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文)
素白纤细的手腕,拈起那支狼毫笔,在端砚中徐徐舔墨。她没有丝毫犹豫,落笔于宣纸之上,竟是真的开始一笔一划,极其工整地抄写起《金刚经》来。字迹端正,结构严谨,若非知晓她的身份,几乎要以为这是哪位潜心向佛的大家闺秀。
然而,那笔尖行走于纸上的力度,那微微抿紧的唇线,那低垂的眼睫下偶尔掠过的寒芒,都昭示着这平静外表下,是何等汹涌的暗潮。她抄的不是佛经,是耐心,是蛰伏,是压抑在心底、亟待喷薄而出的怒火与野心。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一幅经文抄毕。年世兰搁下笔,拿起那张墨迹未干的宣纸,走到殿中那座造型古朴的青铜仙鹤衔芝香炉前,掀开炉盖,毫不犹豫地将那抄满了隐忍与算计的纸张,投入了散发着檀香的炭火之中。
橘红色的火舌迅速舔舐上来,吞噬了墨迹,吞噬了纸张,化作一小簇跳跃的火焰,旋即归于沉寂,只剩下一小撮灰烬,与香灰混在一处,再难分辨。
她静静地看着,脸上无喜无悲。仿佛烧掉的,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废纸。
“本宫乏了。”她淡淡开口。
辛奴立刻上前,无声地服侍她褪去外衫,仅着中衣,躺在那张宽大却冰冷的紫檀木拔步床上。锦被柔软,却驱不散那彻骨的寒意。
殿内的烛火被捻暗,只留墙角一盏长明宫灯,散发着昏黄微弱的光。年世兰闭上眼,却并无睡意。脑海中,是过往在翊坤宫接受六宫朝拜的辉煌,是皇帝曾经凝视她时或真或假的温情,是甄嬛那张与纯元相似、令她如鲠在喉的脸,是其其格那双看似清澈却逐渐沉淀下心机的眼睛,是敬妃痛失爱子后绝望的哭泣,是弘晟稚嫩却日益挺拔的身影……最后,定格在皇帝那双深邃难测、带着审视与冰冷的眸子上。
她知道,这禁足的日子绝不会短暂。皇帝需要时间冷却她“狂悖”带来的影响,需要时间观察年家的反应,也需要时间扶植新的势力来取代她。
但她年世兰,从来就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凤栖荆棘,锋芒暂敛。她将自己隐藏在这看似虔诚、忏悔的表象之下,如同一条在冰雪下蛰伏的毒蛇,收敛了所有气息,等待着冰雪消融,春雷炸响的那一刻。她在忍,在等。等一个能将这潭看似平静的死水重新搅得天翻地覆,让她能于绝境中撕开一道口子,重见天日的契机。
这翊坤宫是牢笼,但何尝不能成为她运筹帷幄的堡垒?失去了表面的风光,她还有暗处的爪牙,还有远在西北、手握重兵的兄长,还有她唯一的希望——弘晟。
只要这些还在,她就还有翻盘的资本。
夜深了,宫墙外传来隐约的更鼓声。年世兰翻了个身,面向内侧,黑暗中,她的眼睛缓缓睁开,那里没有泪,没有彷徨,只有一片冰冷的、燃烧着复仇与权欲火焰的荒原。
隐忍,是为了更彻底的掠夺。等待,是为了更精准的出击。
这紫禁城的天,不会永远灰暗下去。她年世兰,终有一日,要让这四方天空,再次映照她凤临天下的身影!
