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秦淮河畔,历来是商贾云集、金粉繁华之地。往日里,这里充斥着吴侬软语的叫卖声,各色南唐本土的绸缎、瓷器、笔墨纸砚琳琅满目,彰显着江南的富庶与精致。然而,最近这半月,秦淮河两岸的商业格局,却悄然掀起了一场无声的海啸。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北周‘玲珑坊’特供丝绸,光泽如月华,柔滑似流水,价格只要本地绸缎的七成!七成啊!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一个穿着干净利落短褂、嗓门洪亮的伙计,站在一家新开张的、门面亮堂宽敞的“周货商行”门口,手里抖着一匹湖蓝色的绸缎。那绸缎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手感细腻得让人惊叹,引得路过的行人,尤其是那些衣着体面的夫人小姐们,纷纷驻足。
“真的假的?这料子看着比‘云锦阁’的还好,怎么这么便宜?”一位穿着鹅黄衣裙的少女拉着母亲的手,小声惊呼。
“客官,您摸摸看!”伙计笑容可掬地将绸缎递上前,“这可是北周科学院最新织机织造,用的也是新式染法,色牢度极高,洗多少次都不掉色!您再看看这花纹,这立体感,南唐的老织机可织不出来!”
那妇人将信将疑地摸了摸,又对着光仔细看了看,眼中顿时流露出惊艳之色。
对面,原本生意兴隆的“云锦阁”掌柜老钱,站在自家店门口,看着那边人头攒动的景象,脸色铁青,手里的两个文玩核桃捏得嘎吱作响。
“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老钱咬着后槽牙,“这北周的绸缎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卖这个价,他们连本钱都收不回来!”
账房先生苦着脸凑过来:“掌柜的,咱们今天一上午,就卖出去三匹……还都是老主顾碍于情面买的。再这样下去,库房里压的货可怎么办?下个月工坊的工钱、蚕农的货款……”
老钱烦躁地挥挥手:“我知道!可我们能怎么办?降价?降到跟他们一样,咱们就得亏得卖裤子!”
他望着那家“周货商行”门口络绎不绝的人群,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这不是正常的商业竞争,这分明是拿着金元宝砸锅卖铁,就是要逼死他们这些本地商户!
同样的情况,发生在金陵城的各个行业。
一家名为“周瓷轩”的店铺里,摆满了洁白如玉、轻薄透光、绘着精美釉下彩的瓷器。无论是碗碟、茶具还是花瓶,其品相都远超南唐本土那些略显厚重、釉色不够均匀的瓷器。价格,同样低得令人发指。
“这……这简直是暴殄天物啊!”一位老学究模样的顾客,捧着一只画着青花山水的小杯,痛心疾首,“如此精品,竟只卖这个价钱?北周人不懂风雅!不懂!”
虽然他嘴上批判,但身体却很诚实地掏钱买下了一整套茶具。
印刷和纸张行业更是遭到了毁灭性打击。北周“文华堂”出售的书籍,字迹清晰、版面整洁,用的“周纸”洁白柔韧,价格却比南唐粗糙的麻纸书便宜近一半!大量寒门学子、甚至一些并不缺钱的读书人,都蜂拥而至。南唐本土的书坊和纸坊,几乎一夜之间门可罗雀。
“东家,咱们……咱们这个月的订单,全被退回来了。”一个小书坊的伙计,哭丧着脸向老板报告。
老板看着堆满仓库、无人问津的书籍,长叹一声,仿佛瞬间老了十岁:“北周……这是要断我们的根啊!”
这些质优价廉的“周货”,如同决堤的洪水,通过官方开放的榷场,以及无数或明或暗的商队,汹涌地涌入南唐的市场。它们不仅吸引了普通市民,更让南唐的权贵阶层趋之若鹜。
北周来的玻璃镜,照人毫发毕现,远比模糊的铜镜受欢迎;那种叫做“香水”的液体,香气持久迷人,成为贵妇名媛们的新宠;还有那种叫做“周棉”的布料,吸汗透气,柔软贴身,做内衣再好不过……这些东西,被刻意包装成“奢侈品”、“北周宫廷风尚”,价格不菲,却依然供不应求。
宰相府里的韩熙载,就收到了一位北周商人“孝敬”的一面等人高玻璃镜,摆在厅堂,气派非凡,引得来访宾客啧啧称奇。韩熙载虽然心中隐隐觉得不妥,但这镜子实在……太清晰了,让他忍不住每天都要照上几回。
利益,就像最有效的润滑剂,让这些“周货”畅通无阻地渗透到南唐社会的各个角落,也让许多原本可能设置障碍的南唐官员,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谁家没有几件北周来的稀罕物?谁又能拒绝那实实在在的好处?
就在“周货”倾销如火如荼的同时,另一场无声的战役,也在南唐的广袤乡村和各大粮市悄然打响。
金陵城外,龙湾粮市,往日里这里是南唐重要的粮食集散地,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但最近,气氛却有些诡异。
几个穿着普通、但眼神精明、操着北方口音的商人,出现在了粮市上。他们不像本地粮商那样斤斤计较,看中哪批粮食,往往只是抓一把看看成色,问清楚产地,便大手一挥:“这一仓,我全要了。按市价,现钱结算。”
他们口中的“现钱”,有时是沉重的铜钱,但更多的时候,是一种南唐商人既好奇又有些疑虑的纸张——“周元”。
起初,南唐粮商们对“周元”是抗拒的。
“这是什么玩意儿?一张纸就想换我的粮食?”一个满脸横肉的粮商瞪着眼前的北周商人。
北周商人也不生气,笑眯眯地说:“王老板,这可是大周皇家银行发行的纸币,信誉由北周皇帝陛下担保!比铜钱轻便,不用担心磨损、掺假。您拿着它,可以去任何一家和我们有合作的商行购买北周货物,也可以在指定的钱庄兑换成金银铜钱,只是需要一点点手续费而已。您想想,您卖了粮食,拿着这轻飘飘的‘周元’,转头就能去‘周货商行’买那些紧俏的丝绸、瓷器,多方便?何必拉着几车铜钱叮当作响?”
