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小梅紧张地拖了拖丈夫的衣袖，黄不凡也拦住他继续往下说：
“二混子，你先别激动。你哥的问题，是时代遗留下来的错误，我们都需要更超然一些。尤其是在你们家里，他是最显落魄的一个。”
确实，如今的高家，高俊人自己成了潭州医学院的教授，更是潭州有名的名医。
而高小鹰也成了掌握富溪厂生死大权的企业家，看上去要多风光有多风光。
而这一切在高小鱼眼里，或许当年，他自认为自己比父亲、比弟弟都要优秀。
如今看到不如自己的人的成就远超自己，他心里的不平衡就会越明显。
老实说，这种心理还真让黄不凡有点不齿。
但考虑到高俊人和高小鹰的感受，他还是决定尽量从中来做点什么，希望他们父子兄弟能重归于好。
可到底该如何下手呢？前思后想了很久，确实也想出了不少‘办法’，可总觉得都不完美。最后也只得暂时放弃，等见到高小鱼本人再说。
第二天就是小年，高俊人上午出班，高小鹰和黄不凡趁机在西庸州城里逛了一圈，买了不少年货，都是给高小鱼准备的。
吃过午饭，高俊人带路，三个人开着车来到了辰州县城旁一个叫老阳寨的地方，高小鱼如今的家就在这里。
车子开到高小鱼家门口时，一路上还有好几个孩子追着走。屋里的小小翠听到动静出来查看，看到高俊人带着两个男的下车，马上就转身进了屋。
高小鱼不急不缓地出来，站在吊脚楼上看着父亲和弟弟，脸上却没有半点笑容，更没有要下楼迎接的意思。
高俊人走在前面，高小鹰和黄不凡从后座把那些年货搬下来抱在手里，三人到了门口，高小鱼这才开口：
“你们怎么又来了？家里不准备过年么？”
高俊人愣了一下，高小鹰的脸上也顿时不好看。兄弟俩多年没见面，自己这个时候过来，大哥连一声兄弟称呼都没有。
倒是黄不凡笑呵呵地打招呼：“也就是小鱼兄弟吧，过来搭把手，都是你弟给你捎过来的……”
高小鱼不认识黄不凡，以为他就是一个司机，对外人倒还算客气地回应了一下：“师傅辛苦了。”
小翠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自己的公公已经认识了，旁边那个和丈夫有点像的年轻男人，应该就是小叔子。
她很想上前迎接，可瞧了瞧高小鱼，却又怯怯地不敢出头。
直到走在最后的黄不凡都到了门口，高小鱼才挤出一丝笑容：“怎么称呼你？辛苦你了。”
黄不凡随口自我介绍：“我叫黄不凡，叫你爹师傅，你弟一直叫我大哥。”
高小鱼明显愣了一下，他应该听说过黄不凡这个人，但肯定不清楚黄不凡和家里交情的深浅。
于是，高小鱼伸手接过了黄不凡手里的东西，把一条木凳子拖到墙边，算是请三人坐。
到这时候，小翠才开始和大家打招呼，忙着往灶膛里添柴烧水。
坐下后，高小鱼从兜里摸出来一个皱巴巴塑料袋子，里面有一团黑黑的烟丝，发出呛鼻的烟草味，塑料烟袋里还有几张小纸片。
捏了一撮烟丝问黄不凡：“黄大哥，这个烟是我自己种的，要不要试试？”
好的不客气，接过来熟练地卷了个喇叭筒，划了一根火柴点上，刚刚吸一口，就被呛得咳了起来。
自嘲地朝高小鱼苦笑：“真是由奢入俭难啊！小鱼兄弟，不瞒你说，十年前，我比你现在还穷几倍，就连烟丝都抽不起，现在却抽不惯了……”
高小鱼似乎来了兴趣：“黄大哥，瞧你样子也不像吃过苦的人啊？”
借着这个话头，黄不凡终于和高小鱼拉近了点距离。有一句没一句地，把自己以前的事说了个大概。
或许是听说眼前的人有比自己都要悲惨的过往，高小鱼的脸上终于慢慢松动了。
黄不凡趁热打铁：“小鱼兄弟，天下父母心。那十年，你们一家四口能一个不少地活下来，本身就是谢天谢地的大好事了。
现在政策变了，只要有本事肯动脑子的人，就能过上好日子。我们何不向前看？”
高小鱼打开了话匣子，倒也颇有几分高小鹰的性子：
“黄大哥，也不瞒您说，我这一生，我自己都知道就这样子了，没有啥向前向后的。”
黄不凡装作不可思议的样子：“你这是什么话？你比我小了六七岁呢。
六七年前的我，还没有你现在这样的好政策，也硬是从来没有丧过气。凭你的本事，我相信能干出一番事业来。”
还没有叫高俊人‘师傅’之前，黄不凡就听说过高小鱼的存在，知道他从小就懂事乖巧，学到了高家传承的医术。
只是来了辰州之后，应该是环境条件的限制，才制约了他的发挥和发展。
于是，黄不凡继续发问：“小鱼兄弟，你现在在辰州这边具体做什么？”
一旁的小翠终于忍不住接了话：“鱼哥是我们城关医院的医生，安排在老杨寨大队驻点，附近几个大队的老乡们，有什么病都来找他呢……”
高小鱼很不满小翠插嘴，可刚刚瞪了她一眼想说点啥，还是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
听到小翠的介绍，黄不凡点点头：“我就说嘛，是金子哪里都会发光。你能在西庸州站稳脚跟，说明你年轻时学的本事很扎实嘛。
你和我说说看，有什么打算没有？如果暂时没想好，要不要我替你出出主意？”
高小鱼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黄大哥，你还能替我拿主意？难道我还能有什么出路不成？”
黄不凡注意到，整个过程里，高小鱼几乎没有在意自己的父亲和弟弟，似乎完全忽略了他们的存在。心里也只能哀叹：
如果他不是受到了天大的打击，只怕还真是个生性凉薄的人。
有了这样的观感，黄不凡打心底里其实不太想和他打交道。但顾忌到高俊人和高小鹰，他还是耐着性子说了下去：
“要我看，你留在辰州这里也不是办法。对你来说，这份经历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心结。
为唯有走出这里，才能放下思想包袱，才有可能做出一番事业来……”
高小鱼得眼里亮了一下，随即就有点黯然：“我可不能撇下小翠，她是我的妻子，更是我的救命恩人。”
黄不凡点点头：“谁让你撇下小翠？如果你愿意，我来安排，建议你先回常阳去。
常阳地区卫校也好，我们华安卫校也行，随你自己选，先去学习两年。毕业后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留在老家了。
至于小翠，我可以给你打包票，你在常阳学习的话，我给她在地区找份工作。如果你去华安卫校，那就更好安排了……”
在黄不凡的劝说下，高小鱼终于‘勉为其难’地答应接受家里的好意。
高小鹰趁热打铁，让哥哥嫂嫂收拾收拾，今年回老家过年。
作为局外人，黄不凡看得出来，最高兴的人竟然是小翠这个朴素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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