翊坤宫的夜晚,比白日更添几分森然。巡夜的侍卫脚步声规律而沉重,如同敲打在人心上的鼓点,提醒着这座宫殿乃至整个紫禁城无处不在的规则与束缚。
子时刚过,万籁俱寂。偏殿一角,那间堆放杂物、平日里连最低等宫女都不愿轻易踏足的耳房内,却有一星烛火,在厚重的窗帘遮掩下,顽强地亮着。
辛奴如同一个没有重量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里。她动作熟练地移开一个看似笨重、实则内藏机关的樟木箱子,从墙壁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缝隙中,取出一套特殊的文房四宝——纸张薄如蝉翼,对着光看隐隐有细密纹路;墨锭色沉而无光,带着一股极淡的异香;笔是小楷狼毫,笔杆中空。
年世兰并未亲自执笔。她站在阴影里,身形挺拔,即便穿着素净的中衣,也难掩那份深入骨髓的威仪。她低声口述,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兄长安启:”
四个字开场,摒弃了所有姐妹间的寒暄与客套,直指核心。
“妹今困守宫闱,形同囚凤。非罪己身,实帝心难测,鸟尽弓藏之兆已显。”
她将自己被降位禁足,定性为皇帝对功高震主的年家开始清算的信号,而非她个人的过失。这是在点燃年羹尧心中那根敏感的弦。
“妹若倾覆,唇亡齿寒,下一步,必是兄之擎天之功,亦成催命之符。”
直接将年家的命运捆绑在一起。她若倒下,年羹尧手握重兵,便是皇帝下一个要铲除的目标。这是最直白的警告,也是最有效的激将。
“皇上对年家忌惮日深,西北军权,恐非福乃祸。兄当早做决断,拥兵自重,方为保全之道,勿使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拥兵自重”四个字,如同惊雷,在这狭小的空间内炸响。这是赤裸裸的挑唆,是煽动年羹尧走向与皇权对抗的边缘。年世兰深知,唯有让年羹尧在西北展现出更强的“自主性”,甚至制造一些“不大不小”的麻烦,让皇帝意识到动年家的代价,她才能在宫中获得喘息之机,甚至重新获得谈判的筹码。
“妹在宫中,生死皆系于兄。”
最后一句,既是示弱,以激发年羹尧的保护欲,也是将巨大的压力传递过去。她的生死,他不能不顾。
没有落款,没有日期。这封信的内容,一旦外泄,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辛奴运笔如飞,字迹模仿一种常见的馆阁体,看不出任何个人风格。写完后,她用特制的药水轻轻涂抹纸面,字迹竟渐渐隐去,纸张恢复空白。待药水干透,她将这薄如蝉翼的纸小心卷起,塞入一枚看似普通、实则内里中空的银簪管腔之中,严丝合缝。
“娘娘,信使已在外候命。是奴婢当年行走江湖时救下的一个‘夜枭’,轻功卓绝,擅长隐匿,对京城至西北的路线了如指掌,且家小皆在年大将军掌控之中,绝对可靠。”辛奴低声道。
年世兰颔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孤注一掷的狠厉。“告诉他,东西在,人在。东西丢,或者人落在不该落的人手里……”她顿了顿,声音冷得像冰,“他知道该怎么做。不必回头。”
“是。”辛奴心领神会。这信使,本就是一着死棋。成功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失败了,便是灭口的下场。这就是权力的游戏,残酷而真实。
辛奴轻轻敲了敲墙壁,三长两短。片刻后,耳房那扇通往宫墙夹道、极其隐蔽的小窗被无声无息地推开一条缝,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闪了进来。那人身形瘦小,动作灵巧得如同狸猫,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他接过辛奴递来的银簪,看也没看,便贴身藏好,对着年世兰的方向,极快地抱拳一礼,旋即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窗外,融入茫茫夜色。
年世兰走到窗边,透过那细微的缝隙,望着外面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寒风从缝隙中钻入,带来刺骨的凉意。她知道,这封信一旦送出,便再无转圜的余地。要么,年羹尧依计行事,她在宫中压力骤减,甚至可能借此翻身;要么,事情败露,年家和她,都将万劫不复。
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年羹尧的野心和对家族的维护,赌的是皇帝暂时还不敢、也不能对掌控西北大局的年羹尧动手,赌的是她年世兰,命不该绝于此!
“兄长……莫要让妹妹失望啊……”她对着冰冷的空气,无声地呢喃。这不是祈求,而是带着血腥气的期盼。
信使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悄无声息,却可能在未来激起千层巨浪。年世兰回到那张冰冷的大床上,睁着眼睛,直到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她知道自己走上了一条更加危险的道路,但相比于坐以待毙,她宁愿选择冒险一搏。
暗流已动,杀机隐现。这翊坤宫的囚笼,困不住她渴望破局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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