那王老板将信将疑,但看着对方身后那几辆空着的大车,以及旁边几个已经痛快地用“周元”完成了交易、正美滋滋数着“纸”的同行,心里开始动摇。北周的货物确实好卖啊……而且,这“周元”的图案精美,摸起来还有特殊的凹凸感,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更重要的是,这些北周商人收购粮食的价格,比本地粮商给出的,往往还要高出那么一点点!虽然只是区区半成到一成,但对于利润微薄的粮食生意来说,已经足够有吸引力了。
“李掌柜,你看……”一个相熟的粮商凑过来,低声道,“北边来的这群人,真是财大气粗,价格也给得爽快。我昨天卖给他们一批新米,拿着那‘周元’,转头就去周货商行给我家婆娘扯了几尺好绸子,嘿,那婆娘高兴得什么似的!”
利益,再次发挥了魔力。开始有越来越多的粮商,愿意接受“周元”。他们发现,这“纸”不仅能在指定的地方买到紧俏的北周货,甚至在一些大的商行之间,也开始互相认可,用于结算。一种奇特的循环开始形成:南唐粮商卖出粮食,获得“周元”,然后用“周元”购买北周商品,或者用于其他商业周转。而北周商人,则用几乎零成本印制的“周元”,换回了实实在在的粮食。
这种大规模的、不计成本的收购,很快就在市场上显现出了效果。
首先是金陵城的粮价,开始出现了细微的、但持续性的上涨。
“咦?这粳米昨天不是这个价啊?”一个提着菜篮子的妇人站在米铺前,疑惑地问。
米铺伙计无奈地说:“大娘,没办法啊,最近收粮的成本高了。北边来的商人抢得凶,咱们本地收粮也不容易了。”
妇人嘟囔着:“北边来的?他们买那么多粮食做什么?自己不吃吗?”虽然不解,但也只能无奈地接受涨价的事实。
这种波动起初并不明显,尚未引起朝廷的足够重视。但对于底层百姓和嗅觉敏锐的商人来说,已经能感受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在龙湾粮市的一个茶馆里,几个本地的小粮商聚在一起,愁眉不展。
“张兄,你那边还能收到粮吗?北边那些人像疯了一样,见粮就收,价格还抬得高,我们根本争不过。”
“难啊!乡下那些地主和佃户,现在都攥着粮食,等着卖更高的价钱呢!再这样下去,我们这些小鱼小虾,怕是要喝西北风了。”
“你们说,北周人这么干,图什么?他们自己那边,难道缺粮?”
“谁知道呢?反正我觉得这事儿邪性……咱们南唐的粮食,可不能都让北边弄走了啊。”
“唉,说这些有什么用?咱们人微言轻,朝廷里的老爷们,这会儿恐怕还在欣赏李国主的新词呢!”
茶馆角落里,一个穿着不起眼长衫、像是落魄书生的男子,默默地喝着茶,将这一切议论听在耳中。他放下几枚铜钱,起身离开,走出茶馆后,七拐八绕,确认无人跟踪,才快步走进一条小巷,在一扇不起眼的木门前有节奏地敲了几下。
门开了条缝,他闪身而入。
院内,一个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正在等他,正是之前出现在粮市上的那个北周商人。
“情况如何?”北周商人低声问。
“回禀管事,”那“书生”恭敬答道,“正如我们所料,本地中小粮商已感压力,民间对粮价微涨已有议论。但南唐官府尚无明确反应。另外,这是近期收购粮食的流向和库存清单,以及几家表示愿意长期合作、接受‘周元’的本地商号名单。”他递上一封密信。
北周管事接过信,粗略看了一眼,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很好。继续观察,重点是朝廷官员和各大世家的反应。至于粮食……继续收,有多少收多少!价格可以再上浮半分。我们要让这金陵的米价,慢慢地……热起来。”
“是!”
当天的《金陵商报》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刊登了一则短讯:“近日,北市粮价略有浮动,疑有外来商贾大宗采购所致。有识之士呼吁,需关注粮储,以备不时之需。”
这则消息混杂在各种诗词唱和、奇闻异事中,并未引起太多关注。只有极少数有心人,才会将这则短讯与秦淮河畔那些生意火爆的“周货商行”联系起来,隐隐感觉到,一场席卷南唐的风暴,正在这看似繁荣的商贸往来中,悄然孕育。
而此刻的南唐皇宫中,国主李煜正在为他新谱的一首《玉楼春》斟字酌句,他的皇后周娥皇抚琴相伴,妹妹周嘉敏则趴在窗边,摆弄着一个北周来的、精巧的八音盒,盒子里传出清脆悦耳的异国曲调,让她的小脸上满是沉醉。
宫墙之外,经济战争的齿轮已经轰然启动,而那看似稳固的江南繁华,其根基正在被一点点地侵蚀、撬动。下一章,这潜移默化的影响,终将汇聚成一股无法忽视的洪流,冲向那沉溺于诗酒风流的南唐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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