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元”纸币的诞生,在科学院内部引起了轰动,但在高墙之外,却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开封城依旧热闹非凡,朱雀大街上车水马龙,贩夫走卒的吆喝声、酒肆飘出的香气、勾栏瓦舍传来的丝竹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这座帝都最鲜活、最充满烟火气的脉搏。人们依旧习惯性地掂量着手里沉甸甸的铜钱,或者小心翼翼地查验着银锭的成色,对于那座新开在繁华地段、门脸儿气派却门可罗雀的“大周皇家银行”,多数人只是投去好奇的一瞥,然后……匆匆走过。
银行开业已经半个月了。
崭新的“周元”纸币,被精心装裱在精致的玻璃框里,悬挂在银行最显眼的位置,旁边还配有详细的文字说明,解释其防伪特征和与金属货币的兑换比例(严格按照官方定价,一比一兑换铜钱,十比一兑换白银)。
然而,效果……近乎于零。
银行那擦得锃亮的玻璃门(这也是科学院玻璃工坊的新产品,价值不菲)每天开关的次数屈指可数。除了几个胆子大、好奇心更强的闲汉探头探脑进来,被里面过于整洁明亮的环境和穿着统一制服、面带标准化微笑(经过陆明亲自培训)的职员吓得退出去之外,真正的客户寥寥无几。
偶尔有几个拿着陛下赏赐的“周元”俸禄券(柴荣为了支持银行,将部分官员俸禄改发纸币凭证,可至银行兑换)的小官,也是战战兢兢地进来,飞快地兑换成叮当作响的铜钱,然后用包袱皮紧紧裹住,仿佛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溜走,绝不多看一眼那玻璃框里的“高级纸”。
银行的职员们,从最初开业时的精神抖擞、信心满满,逐渐变得有些……无所事事,甚至开始怀疑人生。
职员甲,原本是户部最能打算盘的老手,此刻正对着空荡荡的营业大厅,百无聊赖地用自己的指甲,小心翼翼地清理着紫檀木柜台上一粒根本不存在的灰尘。他的算盘珠子已经半个时辰没响过了。
职员乙,一个嗓门洪亮、原本在集市上负责收税的胥吏,此刻正努力压低声音,对着空气练习着标准问候语:“欢迎光临大周皇家银行,请问您办理什么业务?” 练完之后,自己都觉得尴尬,偷偷看了看四周,幸好没人注意。
新任的银行行长,由一位户部老侍郎兼任,此刻正坐在后堂,对着账本上寥寥几笔业务记录,愁得直揪自己所剩不多的胡子。这业绩,别说跟上头交代了,他自己都觉得脸上无光。银行的运营成本(房租、人工、那昂贵的玻璃)可都是实打实的,再这样下去,非得把国库那点老本赔光不可。
“这叫什么事儿啊……”老行长哀叹一声,“一张纸就想当钱花?陆相这想法……未免也太……太超前了吧?” 他不敢说“异想天开”,但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
民间的声音,更是五花八门,充满了市井的智慧和……毫不留情的嘲讽。
**场景一:朱雀大街,王婆茶摊**
“听说了吗?朝廷弄出了一种纸,说是能当钱使!”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歇脚喝茶时神秘兮兮地说道。
“纸?”旁边一个穿着体面些的布商嗤之以鼻,“擦屁股都嫌硬!还能当钱?我看朝廷是穷疯了吧!”
王婆一边麻利地擦着桌子,一边插嘴:“可不敢胡说!俺听俺那在衙门当差的远房侄子说,那纸可神了!有啥……水印?对着光能看见龙哩!还有那墨,用火一烤能显出字来!”
“嘁!”布商不屑地摆摆手,“王婆,你这就是妇人之见!再花哨,它不还是一张纸?能买你的茶?能买我的布?能当饭吃?哪天朝廷说这纸没用了,那就是一堆废纸!谁傻啊,拿真金白银去换那张擦屁股纸?”
“就是就是!”货郎连连点头,“还是铜钱揣在怀里踏实!听个响儿都舒坦!”
**场景二:某家脚店(低级旅馆)门口**
几个刚进城、准备找活干的力巴蹲在墙角,看着对面气派的银行指指点点。
“那地方,真气派啊!比县太爷衙门还亮堂!”
“听说里面是拿纸换钱的?”
“啥?拿纸换钱?还有这好事?俺这有刚擦过汗的草纸,能换不?”一个憨厚的力巴说着就要从怀里掏。
“去你的!”旁边年长些的拍了他一下,“人家那纸是特制的!跟圣旨用的纸差不多!”
