，两败俱伤！
无论谁胜谁负，大皇子和父皇……都难逃一劫！
“叶凌云……会疯！”
赵宣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眼中却闪烁着冷酷的光芒，“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杀了父皇和大哥！五万叶家军……足以将临安搅得天翻地覆！”
“没错！”茗怀妃眼中闪烁着算计得逞的光芒，“而这时，便是你……登场的时候了！”
她看着儿子，一字一句道：“你外公虽是皇商，但这些年替皇家经营，暗中积累的财富，远超外人想象！
这笔泼天财富，在你师父的暗中运作下，早已化作了……五万精兵！就藏匿在临安城外三百里的‘黑风峪’！这支兵马，只听命于你！”
赵宣心中再次剧震！五万私兵？！
外公……师父……他们竟然暗中经营了如此庞大的力量！
这需要何等的心机和手段？！
“待临安城内，叶凌云与你父皇、大哥杀得两败俱伤，元气大伤之时……”
茗怀妃的声音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冷酷，“你便以‘清君侧’、‘护驾勤王’之名，率领这五万精兵，堂堂正正开进临安！收拾残局，诛杀叛逆！届时，朝野震动，百官归心！
这皇位……除了你，还有谁能坐？！”
赵宣听得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此计环环相扣，驱虎吞狼，坐收渔利！师父……当真是算无遗策！
然而，他心中还有一个疑虑：“那……三弟赵楷呢？他背后可是三公九侯！若他趁机……”
“他？”茗怀妃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他蹦跶不了多久了！秦王最忌讳的，便是有人动他唯一的孙子！
若赵楷……胆敢对叶凌云下死手……”她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语气森然，“以秦王那护犊子的性子，临死之前，必会拉着整个勋贵集团……给叶凌云陪葬！
他绝不会允许任何威胁到他孙子性命的人……活着看到他闭眼！”
赵宣彻底服了！
此计不仅算计了叶凌云、父皇、大皇子，连三弟赵楷和三公九侯都算计在内！
秦王之死，将成为点燃整个临安火药桶的引信！而师父……早已布好了局，只等坐收这滔天之功！
他忍不住赞叹：“师父算无遗策！当真是神鬼莫测！
难怪这几日叶凌云一反常态，又是砸赌坊，又是抢国公府，闹得满城风雨！想必也是师父暗中推动，激化他与老三的矛盾，为后续之事铺垫？”
“不！”茗怀妃却摇了摇头，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凝重，“叶凌云近几日的所作所为……并非你师父的手笔。
此子……恐怕真如传言那般，之前是深藏不露，如今才显露锋芒！”
她回想起探子传回的消息，叶凌云在赌坊和宁国公府的雷霆手段，那份心机、那份狠辣、那份对时机的把握，绝非寻常纨绔所能为！
“秦王之后，若真是个废物，反倒奇怪了。但他能隐忍这么多年，瞒过所有人，这份心性……着实可怕！一出手便搅动风云，坑得老三和周金玉有苦难言，更是……人才！”
茗怀妃的语气中，竟带着一丝对敌人的欣赏和……忌惮。
赵宣闻言，心中警铃大作！
叶凌云是装的？！
那此人的心机和隐忍，简直恐怖！他担忧道：“若叶凌云看破此局，不入套……或者，他接手秦王势力后，反成心腹大患……”
茗怀妃眼中寒光一闪，斩钉截铁地打断他：“不论他如何隐忍，如何聪明，在此局中，他终究只是一枚棋子！一枚……必须按我们心意落子的棋子！至于他接手秦王势力后……”
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杀意，“叶凌云……必须死！大乾……绝不能再出一个叶啸天！”
赵宣瞬间明白了母妃的意思！
秦王忠心，不代表叶凌云忠心！
一个拥有秦王那般恐怖军权、又如此年轻且深藏不露的叶凌云，对任何坐上皇位的人来说，都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母妃所言极是！”赵宣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也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决断和……对那至高权力的渴望，“叶凌云……必须死！”
茗怀妃看着儿子眼中燃起的野心之火，满意地点点头：“明日中秋诗会，大皇子邀请了叶凌云。
你趁机私下与他接触，探探他的虚实，看看他……到底有几分成色！”
“儿臣明白！”赵宣躬身应道，眼中闪烁着精光。中秋诗会……或许，会是一个有趣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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