“圣旨?”憨厚力巴缩了缩脖子,“那俺可不敢要,也换不起。俺还是卖力气挣铜板实在。”
**场景三:勾栏瓦舍,说书先生现场**
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今天不说三国,也不讲隋唐,改说新鲜事了。
“诸位客官,今日咱不说那古往今来英雄事,单表这开封城里头一桩新鲜景!话说那朱雀大街,新开了一家‘皇家银行’,气派非凡!它不存粮,不押镖,专营一种‘周元’纸钞!”
台下听众顿时来了兴趣,交头接耳。
说书先生口沫横飞:“这纸钞,了不得!据说是陆神仙……哦不,是陆相爷,亲率科学院一众能工巧匠,呕心沥血所制!上有陛下龙颜,侧有祥云环绕,内有水印神龙,暗藏火烤秘文!端的是巧夺天工,鬼神难仿!”
“哦——”听众发出惊叹。
但说书先生话锋一转,捋着胡子,拖长了腔调:“然则——此物虽妙,却有一桩难处……”
“什么难处?”台下性急的喊道。
说书先生摇头晃脑:“难就难在……它它它,它毕竟是张‘纸’啊!诸位想想,您辛苦一年,挣得十贯血汗钱,沉甸甸的铜钱揣在怀里,睡觉都踏实!忽然让您换成十张轻飘飘的纸片……您,放心吗?”
“不放心!”台下异口同声。
“若是走了水(失火),铜钱烧化了还能剩点铜疙瘩,那纸钞呢?”
“成灰了!”
“若是遭了水灾,铜钱捞起来擦擦还能用,纸钞呢?”
“成浆了!”
“若是……若是朝廷哪天……嘿嘿,咱不敢说,反正啊,这心里头,不踏实!”说书先生最后总结道,“所以啊,那银行门前,如今是罗雀可逮,冷清得紧呐!”
台下哄堂大笑,充满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欢乐气氛。
**场景四:银行对面,赵氏绸缎庄**
绸缎庄赵老板,是个精明的商人。他站在自家店门口,看着对面银行那冷清的场面,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笑容。
“哼,陆明确实是能人,搞出水泥、火药,那是利国利民的好东西。可这钱帛之事,自古就是金银铜钱,岂是儿戏?弄些花里胡哨的纸片就想糊弄人?”他对身边的账房先生低语,“我看啊,这银行,长不了。迟早得关门大吉。”
账房先生附和道:“东家高见。百姓们都不傻,谁肯拿实在东西去换那虚的?”
各种各样的议论,如同开封城上空无处不在的尘埃,飘散在每一个角落。怀疑、观望、嘲讽、甚至是一些恶意的揣测,构成了针对“周元”纸币的第一波,也是最顽固的阻力——信任危机。
银行内部的气氛,已经降到了冰点。
职员甲终于放弃了和灰尘的斗争,开始对着柜台研究自己的掌纹。
职员乙的问候语练习变成了有气无力的嘟囔:“欢……迎……光……临……(哈欠)……”
后堂的老行长,看着这个月几乎空白的业务报表,手都在抖。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柴荣陛下阴沉的脸,以及同僚们讥讽的目光。“陆相啊陆相,您这可把下官坑苦了啊!”
就在这时,银行那扇沉重的玻璃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清脆的风铃声(这也是陆明的主意,说是能提升客户体验)响起,打破了营业大厅里死寂般的沉默。
几乎是条件反射,所有职员瞬间挺直了腰板,脸上堆起了练习过无数次的、略显僵硬的职业微笑,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就连后堂的老行长,也像弹簧一样蹦了起来,紧张地整理着衣冠,准备亲自接待这难得的“贵客”。
进来的是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穿着普通棉布长衫的年轻人,脸上带着几分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跟在他身后的,则是一个身材魁梧、面色冷峻的汉子,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麻袋。
那年轻人进得门来,左右打量了一下这过分干净和安静的环境,似乎有些不太适应。他摸了摸鼻子,走到柜台前,对着努力保持微笑的职员甲,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
“那个……伙计,打听个事儿。”
“您请讲!”职员甲声音洪亮,带着一丝激动(终于有活人了!)。
“俺听说……你们这儿,能用铜钱……换那种……能看的纸?”年轻人指了指墙上玻璃框里的“周元”样本,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
“是的,客官!”职员甲精神大振,语速飞快地解释,“本行提供铜钱、银两与‘周元’纸币的等值兑换服务!方便快捷,童叟无欺!您看这纸币,制作精美,防伪高超,携带方便……”
他正准备滔滔不绝地背诵培训手册上的内容,却被年轻人打断了。
“等等等等,”年轻人摆了摆手,脸上露出更加疑惑的表情,“俺不是要来换的。”
职员甲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一半。
“俺就是好奇,”年轻人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俺就想知道……你们收那么多铜钱回去,是打算……融了铸新钱?还是……另有他用?”
职员甲:“……”
后堂正准备出来的老行长,脚步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那年轻人还在自顾自地分析,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大厅里的人都听到:“你看啊,这纸片片,成本肯定比铜钱低多了吧?你们用纸换俺们的铜钱,一转手,把铜钱熔了,或者干脆囤起来……这买卖,稳赚不赔啊!”
他身后的魁梧汉子适时地掂了掂手里的麻袋,里面发出沉闷的金属碰撞声,显然装满了铜钱。但他脸上那表情,分明写着“我就是来看看,绝不轻易上当”。
职员甲的脸彻底垮了下来,职业微笑再也维持不住,嘴角抽搐着,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角度如此清奇的问题。
老行长捂着胸口,感觉心绞痛快要发作了。
“胡闹!简直是胡闹!”老行长气得胡子直翘,却又不能对“潜在客户”发火,只能压低声音对身边的副手抱怨,“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我大周朝廷,岂会行此等……此等龌龊之事!”
副手一脸苦涩:“行长,民间现在各种传言都有,比这离谱的还多着呢!有人说咱们这纸钞用了巫术,用了久了会吸人阳气;还有人说这是朝廷准备捞一把就跑的前兆……咱们解释,没人听啊!”
信任的建立需要漫长的岁月,而崩塌,往往只在一瞬间,甚至始于无稽的谣言。
银行内的低气压,几乎凝成了实质。
与此同时,宰相公廨内。
陆明正听着陈远汇报来自银行和市井的各种消息。陈远如今是陆明的情报总管兼特别助理,负责协调科学院、银行与市井之间的信息流通。
“……情况大致如此,老师。”陈远合上手中的记事本,脸上也带着一丝忧虑,“‘周元’纸币的推广,阻力比我们预想的要大得多。民间普遍持怀疑和观望态度,甚至……有很多不堪入耳的谣言。”
陆明坐在宽大的书案后,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脸上并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反而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
“意料之中。”他淡淡地说,“让习惯了实体货币的人,瞬间接受一种完全基于信用的符号货币,这本就是逆天而行。怀疑,才是正常的。”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繁华的开封城。夕阳的余晖给这座城市镀上了一层金色,更显其活力与……顽固。
“百姓们不傻,他们很精明。他们只相信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铜钱沉甸甸的,能听见响,能砸死人,能熔了做器皿,甚至在乱世还能当武器。而我们给的,是一张轻飘飘的纸,背后依靠的是他们暂时还无法完全理解的‘国家信用’。”陆明转过身,看着陈远,“要打破这种不信任,光靠嘴皮子解释防伪技术是没用的。”
“那……老师的意思是?”陈远疑惑道。他知道陆明一定有办法,但眼前的困局似乎非比寻常。
陆明走回书案,拿起一张崭新的“壹圆”周元纸币,在指尖灵活地翻转着。纸张发出特有的清脆声响。
“信任,就像这纸币上的水印。”陆明将纸币对着光线,那条隐藏的龙形图案清晰浮现,“它需要被‘照亮’,才能被人看见。”
他放下纸币,目光变得坚定而锐利:“既然百姓们还在黑暗中观望,那我们就需要第一个举起火把的人。需要有人,用实实在在的行动,去照亮‘信用’这两个字。”
陈远似乎明白了什么:“老师,您是要……”
陆明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决断,几分调侃,甚至还有几分恶作剧般的期待。
“没错。”他拍了拍桌上那个早就准备好的、看起来分量不轻的紫檀木盒子,“光说不练假把式。是时候,让你老师我,亲自去当这个‘冤大头’……哦不,是‘信用示范标兵’了。”
他顿了顿,对陈远吩咐道:“去,准备一下。明天一早,我们去银行。动静……弄大一点。”
陈远看着陆明那熟悉的、每当要搞大事时才会露出的表情,心中顿时了然,同时也为明天开封城可能出现的景象,提前默哀了一秒钟。
他知道,自家这位永远不按常理出牌的老师,又要开始“作妖”了。而这一次,目标直指那困扰着银行和“周元”纸币的、看似坚不可摧的——信任危机!
一场由当朝宰相亲自下场、注定要轰动全城的“行为艺术”,即将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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